第54章
在這件事之前,陳汐始終不明白李妙瞳到底是怎麽想的。
雖然面對着多方的壓力,但是妙瞳到底是不是還想和她延續原先的約定?那她為什麽卻只字不提呢?
那年那個絕情的電話,雖然無奈,也确實是斬斷了兩個人的感情。
可這麽多年了,李妙瞳又再一次來到她的身邊,既然感情還沒有變,那難道她的目的就僅僅是在一旁看着自己?如果她不主動,李妙瞳也根本不會主動吧?
而經過這次情感的爆發,陳汐才終于明白,其實妙瞳一直都在那裏,無論她主不主動,她都在那。自己才是那個漂浮不定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不能生育,此時的她已經是□□人母,哪還是今天的樣子。
而這麽多年,李妙瞳卻始終都沒有走,沒有變。
就算在現在這個時候,她需要依靠的時候,妙瞳就在;她需要感情寄托的時候,妙瞳也在。
反而是自己,總是活在母親的陰影下,活在女兒的牽絆下,活在世俗的各種眼光壓力下,搖擺着,怯懦着。
就算妙瞳真的向她要求什麽,真的邁過來這一步,那她又能回應什麽呢?
她能接受嗎?
她敢接受嗎?
她配接受嗎?
正是因為妙瞳也知道她是個不能不敢不配的人,所以才始終站在原地吧。
這些都是陳汐自己的想法,可想這些對她來說一點用都沒有,既不能讓她擺脫自己所處的境遇,也不能讓她想清妙瞳的想法,更不能讓她不在乎那些束縛着她的人和物,這些想法只能給她添亂。
可是生活不會在乎你亂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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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直在往前走,每天的太陽升起落下,一日三餐,早出晚歸,孩子在不斷長大,母親在一天天老去,那些搖擺不定的思緒,也漸漸被歲月模糊掉,混入了時間的洪流。
某個瞬間迸射的超出負荷的情感,沒有影響歲月的進程,它在漫長又短暫的人生中也只是微小的一個點,只被自己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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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又一次創下濱北一中升學率新高後,李妙瞳又下了初一,成為了初一·六班的班主任。
之前和她搭班的數學老師教初一·五班,兩個人一起攬下了初一的兩個重點班。
第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陳曉悅考了班級第二,年級第四。
雖然知道女兒學習從來都不用操心,但是孩子考的好,陳汐還是特別地高興,家長會她提前走了會兒,就回家準備晚飯。
陳曉悅跑到餐桌前,看着滿滿一桌的菜,大聲朝廚房裏的陳汐問道:“媽~~你今天怎麽做這麽多好吃的啊?有誰要來咱家吃飯嗎?”
陳汐一手掌着鍋,一手把鍋裏的菜往盤子裏盛。
“今天你李老師過來吃晚飯。”
“真的嗎?”曉悅興奮地說。
“嗯,今天下午不是家長會嘛,開完了她也得累夠嗆,講一下午話,還哪有勁做飯,我就讓她也過來吃。你看看幾點了,她這也該回來了吧?”
母女倆正說着,外面就響起了敲門聲。
“我去開門!”曉悅立刻朝門口跑去。
李妙瞳撣了撣肩上的雪,摘下圍巾遞給迎過來的陳曉悅。
陳汐從廚房走出來,把最後一盤菜端上桌,朝站在門邊一身寒氣的李妙瞳看了看。
“你怎麽才回來啊,倒是會趕時候,剛做好你就來了,快,洗手吃飯。”
李妙瞳彎了彎嘴角,趕緊脫了大衣往屋裏放。
陳汐一邊擺着筷子,一邊囑咐她說道:“給你留了熱水,別用涼水,拔手。”說着朝廚房那邊揚了揚頭。
“知道了,陳媽媽~”李妙瞳笑着進了廚房。
雖然因為外界到處盯着的眼睛,陳汐沒法和李妙瞳天天在一起相處,但是這些年斷斷續續接觸下來,陳汐發現在很多方面,妙瞳過得大大咧咧。
例如她雖然做飯好吃,但是自己吃飯也總是對付着吃一口,工作忙起來會忘了吃飯,胃也不太好;雖然容貌底子好,可很少像當下的女人一般保養,冬天也是用涼水洗手洗臉。
想到她在濱城一直是一個人生活,陳汐怪心疼的,只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她一些照顧。
後來,陳汐便會把張可心愛人從南方帶回來的一些雪花膏送給她,有時會做點飯讓曉悅帶過去。
看着面前幾個都是自己愛吃的菜,李妙瞳會心地笑了。
陳汐一邊把眼前的菜往妙瞳那邊推了推,一邊問:“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家長們拖着不讓走?”
“恩。”李妙瞳點點頭拿起筷子,“畢竟不是每個孩子都像曉悅學得這麽好,家長生怕自己的孩子在第一個學期就被落下。”
陳汐朝曉悅看了眼:“她也就是基礎好點,但是馬馬虎虎地,數學好幾道題都錯的很不應該。”
“對,馬虎這個毛病可得改,下次認真點,不該丢的分說什麽也不能丢。”李妙瞳邊說邊往曉悅碗裏夾了塊肉片。
“知道了,謝謝妙瞳阿姨~~”女孩仰着臉說。
陳汐聽聞朝曉悅點了下:“這孩子,叫老師~怎麽還叫阿姨呢。”
“媽~妙瞳阿姨說了,在學校叫老師,放學了還是叫她阿姨嘛。”
陳汐朝正在一旁淡淡笑着的李妙瞳看了一眼:“就你總慣着她。”
“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曉悅很懂禮貌的,再說了叫阿姨近乎,叫老師總覺得有些生分。”
李妙瞳和陳曉悅兩人默契地對了下眼,相視一笑。
窗外的北方還在呼嘯着吹,窗戶上是屋裏三個人歡笑的影子。
李妙瞳站在窗邊,用手摸着暖氣。
教師家屬樓的房子老,以前家家還得生爐子。前兩年學校整體給改了暖氣,樓道裏再也不用擺放蜂窩煤,沒有了髒兮兮的煤灰,整個大院都鮮亮了起來。
“你家暖氣好像比我家熱呢。”李妙瞳摸完暖氣又搓了搓手說。
陳汐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穿插着手裏的毛衣針。
“我這人多啊,兩個人,總比你那一個人多點熱乎氣兒。”
李妙瞳走過來,搬了個椅子在陳汐對面坐下。
“你手還挺巧的,這些東西我媽也做,我姐都會,可我就是不愛學,會做一點,這不做了就不會了。”
“你小時候還得上學,你大姐不是不用上學嘛。我之前也不會,後來結婚前跟我媽學的,我這教音樂,一副科,也不管升學,也沒什麽事,閑暇之餘做點東西就當打發時間了。”
陳汐說着又站起身,也把李妙瞳拉了起來。
“來,你站過來……轉過身,嗯,胳膊擡起來,我比量一下。”
半成品的毛衣在李妙瞳的身後比了比,陳汐又拿着袖子比起袖長。
“嗯,好了。”陳汐記下了剛才的尺寸,坐下來繼續織着。
李妙瞳摸摸耳朵,也坐了回去。
“哎,其實不用麻煩你……現在賣的現成的也挺多的……”
話沒說完,陳汐就白了她一眼,李妙瞳立刻收了聲。
“怎麽,嫌我織的不好?”
“不是……不是覺得麻煩你嘛……”
“好了好了,麻煩什麽,我沒事動動手也挺好,自己織的暖和。下周應該就織好了,過年前你肯定能穿上。”
此時昏黃的燈光把陳汐的面龐輪廓照得格外柔和,李妙瞳看着她低頭認真打毛衣的樣子,微微怔住了。
燈光下,妙瞳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陳汐身上,仿佛兩個人親密無間,交疊糾纏在一起,再又想到現實中兩個人必須保持的距離,她微微抿了抿嘴,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陳汐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擡起頭問道:“這放寒假了,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回老家過年了?”
這話讓李妙瞳臉上的笑立刻收了起來,她淡淡地回答道:“差不多吧。”
“哦。”陳汐自言自語道,“那我快點織。”
“哎你不用急,我不會這麽早回去!”話裏說着不急的李妙瞳語氣卻急了起來,“我也就小年兒時候回去,初四就回來了。”
看到陳汐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李妙瞳低着頭說:“我回去那麽早也沒用,呆久了我爸還煩,我也煩……”
陳汐徹底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低着頭玩手指的李妙瞳。
這些年對于妙瞳家裏的事,她自己說的并不多。陳汐問過幾次,她都是說了幾句敷衍了過去。
看她這樣的态度,陳汐便不再去問。但從小時候她父母對于女孩的态度,陳汐基本也猜了個大概。
後來只言片語講到過一些,這些年妙瞳雖然不常回去,但給家裏的錢也不少,比起李大成想以女兒換嫁妝的數額,那還是多了相當多的。
但是貪婪總是無底洞,女兒給家裏的錢是給的錢,沒嫁出去那自然還是少了一份嫁妝。
于是每次回去李大成即使話再少,但只要一張口就離不開李妙瞳不結婚的事。
看着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李妙瞳,陳汐心中憂傷淡淡。
雖然時代在進步,但無論如何人也并非是行走在世間的孤獨個體,誰都有在乎的人,誰都有擺脫不了的血緣和關系。
“有時候我就會想咱們小時候,想到呂老師在課上念的那首詩,你還記得嗎?”
李妙瞳擡起眼,發現陳汐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是《南風歌》。”
“對。”
陳汐邊點頭邊又拿起毛衣針繼續動起手。
“這麽些年,我們的生活變化太大了。農民也不用天天賺工分了,買糧也不用糧票了,物質豐富了,想吃什麽吃什麽,想買什麽買什麽,你看看曉悅這些孩子,他們的童年,可比我們那時候好太多了~~很多人下海了,有錢了,人們也開始追求精神生活了,在很多方面男女也能有差不多的機會。小時候我們還在想,有好的政策,人民安居樂業生活富足,這得是多遙遠的事兒啊~~可是,這才過了多少年,一切都變了,好像呂老師當初說的那個美好時代真的已經實現了。”
李妙瞳微微勾着唇角,思想仿佛已經跟着陳汐飄回了當時呂成生上課高聲誦讀的那個時候。
“可是……”
陳汐的話頓了下來,語調也低沉了些。
“可是,還是有太多不被理解、不被允許的事情……自由永遠都是有限的,只是一部分的自由。”
李妙瞳看到陳汐微微垂下的眼睑,長長的睫毛上好像挂着晶亮的水珠。
“我經常會想,難道我這一輩子就只能躲,一直躲下去嗎?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挺簡單的,我不是想不明白,我只是怎麽也做不到。我……我其實挺恨我自己的,也挺恨這個時代……可是,這明明已經是當下最好的時代了,所以,一切都是我的問題。”
陳汐手裏的針始終沒有停下,好像只有一直不斷地織下去,才能讓她硬撐着說完這悲傷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