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四皇子郁悶地回太學,狠狠瞪了學堂中的皇子世子們一眼。
滿學堂的皇子世子們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樣子。
郁北征氣極,憤憤落座。
沒一會兒,一道明豔的紅出現在視線裏。
大晟太學座次按照等級,也按照才學分布。
不好好上課,不是開小差就是睡覺的郁北征一向是坐在邊緣的,而大公主一向是坐在最前排,和太子比肩坐在學堂萬衆矚目的位置,此時卻挨着郁北征坐下來。
郁北征硬氣地沒理會她。
“剛才我瞧你見那星辰花面色有異。”大公主道。
沒想到大公主發現了。
郁北征心裏只訝異了一下,沒把這當成大多點事,“原來那是星辰花啊。”
直男四皇子最多知道宮裏那些被娘娘們反複觀賞的名貴花,這種小花見過也不知道叫什麽。
大公主見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怎麽看怎麽有點傻。
“原來寶貝弟弟養的是星辰花,小小的可可愛愛,真像寶貝弟弟。”
大公主:“……”
“咦,有人給星辰花打了一把傘,不會是寶貝弟弟吧?”
郁北征的笑容逐漸癡化,“天吶,小寧弟弟太可愛太善良了吧,一定是他看到星辰花,知道要下雨了,給它打了一把傘遮雨,我的寶貝弟弟怎麽這麽可愛啊啊啊!”
一想到小小的郁寧給星辰花打傘的樣子,郁北征被萌得心都化了。
大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恨不得縫上他的嘴。
郁北征笑容自動消失,“小寧弟弟怎麽看到那裏有星辰花的呢,他不會是沒等到我來找我了吧。”
郁北征肉眼可見地低落了起來。
昨天被他母妃關了一夜,今日母妃還把他身邊的太監和伴讀全換了,他不僅無法去見郁寧,連找個人去跟郁寧通話都難。
大公主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他一會兒,問:“你說的寶貝弟弟是七皇子郁寧吧?”
郁北征不說話了。
他聽父皇和母妃說,大公主是傲了些,但天資聰穎,不輸皇子。
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大公主又說:“你又被德妃娘娘罰,不能找他玩了吧。”
郁北征神情緊繃。
大公主揚起下巴,“算了,剛才打了你一巴掌,我替你跟他說一聲吧。”
郁北征詫異擡頭。
大公主道:“是住在明妃……”
“住在明妃溪下宮後面兩條路的白夏苑!”郁北征開心地說:“拜托皇姐一定幫我跟小寧說一聲,我很想他,只是這兩天有事沒法去找他。”
大公主沒怎麽聽他說話就走了。
郁北征咂摸出點不對勁。
大公主專門去給他傳話?他怎麽感覺她只是找了個去白夏苑的借口呢?
可是,去白夏苑為什麽要找借口,直接去不就得了?
大公主回到第一排的座位,視線一直追随他的郁北征,在她桌邊看到一把紫竹傘,正是來的路上看到的那一個。
她為什麽要帶過來,那傘是她的?
郁北征想不明白,幹脆不想了,總之,能有個人替他去說話是好事。
即将下學時,大公主收到一個從後面傳來的紙條,上面是狗爬般的字:不要欺負小寧弟弟。
一回頭,郁北征正用羨慕又郁悶的眼神看着她。
大公主面無表情轉頭。
皇女不用上武課,中午下學後,大公主直奔白夏苑。
可惜她沒遇到郁寧。
今日是六月二十九,郁寧早早去內庫領份利去了。
大晟皇宮每一宮都有份利,份利依據一宮之主位份,內庫每月送到宮中。
郁寧母妃曾做妃位,她病逝後,自然是沒了豐厚的份利,他作為皇子卻是還有一份。
只是,被皇宮忘記的小皇子,好像在內庫都查無此人了,沒有人來給他送,以前是嬷嬷去內庫要,現在嬷嬷腿腳不利索了,要他自己去要。
在去的路上,郁寧有些為難,走得格外慢。
“等下,你們去玩吧。”郁寧小聲說。
玩家們一頭霧水。
郁寧:“不用跟着我。”
【碧沙公主:好啊,那崽崽小心點哦。】
見公主這麽說了,其他人紛紛應和,天書上沒人在聊天了,只是人還在不在不好說。
郁寧小小松了一口氣。
內庫位于皇宮東部,從白夏苑走到內庫,郁寧走了半個時辰。
路上喝了兩次水,還吃了一塊糖,即便這樣,到內庫時也是十分疲憊了,臉色更為蒼白。
“喲,這不是七皇子嗎?大駕光臨啊。”一位掌事見到他,笑得陰陽怪氣。
郁寧身體站得筆直,“來領這個月的月份。”
“那可不巧,今日人多,您得排隊。”
已經是月底了,哪裏還有幾家沒領的,郁寧心知道他是在為難。
每次都是這樣。
他第一次來時,傻傻地在這等了兩個時辰,大雪寒天,因為一直咳嗽,內庫怕他有差池,才沒好臉色地給了他。
那時他不知道,其中被克扣了一多半。
第二次再來時,他主動說只領銀錢,布匹食材等一應不要了,他們才爽快給他。
可這次不行,他需要布匹。
他可以去明妃那裏聽課了,可他最好的那件衣服已經短了,不得體。
嬷嬷也一年沒添過新衣。
“好,我等。”郁寧說,他走到院中的大樹下躲太陽,一幅要久等的樣子。
聽他這麽說,掌事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郁寧沒站多久,兩個人從房間搬出一張大桌子,“七皇子您讓一下,我們要在這辦公。”
不等郁寧反應,便把他擠出樹下,把桌椅放下,端上賬本和瓜果,貌似真要辦公。
六月末,烈日灼灼。
郁寧一個人站在毫無遮掩的空地上,被烈日炙烤着,安安靜靜,脊背挺直。
兩個掌事一邊吃着瓜果,一邊看着他笑。
“我還是第一次見皇子來要米要布呢?這真是天下奇事。”
“皇子天差地別啊。”
“你不知道吧,這可是林忘玄的外孫。”
一直沒什麽反應的郁寧,黑漆漆的眼睛忽然看向他們。
有人被暴曬後臉會發紅,而郁寧的臉色越曬白,唇色也是,額頭細密汗珠像是凝在白瓷上的露珠,看起來極不健康,微微眯起眼時好像要暈倒一樣。
兩個掌事沒那麽輕松了。
內庫油水多,就說從一個小皇子那裏克扣來的份利就足以養活一家人。
他們怎麽能不饞,可他們也是要命的,平日裏欺負一個被遺忘的皇子沒事,要是這皇子出了問題,他們可擔待不起。
“晦氣!”一個掌事罵了一聲,向郁寧方向扔了一塊瓜皮,“給他!打發他走!”
“一個皇子為點份利做到這這份上,可真是讓人開了眼界!”
兩個小太監把布匹糧油全都扔到郁寧面前,堆成一堆,然後站在一邊看熱鬧。
這裏面單是一匹布此刻的郁寧都夠嗆能抱回去。
看一個皇子狼狽扛米回去,格外能滿足一群長期做低伏小之人自卑的的優越感,好像能為他們長期被壓迫下有些扭曲的心理找到平衡。
郁寧安靜地看向這一張張醜陋的笑臉,內心格外安靜,眼神寧靜清澈,映着此刻更扭曲想要跳腳之人的面容。
他剛要張口,忽然聽到一道嬌氣和傲氣并存的女聲。
“誰想開眼界?”
內庫看熱鬧的人,各宮來取東西的人,全部受到驚吓般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
這大晟皇宮裏,皇上有五位女兒,唯一能真正被稱為公主的只有一位,嫡長公主,郁合。
郁寧轉頭,他頭有些暈,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模糊又燦爛的紅。
等眩暈過去後,是一張稚嫩漂亮的臉。
昨晚見過的。
只是昨晚這張臉上有淚水,此時只有傲氣和矜貴。
郁寧只看了一眼,像是第一次見到皇姐的小皇子,恭敬地行了一個禮,“皇姐。”
宮中最小的皇子,七皇子,今年該有七歲了,因為孱弱瘦小,看起來像是五六歲的樣子。
小男孩的膚色比任何一位嫔妃的還要白,白到不健康,雙唇薄而淺,額角的汗珠彙于眼角,那一滴像是淚,又收攏了陽光而晶瑩剔透,在蒼白的臉上脆弱又異常漂亮。
和小男孩一樣。
郁合矜持地“嗯”了一聲,視線飛快移開。
她在內庫外院掃視一圈,擡步到樹下,立即有人給她搬來椅子。
“七皇弟,過來坐。”
郁寧聽話地走過去。
椅子對他來說有點高,他掂了掂腳,還是沒夠到。
小男孩抿了下唇,背對着座椅,雙手撐住兩邊扶手。
他身子小胳膊短,撐起來兩根細小的胳膊幾乎是平的,深吸一口氣,奮力一跳,斜跨在身前的布袋晃蕩了一下,安全落座在椅子中。
耳邊一道很輕的笑聲。
郁寧疑惑地擡頭看,身邊坐着的大公主面容嚴肅,只是眼神有點奇怪。
郁寧沒想太多,他一路走來,又在這內庫烈日下站了許久,腿腳酸痛地撐不住身子,此刻終于得以休息,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等他在椅子上坐穩之後,郁合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是誰要開眼界?”
內庫靜默無聲。
郁合也不逼問,端起一杯茶細細地品,一副很有時間耗的樣子。
越是安靜,某些人心理越是害怕。
終于,那個剛才陰陽怪氣的掌事開口,顫顫巍巍地說:“公主,小人不是要開眼界,是說、說已經開了眼界了。”
“本公主覺得你還沒開。”郁合掀起眼皮,小小年紀就有股不容忽視的氣勢,“今天就讓你開眼看看,認不清自己身份,藐視皇族血脈的下場。”
“打,五十鞭。”十一歲的公主輕描淡寫地說。
“公主!公主饒命啊!奴才知錯了!”
公主身後的宮女從腰間抽出長鞭,帶着淩厲的風,鞭笞在那個掌事的臉上,內庫頓時響起一道慘烈至極的痛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