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懵懂記憶
山村的冬天,死一般寂靜。白天的忙碌,夜晚的恐怖,組成了夏沐晴支教生活二重唱,天真爛漫的孩子們也會給這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上一點兒變奏曲。他們争着課後去給老師擡水,一邊擡水一邊唱着"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呀和尚擡水喝……" ,那童聲天籁給單調的學校生活添上了一點色彩。
不過,學校附近那個姓淩的胖胖的老人也“不恥下問",經常拿着一本老書來問她字的讀音和意思,她很有耐心地回答。一來二去,也漸漸熟悉了。她對這個飽經風霜的睿智的老人十分尊敬。
有一次,她笑着對老人說:"淩叔叔,您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啊!"老人一聽,滿臉含笑,臉上的皺紋就像綻放的菊花,絲絲縷縷都是舒展的幸福的線條,他不無驕傲地說:"呵呵,我家裏有很多書,唐詩宋詞,康熙字典,金庸小說……我的,兒子們的,空了你來看書喲,小夏。"老人十分和藹可親,談話也十分幽默風趣,毫無架子,讓夏沐晴如浴春風。閑瑕時,她就去淩大叔家借書來看。
有一次看見淩大叔坐在籐椅上饒有興致地翻看影集,只見他時而微笑點頭,時而開懷大笑。她好奇心來了,湊上前去看。老人一邊翻相片,一邊興致勃勃向她一一介紹。當翻到一張全家福時,老人興致頗為高昂,十分驕傲地說:“看看,這是我的五個孩子。這兩個是我閨女。這是我大兒子淩紀,在C城當報社總編,這是老二淩涵,在N市任招商局長……這是老五淩冽……”當指到小兒子時,老人嘆了口氣,"唉,就這個小子不争氣,讓我操了不少心。不敢見老子,幾年都沒回來了。"老人說罷,神情很凝重。
她看見照片裏站在右邊的那個小夥子,約摸20多歲,目光如炬,眉宇間隐藏英氣,卻流露出放蕩不羁的神情,眉毛中間不偏不倚長了一顆黑色小痣……好熟悉的感覺!夏沐晴感覺那雙眼睛盯着自己,心靈深處一簇小小的火星快被點燃了。
到淩叔叔家去得多了,這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就常常給她講自己過去的事情。原來,如此孝順的淩叔叔居然不是那位瘋婆婆的親生兒子。老人坐在藤椅上,慢慢飲着一杯養生茶,悠悠道來:
我還記得那是我七八歲吧,我們家裏窮,一大家子人,兒子又多,人多粥少,吃不飽穿不暖。我爹第一次帶我去趕集,一向舍不得花錢的他,破天荒給我扯了一身藍布新衣裳,還買了幾個甜蒸镆,我覺得像過年一樣開心。然後我爹說帶我去走親戚,走了20多裏路,七彎八拐十八灣,來到了這個村。天快黑了,終于到了一戶人家,我爹說到親戚家了,就和我吃過晚飯,陪我一起睡了,因為走了大半天的路,我很累,躺下去就睡着了,隐隐約約覺得我爹和衣而眠,撫摸着我的頭,還長長嘆息了幾聲。
老人說到這兒,欠了欠身子,放下杯子,淚光盈盈,那額上的皺紋擰巴成一道道深深的溝壑。
“第二天我醒來,就發現不見了我爹的影子,一連幾天都沒看見!這淩家只有兩個人,一個古板的中年男人,就是我後來的養父,一個就是我的養母,都是貧苦農民,住在集體的飼養場那幾間簡陋的房子裏。那幾間屋子是用石頭砌成的,像冰冷的地窖,四面漏風,一扇門都是用玉米杆紮成的。我養父愛喝酒,醉了回來總是打養母,抱怨她生不出孩子續淩家的香火。養母忍氣吞聲,但對我很好,視若己出。可那時我年紀小,因為想家,一連幾天,茶飯不思。也許是養父母着急就帶了口信給我本家,過了七八天,我生父來看我了。”
當老人講到自己怨恨父親,把父親買給他的一頂帽子戴在他頭上,他賭氣把帽子摘下來扔得老遠時,夏沐晴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心想:這麽和藹可親的老人,小時候也挺任性呢!
“真的,我到現在還記得,扔在房子前面那片斜坡上。斜坡下住着一戶姓夏的人家。我的帽子被那家女主人撿到了,那女人生了一個兒子,剛坐完月子,上門還我帽子時,還給我送來幾個煮雞蛋,很是和藹。……”老人的思緒又回到了從前:
養母對他疼愛有加,他也漸漸地懂事了。割草、喂豬、鋤地、刨紅芍、插秧……什麽農村的活兒他都會幹,手到擒來不在話下。幹活,上學,春去秋來,他在淩家長大成人了。養父因常年喝酒,脾氣暴躁,還未等他成家立業便撒手人寰了。
“唉,我命苦啊。養父死了,我自己無依無靠,白手起家,結婚生子,修房置屋,搬離了飼養場那幾間破爛的屋子。先在隊上當幹部,後來調到學校工作。無人幫讨哪,被人算計……唉,前面夏家那個孤兒也可憐哪!夏XX,比我小七八歲,十多歲就先後失去了父母雙親……”
“什麽!?”夏沐晴聽到他提到父親的名字一愣,童年模糊的記憶被翻出來了。她曾聽母親說過,老實本分的爺爺一介書生一身迂腐氣息,又不會巴結人,祖上留下來的那一套村裏唯一的青磚瓦房成了人們批鬥他的罪證,惡毒的村裏人授之以柄,被扣上富農地主的帽子而狠狠批鬥。炎炎夏日,當時正值壯年的爺爺,被扒光衣服只留下一條褲衩,暴曬在烈日之下兩小時之久,身上撒上麥芒,驕陽似火,烤在身上火一般的燙,麥芒鑽入肉裏針紮一樣的疼。百般難受,終于暈倒在地,回家大病一場倉促而逝。而當時已身懷六甲的奶奶氣得腹中胎兒流産,沒能卧床休息,被幾個長舌婦撺掇後,被迫下地幹活。疲倦、虛弱、氣憤,讓奶奶得了嚴重的月痨,不久也郁郁離世,丢下了十來歲的父親。夏沐晴的父母親認為,一定是淩家這兒子助纣為虐害死了爺爺奶奶。
“小夏,你們趕上了好時代!你們這一代人幸福哦!”淩大叔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卻神色凝重,追問道:“那些人陷害夏家爺爺時,你在哪兒幹啥?怎麽不管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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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才18、9歲,因為有點文化,當了個芝麻小官,人微言輕,又是外來的養子,哪阻止得了那些呀。養母看着夏家男人被批鬥得可憐,過去幫着他打蒲扇涼快涼快,就被人流言蜚語說他們有私情,又羞又氣,想不開差點投井,回家幾天後就神經錯亂精神失常了!唉……”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夏沐晴心事重重,匆匆告辭了。
平靜如水的日子緩緩流逝,終于到了元旦放假了,沐晴高興地回城了。
母親問長問短,她都乖巧地一一回答。“學生聽話嗎?那兩位老師好相處吧?那裏的家長對你還可以吧!”
“都好!都好!一切都好!”面對母親的打破沙鍋問到底,她點頭如搗蒜。“那兒的人可熱情啦!學校附近那戶人家也可好啦!那個姓淩的老人可親切啦……”她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卻未發現母親臉上早已晴轉多雲了。
“是不是淩XX?”母親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嗯。怎麽了?”她才恍然大悟,欲言又止,“淩叔叔還念叨起爸爸呢!說爸爸和他同是苦命人……”
“你太年輕了,懂個啥!”母親一臉嚴肅,“淩XX當幹部時,你爸爸才十歲,爺爺被陷害……”
“你那時也小吧,聽誰說的?又不是淩叔叔害的。道聽途說不可信吧?”她反問一句。
母親愣住了,她若有所思,良久,才說“雖然是傳言,無風不起浪。淩xx既然同病相憐,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沐晴無言以對,一臉郁悶的表情。“好啦!過去的事不提啦!”
“好好好!媽媽不說了!一切向前看向前看。苦盡甘來,我們現在不是過得挺好嗎?”母親一邊說一邊為她夾菜。
沐晴回到書房,給幾位閨蜜打電話約出去玩玩,可是餘歡在歡天喜地陪着男友甜甜蜜蜜,秦月一邊在上班一邊正在忙着考證,她想當心理咨詢師。林夕也沒空,在培訓機構裏輔導孩子們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