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過往 (1)
意識逐漸消失, 顧朝緊閉雙眼,陷入了昏迷之中。
在池水包裹着住他的瞬間,遙遠的記憶被再次喚醒, 恐懼, 絕望,無力也如潮水一般洶湧撲來,将顧朝牢牢的包裹在裏面,不得喘息。
十五年前。
顧朝那年三歲,生他的楊昭容因病去世了。不久後, 先帝顧傳答應了皇後沈姝的請求,将顧朝過繼到她的名下, 以慰藉她失去十一皇子。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 顧朝慢慢的變得不像一個人。
剛開始是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被他的“母後”折磨的不成人形,後來變成了他。
他的母後總是會時不時的找出一些所謂的錯誤,一遍遍的鞭打他, 一遍遍的問,“你知錯了嘛?”
他知錯了嗎?
顧朝不知道, 他只知道後來對方連理由都不再找了,只是在發洩完自身的怒氣之後, 問一句,“你知錯了嘛?”
孩兒知錯了,是他唯一可以說出口的回答。
一言不發或是不知,都會換來更重的鞭打。年幼的顧朝心裏只有兩個疑問,為什麽母後會這樣對他?他真的有做錯什麽嗎?
他無從知道答案, 也只能默默承受。
顧雲岚那時候還是八皇子, 楊昭容去世後顧朝被送去皇後身邊, 顧雲岚則跟在皇帝身邊。有時候顧雲岚也會忙裏偷閑去看看顧朝, 但是顧朝卻什麽都不敢說出口。
“說出去半個字,顧寧也得死。”
這句話像是不可能沖開的枷鎖,将小小的顧朝緊固在牢籠之中。皇後在他的心中,是無所不能的魔頭,他怕說了,哥哥真的會死。
就像他之前身邊的人一樣,在經歷痛苦的折磨後,一一死去。
他想如果父皇知道,一定可以救自己出去。可是父皇沒有來,一次都沒有。
三歲的顧朝在無盡的虐待中成長到八歲,五年的時間讓他從一開始活潑開朗還有些調皮搗蛋的孩子變得陰郁異常。他會對身邊的內侍宮婢發火,會拿鞭子抽打他們,就像他的母後抽打他一樣。
他以這樣的方式,讓所有人遠離他,因為離他太近的人,都死了。那位後宮之主,有的是法子讓這些內侍宮婢悄無聲息的消失。
但是他的內心也漸漸的産生了暴虐。
顧雲岚這些年來真的很忙,有時候一年半載都不在寧京城。他的父皇将許多的事情都交給他,太子都比他過的輕松。
察覺到自己弟弟不一樣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只以為是深宮鎖住了孩子的天性,誰都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弟弟出宮看一看,與同齡的孩子多接觸接觸,找回一些屬于孩子的天性。正巧了右相府的小公子六歲生辰,府中正在辦宴。
他與陸府大公子陸喻頗有交情,便奏請皇上想要帶着顧朝去參宴。
此時位高權重的皇帝似乎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十二皇子在皇後膝下。
臘月寒冬,那天外面很冷,右相府卻是很熱鬧。
一盞盞造型各異的雪燈展現出工匠們精湛的手藝,孩子們聚在一隊捏雪兔,堆雪人。只有一個長得一副乖巧精致模樣的小娃娃搓了個雪球,然後砸像了身邊的人。
于是孩子們雪兔也不捏了,雪人也不堆了。都開始團雪球,開始打雪仗。
顧雲岚本想帶着弟弟出來參加個宴會,多和同齡人接觸,一起玩耍。可看着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語,面無表情的弟弟。又看了看另一半歡聲笑語,你追我趕玩的不亦樂乎的小娃娃們,顧雲岚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知知打小就調皮,人家都在捏兔子堆雪人,只有他搓雪球要打雪仗。這生辰一過都要六歲了,卻還是同往年一樣,一點變化都沒有。哎,也不知道什麽時間能長大。”
陸喻喝着溫熱的酒,雖說字字都在埋怨弟弟長不大,可神情語氣卻都透着無限的寵溺。
顧雲岚沒接話,悶頭喝了一杯酒。這可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他希望顧朝能調皮一些,起碼有個人氣。陸喻則希望陸知能沉穩一些,六歲了不能再像個三歲孩童一樣玩鬧。
兩個哥哥都對自己的弟弟懷着不切實際的期待。
陸允南砸的一身的雪,瘋玩的衣服濕了大半,被帶下去換衣服。
顧雲岚幾杯酒下肚,看着像被施了定身法的悶葫蘆,便撺掇他去找剛剛玩的最瘋的陸知。
“朝朝,你今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交朋友。”顧雲岚語重心長的教自己的弟弟,“要交就交最會玩的那個,你看看知知多能幹啊,能帶着一群小朋友打雪仗。你要向他學習知道嗎?”
說完便将顧朝推走,“快趁着知知換衣服,沒什麽人打擾,趁機和他說話交朋友。等他回來了,身邊一定圍着很多人,你看你還能擠得進去嘛!”
顧朝盯着顧雲岚看了一會,顧雲岚滿臉寫着急切。他沒說話,也還是那副了無生趣的表情,低着頭轉身走了。
陸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卻沒有給顧雲岚空了的酒杯滿上,“最會玩的那還得屬風流纨绔,你可別壞我弟弟的名聲。”
顧雲岚愣了一下後無奈笑道:“是是是,大才子的弟弟将來肯定也是大才子,是我口誤,不該胡亂用詞,自罰一杯。”給自己倒滿酒後一飲而盡,顧雲岚笑着看向陸喻,那模樣很是真摯,“允中,你可原諒我了?”
陸喻将視線從顧雲岚身上收回,飲了一杯酒,哼了哼,算是回應。
替陸允南換衣服的婆子小心翼翼的給他戴好那比命金貴的紅珊瑚珠。陸允南摸了摸脖子,近日已經六歲了,終于可以把這玩意送出去了。這麽多年了他都沒能習慣自己脖子上挂着一顆大珠子,家裏人怕他又走魂,睡覺都不給取下。他時不時的就會被硌醒,尤其是夏日。
換好衣服後的陸允南沒有等随從們反應過來,就一溜煙的跑出去了z要是被他們抓着一定會被送去大哥那,讓大哥看着自己,不再讓自己玩了。
跑到一半,陸允南發現有個人堵在自己面前。那人也是個小娃娃,不過面無表情,渾身散發着一種讓人害怕靠近的氣息。
陸允南一直被嬌貴的養在陸府,從沒見過有人露出這般能讓人膽寒的模樣。哪怕是前世,他也是一直住在山上,即便是下山參加廚藝大賽和自己拿了獎金出去游玩的那大半年的日子裏,也沒見過有這樣神情的人。
或許是因為他還沒來得及遇到,就死了。
陸允南瞬間安靜如雞,不跑了也不跳了。他緩緩的朝着邊上挪動,這感覺就像是在山中遇到了一條蛇,不能快速逃跑,怕蛇下一秒會沖上來咬。但也不敢停留在原地,也怕蛇下一秒會沖上來咬。
這種恐懼感湧上心頭,陸允南看着随着他動的眼睛,都覺得真的如蛇一般的冰冷。
本來就被自己想象吓到的陸允南,又在顧朝一步上前,堵住了他後,那種恐懼感達到了頂峰。
顧朝八歲,比陸允南要高些。卻也高的不多,可陸允南卻因害怕而覺得對方人高馬大,下一秒就能一拳打死自己。
又見對方再次堵住自己,用那種陰測測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陸允南腦袋瞬間空空。身體本能的想跑卻被顧朝一下拽住了衣領上的毛邊。
顧朝心裏記着大哥交代的任務,要和眼前的人交朋友。按照大哥的意思,說話了就是朋友,但是他還沒有說話,所以人不能走。
陸允南心都涼了,他要完了,師父曾經和他說過有一種叫人販子的。他們會拐走別人家的孩子賣掉換錢,手段很多。有的就是會找同齡差不多大的孩子把人騙走,這樣一點都不會引起懷疑。
想着顧朝那不同常人的陰郁恐怖模樣,陸允南基本可以肯定,他這是遇到小人販子了!人販子來當官的府裏偷小孩了!
害怕自己被偷走賣掉的陸允南放聲大叫,然後往地上一趴,增加對方行動難度。
顧朝見突然大叫來人救命又趴在地上不動的小人,有些迷惑。地面上都是雪,趴久了不好。便蹲下來想要将人拉起來,可陸允南不這麽想啊,他以為對方終于要來硬的了。
陸允南見邊上就是用來圍着草地的小磚,上面落着雪,像連綿起伏的小雪山一般。陸允南手一伸,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顧,正好讓他摸到了一塊在泥土松動之上的小磚。
手裏有磚的陸允南見顧朝蹲下來靠近他,閉着眼睛一板磚拍了上去。顧朝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磚拍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捂着腦袋盯着陸允南看。
陸允南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的一哆嗦,那人眼裏似乎沒有他這個活人一般。因為角度原因,那個磚尖銳的地方劃傷了顧朝的額頭,血液透過手指縫隙緩緩滴落。配上顧朝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給陸允南吓的夠嗆。
這一幕正好被後面趕來的随從們看見,也被前面耳尖聽到弟弟叫聲的一路跑着過來的陸喻,和怕出什麽事的顧雲岚看個正着。
當陸允南被陸喻從雪地裏抱起來站好的時候,顧朝沒等顧雲岚上手抱他起身,自己就站起來了。
期間陸允南也知道了顧朝不是什麽變态兇狠小人販子,而是小皇子,來和他交朋友的。
這麽大一個烏龍,陸允南看着顧朝流血的腦袋心虛的要命。
他想也沒想就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紅珊瑚珠取下來送給顧朝,這是珠子意義非凡,算是他的賠禮。
顧朝木着一張臉看向眼前的人,終于有機會仔細看一看,他哥哥一定要他說話交朋友的人是個什麽模樣。
對方腦袋上戴着一頂織錦緞子縫制的老虎帽,外面一圈滾上一圈雪白的水貂毛,蓬蓬松松的瞧着就暖和。耳兩側突出一些,毛茸茸的正好遮住了耳朵,兩邊縫了長線,末端綴着柔軟可愛的小白絨球,到小孩的胸口。
他身上是極好的緞子提着吉祥如意暗紋,外面套着的襖子,中間有個精致的五蝠紋繡的是極好,上面的圖案似要飛出來為這孩子祈福一般。上面因為之前趴在雪地裏,沾了些雪還沒有化幹淨。
衣服周圍也滾了雪白的水貂毛,脖頸的處那一圈,襯的小孩臉更加玉雪可愛。
他腳上穿着的是一雙裹金邊雪緞繡祥雲紋,此時因為緊張,左右腳的鞋尖來回替換着杵地,漂亮的鞋面上沾着雪花,還沒化完又一輪新的沾上。閑着的那只腳,前段已經深了一片,也不知雪水有沒有滲透進去。
一身上下,從頭到尾,穿的是通身的福氣。
是個福娃娃,和他很不一樣。
陸允南手都舉累了,陸喻看着那顆半空晃蕩的紅珊瑚珠,想要讓陸允南不要胡鬧收回來,可算一算日子五歲已過按照聖道的說法可以不必再戴。
但做哥哥的終歸還是擔心。
顧雲岚一心想顧朝能有個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起玩耍,見顧朝活似個木樁一樣釘在原地,便替他接過然後塞到了顧朝懷中。
陸允南怕對方是被強塞,再給他扔回來,便想着再誠懇道歉一番。自己膽小誤會人不說還給人家砸傷了腦袋,實在說不過去。
誰知他剛要開口說話,耳邊就聽到了一道聲音,【與人打架,很有趣。】
陸允南一愣,誰?什麽聲音?他幻聽了?
見周圍人毫無異樣,陸允南便放下了心頭疑慮,再次看向顧朝,和他道歉。
顧朝十分冷漠的回了個,“嗯。”
陸允南卻覺得能回他已經算是給面子了,便看着顧朝的臉,笑了笑。
下一秒那個聲音又來了,【我們說話了,現在就是朋友了。】
陸允南的笑容瞬間僵硬在臉上,他這不是幻聽,他這是通靈了?
不要啊,他害怕!
還沒等陸允南弄清楚,顧雲岚就帶着顧朝去處理傷口了。再晚一點,顧朝的傷口怕是要愈合了。
腦袋上纏了一圈的白布這傷口是沒辦法瞞過去的,無意打傷了皇子這罪名可輕可重。陸盛和陸喻父子倆商量半天,決定讓肇事者自己去解決,也還顯得誠心。
讓陸允南進宮照顧顧朝一直到傷勢全好這個提議顧雲岚是一百個同意,當天就去皇帝那請求。聽到顧朝受傷後皇帝沒什麽情緒變化,只叮囑顧雲岚說天寒地凍,也別讓陸家的小公子凍着。
顧雲岚聽得出來父皇并不在意弟弟,悶悶的應了一聲便告退了。
在多方努力之下,小豆丁陸允南開啓了自己的護工之旅。為了更方便的照顧,他接下來的日子是要和顧朝同吃同住的。
因為陸允南的到來,顧朝也過了幾天正常的日子。陸允南本想拜見皇後,但皇後并不見他,這樣也好,也不必擔心自己禮數不周又得罪一位貴人。
陸允南來的時候帶了許多調料過來,他怕自己吃不慣宮裏的菜。穿越六個年頭,他清楚的認識到這個世界的人們因各種原因限制,飯菜的味道基本只有鹹味。
顧朝看着在小廚房裏指點江山的小身影,沒有說話,任由對方行動。
晚膳的時候,在陸允南的指揮下,小廚房炖了一碗鹹香四溢的雞絲粥來。陸允南親自将粥端到顧朝的面前,笑眯眯道:“給你做的,快嘗嘗好不好喝。”
顧朝垂着眼眸,粥的香氣撲鼻,煮的時辰火候正好。顧朝被香味吸引着喝了一口,眸子動了動,擡頭看向陸允南,他并沒有說話,可陸允南卻聽到了聲音。
【很好喝。】
陸允南已經可以确定,這是顧朝的心聲。他想了一想,自己聽到對方的心聲是在送出去珊瑚珠後,陸允南仔細打量了一下顧朝身上,并沒有發現自己那顆珊瑚珠,于是便試探性的問道:“十二皇子,我送你的那顆珊瑚珠還在嗎?”
顧朝沒說話,陸允南也沒有聽到顧朝的心聲。又仔細想了想,之前聽到都是二人對視的時候。
于是陸允南逮着機會就要和顧朝對視。
“十二皇子你的頭還疼嗎?”
【不疼了。】
“十二皇子,我給你做糕點吃不吃?”
【吃。】
“十二皇子珊瑚珠在哪裏?”
【懷裏。】
“十二皇子…”
【內侍和宮婢才叫我十二皇子。】
陸允南聞言,眨了眨眼睛,那他叫啥?十二皇子名喚顧朝。他總不能直接叫名字,乳名又是年長叫的。加上前世年紀雖然比顧朝大,可現在的年紀卻實打實的小人家兩歲。
顧兄,朝兄也不是他如今這個年紀的叫法。想來想去,陸允南終于想到了一個,還有些不太好意思,紅着小臉蛋喊了一聲,“朝朝哥哥。”
顧朝依舊沒說話,板着一張臉,盯着陸允南看。
【知知弟弟。】
陸允南的臉更紅了。
在外人看來,陸家的小公子一直在自言自語。他問了十二皇子諸多問題,對方一言不發。陸小公子似乎也不在意皇子回不回他,只是一直自顧自的問着。
聽到“朝朝哥哥”的時候,伺候在一邊的內侍宮婢們都忍不住看了一眼陸小公子,深深的佩服對方的鐵膽,竟然敢和這宮裏出了名的小魔頭套近乎。
許是因為這小魔頭也知道對方不是內侍宮婢低賤的身份,不能怎樣。只是用吃人的目光看着對方,可憐的陸家小公子,臉都吓紅了。
不過說來也怪,這陸小公子被吓後下次還敢,一口一個朝朝哥哥叫的歡快。不管十二皇子怎麽瞪他,都堅決不改口。
他們不知道的是,小魔頭十二皇子每次瞪人心裏都要跟着叫一聲,【知知弟弟】。
兩個小豆丁膩歪的不行,只不過沒人看出來罷了。
養傷期間,陸允南每天都會給顧朝便着花樣做好吃的,雖然是他指導着別人做。
“甜湯裏多加點蜜。”
熬湯的內侍又多舀了一小勺蜜進去,陸允南嘗了嘗味道後讓人盛湯。
顧朝愛吃甜的,是陸允南最近才發現。那日做的糕因為蜜沒有了,甜度與往日降低了許多。顧朝吃的時候沒說什麽,臉上也看不出表情,但是心聲卻出賣了他。
【想吃甜的。】
說完還在心中嘆氣,懷念着甜甜的糕點。陸允南憋笑憋了半天。
這會蜜又供了上來,陸允南便熬個甜湯,讓顧朝甜個夠。
顧朝喝湯的速度明顯比往常快許多,喝的也不少。那麽大一罐,陸允南就喝了一碗,其他全都進顧朝肚子裏去了。
喝完了湯,外面下起了雪。雪花飄散而下,屋內的人喝着甜滋滋的熱湯,看着飄飛的雪景。
陸允南賞了一會的雪,發現顧朝還在看,陸允南少見的在顧朝的臉上看出一抹情緒。
“朝朝哥哥,你喜歡下雪嗎?”
顧朝收回視線,看向陸允南,搖了搖頭。
【你之前堆雪人,捏雪兔,打雪仗。很有趣。】
陸允南懂了,這是饞雪想玩雪了。
不過這會雪還不怎麽厚,得再下一下才行。
雪下得足夠厚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院中的燈也都亮了起來,暖色的光照在純白的雪地上,融化了夜色投在雪地的冷,讓人心生暖意。
顧朝被陸允南拉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懵懵的。內侍宮婢們怕主子受寒,他們會因此遭罪,趕緊拿了大氅出來給二人披上。
陸允南吭哧吭哧的滾雪球,見顧朝明明想玩,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硬是拉着他一起幫自己滾雪球。
兩人合力做好一個小雪人,陸允南找了樹枝和石子做雪人的手臂還有五官。堆好以後,覺得少了點什麽,又将自己腦袋上戴着的小老虎帽子放在了雪人頭頂上。笑嘻嘻的看向顧朝,“雪人好不好看?”
顧朝看着那個戴着陸允南小虎帽子,白乎乎的小雪人,認真的點了點頭。
堆好了雪人,陸允南又拉着顧朝捏雪兔。不過他捏的不好,手裏的雪團只有兩個耳朵能夠辨別出這不是一個單純的雪團。
這一定是個什麽生物,但具體是什麽生物,除了陸允南自己沒人能看得出來。
顧朝被他帶的有樣學樣,捏了個不明雪團。
捏雪兔失敗,陸允南不想浪費辛苦捏的雪兔,于是無人銜接開始打雪仗。
站在一邊的內侍和宮婢們身上堆着薄薄的一層雪,看着蹲在地上的兩個小貴人突然站起來打雪仗。雖然只有兩人,可二人你來我往,也熱鬧的很。
陸允南笑的開心,顧朝也終于露出了真正的笑容。陸允南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愣了一下忘記躲,然後被顧朝的雪球擊中。
顧朝擔心自己把人砸傷了,連忙上前查看。誰知剛一靠近,就被陸允南砸了一聲的雪。
兩人玩瘋了,最後累的不行雙雙癱倒在柔軟的雪上。
雪已經停了,陸允南看着天空,對顧朝說:“我家中有位駕馬車的王六叔,他做雪燈的手藝可好了。做出來的雪燈惟妙惟肖,做什麽像什麽,還特別結實。我生辰那日,院裏的雪燈就都是他做的。等下次我讓他來給你的院子裏也做些雪燈,你這院子裏一個都沒有。”
頓了頓後,陸允南轉頭看向顧朝,又說:“我回去後和王六叔多學學,下次一定能教你捏出好看的雪兔的。”
顧朝沒有動,只是看着天空,陸允南無法聽到心聲,便收回了視線。
半晌後,耳邊傳來一道很低的聲音,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
但陸允南聽見了,這是他第一次沒有透過心聲知道顧朝的想法,顧朝親口對他說:“好。”
陸允南笑着眯起眼睛,決定回去後就苦下功夫學捏雪兔。
但現在的陸允南和顧朝不知道的是,他們之間沒有下一次的雪燈和雪兔了。
即使陸允南已經學會了捏雪兔,還學會了捏其他許多的小動物。甚至熟練到用面團捏,也一樣圓潤可愛的程度,他都沒有再見到顧朝。
而顧朝的栖夕殿也從未在冬日裏添過一盞雪燈。
顧朝養傷的這段時間,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相處,對于陸允南來說也是一種新的體驗。
陸府就他最小,年紀差的最小的六哥都比他大五歲。七姐倒是比他只大兩歲,可是人家是女孩子,他不太好意思。
顧朝是他第一個朋友,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對于陸允南來說,顧朝是不一樣啊。
離開的那天,陸允南還很舍不得,抱着顧朝不想撒手,眼淚還不争氣的流了出來。
若不是時間拖的太久了,陸喻又在宮外等他,陸允南還能再拖。
顧朝也不想分開,可他的傷好了,還有幾日也要過年了,陸允南已經不可以再留在宮裏。
陸允南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由三個內侍護送至宮門口。
就在陸允南剛走不久後,閉門禮佛多日的皇後親自來了栖夕殿。
內侍要通報被常嬷嬷眼神制止,顧朝正坐在殿內,手裏拿着一顆紅珊瑚珠摸來摸去,寶貝的不行。
明明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沈姝卻能看出來,顧朝很高興。
“交到了新朋友,你很開心?”
沈姝的聲音讓顧朝瞬間繃直了背脊,眼睛像刀子一般看向她。
沈姝看了一眼常嬷嬷,常嬷嬷領會其意,上前去搶奪顧朝手裏的珊瑚珠。顧朝力氣不敵,手上布滿了常嬷嬷指甲掐痕,還是沒能守住陸允南給他的珠子。
把玩着珊瑚珠,沈姝勾唇笑道:“安息香鎮壓不住索命的厲鬼,這佛寶也不能。”
說罷沈姝将珠子交給常嬷嬷,又讓人控制住顧朝,當着他的面,将那顆珊瑚珠砸的粉碎。
顧朝動彈不得,這樣的情形出現過很多次。沈姝種能夠敏銳的看出他的喜怒哀樂,他明明已經不再有任何情緒表達,可沈姝依然能夠看得出。
她會毀了自己所在意的一切,不管是人還是物。同時也會毀了在意自己的人。
顧朝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顧不得珠子被毀,看向沈姝,冷聲問道:“你把陸知怎麽樣了?”
“沒怎麽樣,正要帶你去看,你不去看所有的事情都沒有意思。”
沈姝一揮手,控制住顧朝的內侍便架着他跟在後面。
禦花園內有一顆古樹,古樹邊上種着一些矮小的灌木。此時灌木叢後面站着人,沈姝指向禦花園的冰封的月明池,“好好看着,看着你在意的人,親眼在你眼前死掉,而你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救命啊!救命啊!”冰封的月明池內傳來一道尖銳的呼救聲,陸允南被三名內侍帶路經過此處聽到有人呼救,連忙前去查看。
三名內侍見到有人在水裏撲騰,連忙散開找人,“有人掉冰湖裏了!”
陸允南站在湖邊焦急的看着水裏的人撲騰,想着如何救人。卻不想腳下突然一痛,他整個人摔了進去。
顧朝眼睜睜的看着那三名內侍其中一個從一個小竹筒裏吹了一下,然後陸知便跌入了湖中。
冬日的水寒冷刺骨,凍的人想動都動不了。表明上看水裏是兩個落水者在撲騰,但顧朝卻看得明白,一開始呼救的人也是沈姝安排的。他并不是在撲騰求救,而是處處都壓着陸允南,将他往水裏按。
呼救聲越來越弱,顧朝紅着眼睛,他拼命的想要掙脫束縛,沖進月明池将人救起來,但他被死死的鉗制住,只能眼睜睜看着,看着陸知在他眼前死去。
就像之前偷偷給他上藥的宮婢一樣。
宮婢在沒有沈姝的命令下私自給他上藥後沒幾日,沈姝就讓他去了佛堂。
他跪在佛堂前,沈姝看着他說:“你這今日看起你很輕松,想來傷口已經好多了。有人關心在意的滋味總是讓人愉快的。”
顧朝不敢說話,她也不需要顧朝回答,只說:“你開心的太明顯,笑的刺人,佛不喜歡。”
“昨夜抓到一個宮女,私藏許多藥物。本宮懷疑她想在食物裏下藥,想要謀害十二皇子。”
沈姝看着顧朝,輕笑道:“将人帶上來。”
顧朝跪在地上,看着幾個內侍拖着一個宮婢進來。正是之前偷偷給自己上藥的人。
“皇後娘娘,奴婢冤枉!奴婢萬萬不敢謀害皇子啊!還求皇後娘娘明鑒…”
佛堂的門被關上,暗處的柱子裏又走出來幾個穿着內侍衣服的人。
顧朝猛的看向沈姝,沈姝也看着顧朝,她笑了。如同供奉在上的觀音菩薩,慈悲濟世。
她說,“既然這般替你着想,無視我的命令,受點懲罰也不為過。”
那些人動了,顧朝想要阻攔,被死死按住。他不敢看,頭卻被固定。
眼淚迷了眼睛,時隔多年,他再次哭出了聲。
“本宮最厭煩哭聲,你哭一聲,就多加一人。”
顧朝便不敢哭了,下唇被咬的鮮血淋漓,也不再發出一聲。
沈姝念起了佛經,木魚聲漸漸響起。
他看着那個對他有善意的宮婢,被人肆意玩弄,當成牲畜對待。他見識了這世間最本質的惡,宮婢血流不止,身上青青紫紫,眼中的淚也流幹了。
念經聲,木魚聲終于停了,佛堂的香混着石楠花與血液的味道,相互融合,令人作嘔。
沈姝被扶着起身,看了一眼在痛苦中死去的宮婢,只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看着神情麻木的顧朝,沈姝笑的明媚,“她如今模樣倒是和你那死了的生母一樣肮髒又下賤。”
從那之後,顧朝就再也不敢展露自己的情緒。
那天以後,顧朝病了,病的很重。發起了高燒,昏迷不醒。
佛堂的動靜不小,皇後也沒想瞞着。只說處理了一個企圖毒殺皇子的宮女,皇子受了驚,病了。
看着漸漸沒了聲音的陸知,顧朝氣急攻心,承受不住陸知會死的痛苦,暈了過去。
沈姝見人暈了,怎麽也弄不醒,便只好帶着人回去。
顧朝醒來後,眼眶猩紅,拿着顧雲岚以前送給他賞玩的匕首,沖進佛堂,用了渾身的力氣将其刺入沈姝的腰間。
沈姝看着腰間的匕首,竟癫狂的笑了起來,“你竟然弑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顧朝啊顧朝,你真不愧是厲鬼投胎,索我星兒的命不夠,還要我的命哈哈哈。”
顧朝已經不記得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只知道哥哥來了,一直未曾來看過他的父皇來了,就連皇祖母都來了。
所有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他都不記得了,他也不在意。只是當太醫說皇後無恙的時候,他抽出了侍衛的佩劍,要再給沈姝一劍。這麽長的劍,一定能徹底殺死她。
但他失敗了,他被父皇一腳踹翻在地。哥哥撲在他身上,替他捱了好幾下。
再後來,哥哥和他說陸知沒事。陸喻在宮門口等的太久沒見人出來,又一直心慌意亂便拿了宮牌進了宮門。正巧和找人救人的內侍碰上,知道陸知在月明池便趕了過去。及時救了人上來,現在生命沒什麽大礙,只是冬日水冷,一直昏迷着。
顧朝沒有任何的情緒變化,較之之前更加嚴重。
當祖母說帶他去行宮養病時,顧朝沒有拒絕。
這一走就是十年,剛去行宮的兩年,每次收到陸知的信,他連看一眼都不敢。後來行宮不再有陸知寄來的書信,他終于被陸知遺忘了。
沈姝看着昏迷的顧朝眼角滑落的淚珠,忍不住詢問常嬷嬷,“你看,他哭了。你說他夢見了什麽,哭的這般傷心?”
常嬷嬷低着頭回道:“想必是忏悔吧。”
對于常嬷嬷的回答,沈姝很滿意,她坐在床邊,透過顧朝看另一個人,“他出生那日,太醫院的中流砥柱皆被陛下派去流芳殿。我眼睜睜的看着星兒在我懷中沒了氣息,而他卻在那時出生。
那日宮中真的好熱鬧啊,鑼鼓喧天,鐵樹銀花的盛景慶賀着他的到來。
他的生是我星兒的死換來的,那日只要孫院判和華太醫其中一個在,我星兒也不會死。他應該忏悔的,我要十倍百倍的讓顧朝親身體驗我當日的痛苦,親眼看着在意的人在自己眼前離去。”
沈姝摸着顧朝的臉,笑道:“所以你可別死,千萬別死。”
顧朝醒來的時候,顧雲岚正在一旁處理公務,他自己也沒想到本來好好的龍舟賽,與民同慶,竟然因自己的傻弟弟跳水告終。
“哥,陸知怎麽樣了?”
顧朝心裏擔心陸知擔心的要命,顧雲岚放下手裏的文書,沒好氣道:“人家陸知的水性可不比水軍教頭差,你還是他二次潛水帶上來的。”
顧雲岚看着一臉茫然的弟弟,嘆了口氣,“陸知雖之前落過水,但他并沒有因此怕水,而是學了好些年,水性好得很。倒是你,一個旱鴨子,想也不想就往下跳!要不是陸知救的及時,你這會怕是都在閻王殿排隊了。”
顧雲岚說完,一下子想到陸知是怎麽救的顧朝,耳尖紅了紅,有些不自在,“總之,身體養一養後你最好親自登門拜謝。”
看了一眼自己身強力壯,五大三粗的弟弟,顧雲岚沒忍住補充道:“陸知為了救你,真的犧牲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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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打西邊出來,天上下了紅雨,地裏長了金元寶。
內閣的文淵閣大學士宋明希,攜帶着半個內閣大學士的協辦大學士宋晦之來到了與之對立的右相府。
陸喻還好,畢竟翰林出身,與內閣頗有淵源。陸盛就只能一個勁的喝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