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首輔有礦
“主子, 府內賬房沒有銀子了。”常松面上一片鎮定,內心飄起一場鵝毛大雪。
沒錢了?
顧九年:“……”
他本沒打算在人世久留,錢財權貴不過皆是身外之物,阿言走之後, 他從未将銀錢放在眼裏。
顧家即便早就落入他手中, 但他對顧家産業不曾上過心。
八角亭下, 剛煮的清茶浮香淡淡, 顧九年白皙修長的右手極有規律的敲擊着石案, 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表面辨不出情緒, 眉心微微輕蹙。
須臾, 他吩咐了一聲:“将崔管事叫來, 順帶将賬目帶過來。”
常松抿了抿唇, 看來主子還沒打消為了美人一擲千金的念頭 ,他無法勸阻主子, 只能将崔管事請來。
崔管事是個中年男子,頭戴瓜皮小帽, 一身天青色玄紋直裰, 此前就是顧家的仆從,顧九年得勢之後,因着很會審視奪度,就一直被顧九年器重,他恭敬的呈上了賬本:“大人,這些是近三年來的賬本,您過目。”
顧九年沒有夫人,府上無人住持中饋,他自己也從不關心府中諸事, 更是對錢財視若無睹。
多數人為官,不是為名,就是為利。
他卻不是。
名利錢財于他而言,不過只是天際浮雲,風一吹就散。
他要的是在執掌在手中的權勢,能供他達成目的的無上權勢。
顧九年接過賬目,一目十行,很快就發現各處商鋪、莊子、銀號的經營尚可,銀子還是不缺的。他合上賬目,又交到了崔管事的手裏,冷眼瞥了常松:“去錢莊取五萬兩銀票過來,本官親自送過去。”
常松的心在滴血,五萬兩不是小數目啊,這才不到十日,主子就送了十萬兩白銀出去!
什麽叫做鬼迷心竅?!
這大約就是了吧。
既然主子對衛姑娘如此上心,起初為何又要放了衛姑娘回侯府?
主子十指不沾陽春水,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又豈會在意十萬兩銀子?!
可再這樣下去,主子的錢袋遲早要山窮水盡。
崔管事挑了挑眉。大人素來不問府上事,怎的開始查賬了?送去衛府?莫不是因為衛姑娘?
近幾日,衛姑娘、顧九年、七公主三人之間的糾纏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傳到了今日就成了一段三角男女糾葛,顧首輔想要追求衛姑娘,而七公主又愛慕着顧首輔,前幾日,七公主用了五萬兩銀子讓衛姑娘遠離首輔……
真真是足夠勁爆,且令人瞠目結舌的的傳聞。
崔管事是上了年紀的人了,不懂年輕人之間的.情.愛.是非,但對顧九年的做法十分贊同。
首輔三十了,也該續弦了。
若能盡早抱得美人歸,日抛千金也值得。
崔管事笑道:“大人,您在嶺南還有一處私礦,賬目在另外一份賬本上,只是……那是先夫人的嫁妝,您若想要過目,老奴這就取來。”
他有礦?
“不必了。”顧九年緊蹙的眉心,倏然平坦,對上常松震驚的眼,再次吩咐:“還不去取銀票。”
常松再無力阻擋,悶悶應下:“是,主子。”
主子有礦,他還能說什麽呢?
可那礦終歸是先夫人的嫁妝,主子此前從不允許任何人觸碰先夫人的東西,眼下怎麽還打起了礦的主意?看來,他日後不能得罪了那位衛姑娘。
溫茶入口,舌尖傳來久違的清香,自今日起,顧九年又開始對諸事關注,比如他的容貌、財力、府邸……
他的姑娘值得世間最好的一切,他無法留住時光,但在其他方面,他不會輸給世間任何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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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明蹑手蹑腳回到施府,發現舅舅兀自上藥,他偷偷瞄了一眼,瞧見舅舅 傷得不輕,除卻臉上帶着傷之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也布滿錯落不一的青紫痕跡。
啧啧,顧首輔下手可真重。
高耀明想要探探舅舅的口風,也不知舅舅有沒有對衛姑娘知難而退?
舅舅對他恩重如山,他與高家已無任何情義,對他而言,舅舅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高耀明可以和顧九年去争,但是親舅舅不行。
他要如何去說服舅舅?
以舅舅的年紀,他和衛姑娘根本就不合适!
高耀明邁入屋,舅舅性情孤僻陰厲,府上的婢女皆懼他,此前有人想要爬床,還沒挨近舅舅的衣袖,人就被砍殺了。故此,若無舅舅吩咐,無人敢上前伺候。
舅舅雖然暴戾成性,可高耀明知道,舅舅和自己一樣,也是個可憐人。
所以,高耀明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舅舅,你傷勢如何?”
施城只淡淡應了一聲:“無妨。”
這點小傷,他還不放在眼裏。
況且,顧九年也吃了虧。他傷了兩寸,顧九年至少也傷了一寸。
高耀明尋思稍許,又說:“舅舅,我沒有家了,日後你這裏就是我的家,行麽?”
施城瞥了他一眼,語氣依舊很淡:“嗯。”
他若不收留這熊孩子,二姐會生氣。
高耀明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準備好了腹稿,他壯膽道:“舅舅,那外甥的終生大事還得指望舅舅多多操心,有道是先成家後立業,外甥如今已有十五,是時候說親了。”
言下之意,他現在想女人了,想要娶媳婦了。
作為舅舅,施城不僅需得幫襯他,還不能跟他搶人。
施城放下藥酒,身上的中衣大喇喇的敞開着,露出結實的八塊肌理,身上每一寸肌膚都仿佛蘊含暴力,他看向自己的外甥,幽眸眯了眯,眼中迸發出危險的情緒。
高耀明被他盯着,心中發慌,不由自主得後腿。
施城步步緊逼,将可憐的外甥逼到了牆角,陰陽怪氣道:“外甥,今日舅舅與顧九年交手,你為何袖手旁觀?”
高耀明仿佛被一眼看穿,少年清瘦的身板抖了抖,沒甚底氣:“我、我以為舅舅無需幫襯,舅舅不是一直厭惡首輔麽?我不敢叨擾了舅舅的好事。”
施城覺得高耀明很欠揍。
若非看在他是自己親外甥的份上,他能讓高耀明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臭小子惦記誰不好,偏要惦記上二姐!
下一刻,高耀明被捏住了後脖頸,随後他就聽見舅舅嗓音低沉,但帶着不可抗拒的威壓:“好外甥,你要記住了,舅舅沒有成婚之前,你也不能成婚,這叫長幼有序。”
高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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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
藥膳堂的一場鬧劇過後,施言有一事甚是疑惑,就問了二哥與三哥。
“首輔與咱們侯府究竟有什麽過節?”施言記得,她上輩子還在世時,顧九年與衛遠承關系甚篤,再加上她一個,三人在太學是鐵三角。
顧九年如何會與定北侯府結下 了梁子?
衛二與衛三對視了一眼,妹妹太過招搖,顧九年這人又是一頭餓狼,是應該讓妹妹知道顧九年的真面目。
衛二神情複雜的看了妹妹一眼,這才察覺,妹妹雖然年紀小,但他不能将妹妹當做孩子看待了,皇帝沉迷聲色與煉丹,朝政皆由內閣與東廠把持,大周朝堂日後如何還真不好說,定北侯府一不小心就會風雨飄搖。
于是,衛二沒有隐瞞,他說了實話:“妹妹有所不知,顧九年此人就是大周的奸佞,與東廠提督狼狽為奸,壓榨民脂民膏,壓迫忠良。父親剛正不阿,因着看不慣他,三年前親手殺了顧九年的手下,此事鬧到了皇上耳朵裏,皇上聽信奸臣一面之詞,罰了父親三十軍棍。”
施言:“……”
顧九年和東廠提督曹令狼狽為奸?
她明明記得,顧九年最厭惡之人就是曹令。
這時,施言猛然之間想起了什麽,此前在金陵府,她與顧九年落下矮崖,顧九年意識不清之際,曾說過,他要讓大周江山給她陪葬?!
有什麽東西刺激到了施言的神經,對十五年前的真相,對顧九年,她好像都錯了。
兄妹三人正說着,小厮前來禀報:“兩位公子,大小姐,首輔大人登門了,說是特意為送賠償金而來。”
他倒是來得極快!
衛二與衛三當即堤防。
瞎子也看得出來,顧九年是看上了妹妹,不然以他天.性.薄.涼.的.性.情,決然幹不出登門送錢的事。
加上上回的五萬兩,唯有傻子才會如此闊綽。
而顧九年和傻子完全沾不上邊,這人做事從來都是帶有強烈的目的,對他無益處的事,他絕對不會去做。
衛家眼下正缺銀子,送上門的雪花銀沒有不要的道理。
故此,衛家即便對顧九年厭惡至極,還是讓人請他進來了。
仿佛請得不是家族宿敵,而是一尊金燦燦的財神爺。
顧九年從藥膳堂回去後換了一身簇新寶藍色簇新長袍,腰間挂了貔貅羊脂白玉,風度飄飄。即便臉上帶着傷,也看不出狼狽之态。
十五年了,他身上多了少年時候不曾有的從容與自信。
見到施言,他眉目溫和,親自奉上五萬兩銀票:“衛姑娘,這是賠償金,若是不夠,衛姑娘可一定要告訴我。”
男人毫不覺得心疼,仿佛五萬兩對他而言不值一提,只差昭告天下“本官很有錢”。
五萬兩就擺在眼前,施言沒有不收下的道理。
她坐在堂屋下首的位置,沒有顧及男女大防,就這麽直接見了外男。
顧九年幽眸映着星子。
他早該猜到了。
這世上除卻他的阿言之外,還有哪個女子會如此行事?
他的眼神直接而赤城,像點了火,沾了星光,是迷途之人重新看見了光束的樣子,璀璨生輝。
定北侯不在府上,衛家兩兄弟“招待”了顧九年,雖然對顧九年痛恨不已,但銀子終歸是好的。
拿人錢財,自是不能做 得太過。
衛二與衛三繃着俊臉,暫時沒有驅客。
施言卻不太好說話:“首輔既然已經送來了賠償銀,若無他事,首輔大人可以走了。”
衛二、衛三:“……”小妹真絕,比他們狠多了。
顧九年不怒反笑,帶着傷的唇角微揚,風流但不失儒雅:“本官今日除卻送賠償銀,還想接一個人回去。”
站在施言身後的常鳴頓時感激涕零,主子終于想起他來了。
主子從進門起就沒有正眼瞧他,他還真以為自己被徹底摒棄了。
施言又想訛一筆:“首輔大人想要回自己的随從?那可真不妙,此人夜半鬼鬼祟祟,被我侯府捉個正着,這幾日吃喝皆在侯府,首輔即便不解釋清楚,你的人為何深更半夜在侯府周圍游蕩,也該拿出誠意來。否則,恕我侯府不放人。”
衛二、衛三:“……”小妹果然狠,也不知道顧九年今天有沒有帶足銀子?
常鳴怔住,他可不想讓主子破費,衛姑娘怎麽一瞧見主子,就想狠狠宰呢?
顧九年看着施言的眉目,愛慘了她“唯利是圖”的性子。
“衛姑娘誤會了,本官是來接奎老的。他是內人的老師,本官……很是敬重他,不放心讓奎老待在貴府。”顧九年咬重了“內人”二字。
聞言,衛家兩位公子的面色甚是難看。
奎老正在給大哥治腿,這一個月皆是關鍵之時,如何能讓奎老離開?
可奎老不是常鳴,他并非是仆從,他們無法直接扣人。
奎老是顧九年府上的人,顧九年登門要人,他們還能說什麽呢?
常鳴覺得自己受到了創傷,“……”
施言小臉一沉,正準備與顧九年唇槍舌戰,下一刻,這人卻笑得一臉正經:“衛姑娘每日去将奎老接過來就是。”
衛二、衛三:“……!!!”
瞧瞧,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
不愧是首輔,離不了老奸巨猾的本性。什麽送銀票、登門要人,都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沖着妹妹來的。
衛二當即否決:“不必妹妹親自去,此事交給我行。”
顧九年從不将誰放在眼裏,衛家兩兄弟的眼神威脅,對他不起任何作用,淡淡笑過:“衛二公子,本官以為,這件事只能是衛姑娘來做方顯誠意。”
施言如何還能不明白?
顧九年開始懷疑她了,甚至認定她就是亡妻。
這個時候越是躲避,就越顯得心虛,再者,她必須讓奎老繼續給大哥治腿:“好,我答應。”
顧九年很滿意這個結果,衛家兩位公子又開始逐客,他目的達成,再留下就真得惹人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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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老被帶上了馬車。
他是很怕顧九年的,這人狠起來,就連地獄羅剎也比不上。
馬車內氣氛詭谲,然而,就在奎老擔心受怕之時,顧九年突然對他一笑。
笑意很淡,卻是驚得奎老險些落荒而逃。
顧九年盯着他看,似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老先生,你覺得衛姑娘如何?衛姑娘 的醫術是否似曾相識?”
奎老:“……”相似又如何?即便相似,他也不能說。
免得顧九年禍害人家小姑娘,奎老否決:“不相識!不曾見過!”
顧九年不以為意:“你也在說謊。”
所有人都知道實情,唯有他最後一個察覺。他要怎樣直接,卻又不失溫柔的揭穿了她呢?
奎老急了:“不是!沒有!老朽不曾扯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