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幽靈宮主(四)
“真是可惜。”他這樣感嘆,但這也并非是一種感同身受般的感懷,而是一種對美好事物有了瑕疵的惋惜,就像是對一朵殘敗的花兒、對開了裂的瓷器。他是多情的,也是無情的。
“王公子這樣對待合作夥伴還真是不講究,”叫明月的女子往前踏出一步,她一樣是葉青的侍女,但是和失敗的珠雲不一樣,她是經由葉青親自教導過心腹。她資質是所有侍女中最高,思維也是其中最聰敏的,她一點也沒有為這擄來朱七七的強人的風采所迷惑,她輕聲道:“我們公子與王夫人好不容易談下來的交易,王少掌櫃是想要從中作梗嗎?您獲得了王夫人的首肯了嗎?”
王森記的少主,也就是王憐花,他的臉色驀然青了下,像是想起了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情,他冷笑了一聲,道:“別你們家公子公子的叫的好聽……”
他慢條斯理道:“我嘛,當然要對母親如此稱贊的合作夥伴有更多的了解,原本,我是想要與之交好一番的……可是,哼,”他的臉上忽而顯出了一種古怪的神情,那是一種夾雜了好奇、驚嘆、困惑與難耐的複雜的情感,就像是抓耳撓腮一樣沒辦法消停,他的唇角拉起一道惡劣的弧度:“我可沒想到,有人居然可以瞞我到今天。”
他的一雙眸子倒映入黑夜的火光,有一種灼灼逼人的熱度:“陸千秋啊……所謂的千秋公子……他真的是存在着的麽?那樣完美無瑕的完人,真不是什麽人懷着叵測的心思造出的假象嗎?”
明月手提的燈火搖曳了一下,她的聲音幽幽:“王公子你是什麽意思?”
夜風潇潇飒飒,王憐花耳旁的發絲被吹亂,他的聲音被壓得很低,像是在敘說着什麽了不得秘密,深恐被這風吹散:“姑娘神通廣大,想必應該也聽聞過,昔日江左司徒家的不傳絕密……”
他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憎惡之意,像是原本一直包裹得很好的殺意洩開了一道口子,有了疏導,它的主人就再也不能将之完好地掩蓋下去。
王憐花眨了眨眼,他覺着有些地方不對。這明月似乎不是被他所揭露的秘密所激怒,他相信她在此之前就有了對他的殺意,但後面的那些,才是讓她失儀了緣由。
宮燈倏然熄滅,一道碧色的細光從暗夜裏蛇一樣突襲而來,它絲絲吐信,向着王憐花的腰腹竄去。暗中人身法詭異,她踏行在地面上無有聲息,篝火的焰光閃爍了一下,她也就突進刺入,時機把握之妙,讓王憐花也只在快要被近身的時候才察覺得到。
王憐花長袖翻起,他并不往後退,只身形流轉,衣袖生出柔勁,将那碧鱗色的一尺來長的小劍帶偏,與此同時,他的手掌也順勢探出,五指做輕拂狀,就要扣住暗處人使劍之手的脈門……
篝火又一跳,帶有濕意的木柴總是這樣不耐燃燒。王憐花感覺黑暗中那位叫做明月的姑娘像是魚一樣忽而脫了手,她手腕細滑,短劍也被她迅速收回,就像剛才的刺殺只是佯攻一樣……不好,王憐花快速轉身,一蓬奇異的熏香被鋪灑過來,袅袅的煙氣被火堆助推,一瞬間模糊了他的視野。
那殺意與憎恨是真實,但這真實也被拿來用作迷惑他的幌子,她從一開始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将人帶走!
王憐花屏住呼吸,但很快,他就發現這香氣只是為了障人耳目,他從中聞出了好幾種稀有香料的味道。既然無毒,他也就放下了擋住口鼻的長袖。待他回過神來,佳人的芳蹤已遠,火堆邊餘留下一片寬敞的空地,那名侍女被帶走,而朱七七居然被留了下來。這也讓王憐花不由得為之咂舌,那位千秋公子還真的是,對這位朱小姐一點的念想也沒有呢!
王憐花心中像是被撓了一下,他好奇極了,他既想知道,這世上真的會有如此冷酷無情的人,面對熱情如火的絕世美人無有一絲動搖?還是說他是有着難以言說的隐疾,令他不得不有心而無力?那張湛然若神的容貌下藏着的,是醜陋到不可示人的面目,還是一個出乎意料所有人的身份?好似被牽引着的貓一樣,他對着這許多的疑惑,生出無法壓抑的新奇。
明月帶着珠雲回到了駐地,夜更黑了,但葉青仍沒有入眠。主人沒有休息,屬下便也不能退下,蓮花的燭臺上一點燈火如豆。明月将自己所遭遇的全數報上,包括自己在最後放棄了朱七七将珠雲帶回的選擇,然後她便安靜地等待着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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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雲任務失利,”葉青收攏起一卷書冊道:“本該接受懲罰。但鑒于她到最後也沒有吐露她不該說出去的東西,這懲罰也就應該減輕一些。”
“是。”明月道。
“王夫人曾說她的孩子愚鈍不堪,”葉青話語一轉道:“現今看來,大概也就是為人父母常說的謙詞。不過你也不用擔憂,比起我們,他們隐藏的秘密也同樣不小。”
他們所想要隐瞞的都是同一個人,而和那邊不同的是,葉青是明明白白地知曉了對方所有的底細。這讓她在很多的時候都有着足夠轉圜的優勢,她占據的是上風。
“而江左司徒……”葉青走到明月近前,撫摸着她一邊的面頰,嘆息般說道:“看來你還是沒有忘記那麽多年前的那次遭遇。”
明月的眼眸波動了一剎,過去的陰影就像是橫亘在她心頭的怪獸,那種無法動彈、無法言說的無力感讓她經常在深夜裏驚醒,但現在已經不同了,她露出一個清淡的笑,用一種感激混雜着仰慕的眼神注視着葉青,這也曾被觀察細致的王憐花認為她是愛慘了陸千秋的一大佐證,她微笑着說道:“公子您何須為婢子擔憂,當初若不是您,我早就不知道成為了哪裏的塵土,還要遭受更多的可怕的酷刑……”
想到這裏,她的眼底湧出殘留的驚懼,像是被噩夢追逐的旅人,終于能夠在夢外喘上口氣。
她現在還記的,就在她沉淪入地獄的時候,是面前之人将她從黑暗中拉出。那恐怖的惡魔披着善良的外皮,惑弄世人,但他卻在破廟中被人圍堵住,然後就是斬破了霹靂的劍光,那惡魔嘶吼翻滾,詛咒求饒,都逃不過上天降下來的懲罰,她從來就沒有見過那樣的劍法,像是可以洞穿世人心底最薄弱的地方,那人在那白衣仙子的劍下只能打滾、打滾、再滾動。
然後他就被削去了四肢,被前面兩列開路而來的侍女擡進了棺材裏帶走,連帶着她這位被拐賣而來的可憐少女。
在被救下以後,她就義無反顧地成為了她的手下,她願意為她效忠,萬死也不辭。
明月平複下起伏的心胸,讓自己滾燙的心情沉默下去。
葉青笑道:“那人縱兇惡,現在也應不敵你手中的劍法,你也要讓自己學會放松才好。”
明月淺淺笑了起來,她睫羽有些濕潤,柔軟地看了葉青一眼,應聲回道:“我會的。”
葉青倒是還記得那一次的出手。與明月的難以忘懷不同,她之所以還未淡忘,是因為那是她第一次對快活王手下的勢力出手。江左司徒的傳承已經斷絕,它最後的傳人卻是投入了快活王的麾下,依靠着神乎其神的易容術,他在江湖上為快活王搜集美女,斷了她們求救的方式,将人當做牛羊驅趕進快活城,是快活王最為看重的四使之一。
原著中的朱七七和白飛飛都曾遭其毒手。還是靠憐花公子的援手,才讓她們從 “木塑泥人”不能言語的醜陋狀态中解脫而出。
那個時候的她已經将幽靈宮從老婦人手中奪來,并整頓調控了三個月,然後,她就開始在江湖上追查此人的蹤跡,為的就是他那一手極為神妙的易容之術。
笑傲的世界裏武功秘籍不少,東方不敗的壓力下她也只能全心全意提升自身武力,她魔教聖姑的身份給了她不少的幫助,但在有些時候,又常常成為她的桎梏,她也曾收集過僞裝之術,但通常都只是一些裝扮粉飾的小道,而若是有了另外一個身份,她或許可以做的更多。
她要殺了這世上最強的敵人,就要将自己武裝成最完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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