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章
再次回到包間,齊孟夏雖然有些不太提得起精神,但也努力笑着跟老師聊天。
學校的老師大部分都很好,也不乏真心熱愛教育事業的教師。
班主任是其中之一。
只是學生太雜,互聯網的興起與學生日益焦躁的內心讓他搞不明白現在的學生到底在想什麽。
時常在課堂上感嘆自己跟不上時代了,和學生聊天有時候也會雲裏霧裏。
齊孟夏對他印象很好。
她并不是熱衷于跟老師搞好關系的學生,每次升學伴随的,也是放棄以往的關系。
跟老師,跟同學,聯系都很短暫。
一如她對所有的關系其實都抱着很悲觀的想法。
——人和人相遇,不是為了認識,而是為了分離。
好容易挨到飯局結束,孟澈跟班主任走在前面,齊孟夏跟其餘幾個老師走在後面。
化學老師問:“你真的打算報人類學專業?”
齊孟夏點頭,“嗯,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化學老師嘆了口氣,“這個專業出來可不吃香,以後找工作也難。”
齊孟夏笑笑,“如果順利,在京城大學讀到博士畢業,留校當老師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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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老師意外,“你打算以後當老師?”
齊孟夏擡頭,見化學老師看着她的目光滿是詫異,不由得一笑,“當老師不好嗎?”
化學老師搖搖頭,“看你不太愛說話,沒想到你會選擇做老師。”
齊孟夏低着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以前确實沒想過。”
“那你現在想了嗎?”化學老師笑。
“當老師挺好的。”
齊孟夏低了頭,頭發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從餐館出去的走廊燈不太亮,她太過平淡的聲音也讓人聽不出什麽情緒。
“是啊,确實挺好的。”
化學老師的聲音滿含感慨。
言語未盡,已徒生傷感。
齊孟夏笑了笑,沒說話。
她突然想起陶哲軒。
這個傳說中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
當所有人屬望他為科學領域帶來更多新氣象時候,他卻選擇成為了一個教師。
她并非要同天才作比,只是突然想起。
後來總是覺得,以後做什麽都沒有太大意思。
當個老師就很好。
看着別人為了理想奮鬥,永遠有人年輕朝氣蓬勃的樣子。
為這個社會做哪怕一點點微末的貢獻。
這樣也很好。
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她殘缺的靈魂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填滿,只好将目光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傅禹盛,段枞,或者溫甜。
齊孟夏仍舊記得初次見到傅禹盛的場景。
那一瞬間清堅飽滿的身影,足夠誘惑人飛蛾撲火。
他們都有過被黑暗與傷痛覆蓋的夜晚。
她的靈魂停止了生長。
傅禹盛的靈魂卻那樣飽滿。
讓她只能豔羨,甚至生不出嫉妒的心理。
她被他吸引。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人。
周悅也是被誘惑的人。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的口袋,又想起小刀已經被傅禹盛拿去了,心中不知為何徒然生起一股戾氣。
她按捺着心情,繼續往前走。
旁邊還有老師說:“以後去了大學,好好學習。”
齊孟夏唇角下意識上揚,不讓自己的脾氣顯露出絲毫,“謝謝老師。”
走出飯店,天已經黑了。
寥寥星辰挂在天空,不至于讓暗無天際的夜太過寂寞。
風并不那麽涼,攙合着隐約幹燥的熱氣,拍打在人身上。
齊孟夏坐上後座。
孟澈笑得開心,長長舒了一口氣,回過頭說:“夏夏,媽媽真的以你為榮。”
她有點醉了,但是目光是清醒透亮的。
此刻說完,她就轉過頭,呢喃道:“你都不知道媽媽為了這一天,受了多少苦,現在好了,我吃的這些苦,都有了回報……夏夏,專業你可一定要好好選,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麽專業,出來能幹什麽?”
齊孟夏的心口又被淺淺的窒息覆上,痛苦是朦胧的。
更多的是呼吸不暢的難受。
她轉頭看向窗外,很亮的霓虹燈在城市中點綴着黑夜。
“人類學也挺好的,我以後就在大學當個老師。”
她聽見自己說。
孟澈點了下頭,很是認同。
“女孩子嘛,當老師就挺好的,你以前還跟我說要去學建築,那多苦啊,還有那什麽金融,都不适合你。你就安安穩穩當個老師,以後出去找對象結婚,多好。”
趙權也跟着笑,“我也跟你媽媽一個想法,女孩子當個老師就挺好的。”
孟澈附和,“就是,既不用抛頭露面,也沒那麽辛苦。以前跟你說,當個老師或者醫生,你還不聽,現在明白我的苦心了吧?”
齊孟夏沒說話,低頭打開了電影,插着耳機當做沒聽到。
孟澈久等沒聽到聲音,回頭看,見她這幅作态,有點生氣。
“你一天就挂着一副耳機,像什麽樣子?看得人煩死了!”
齊孟夏沒說話,繼續低着頭。
耳機裏傳來臺詞,“選擇生活,選擇工作,選擇職業,選擇家庭。選擇他媽的一個大電視……”
過了一會兒。
“我讓你把耳機摘了,不要裝聽不見!”
齊孟夏取下耳機,轉頭繼續看窗外。
孟澈說:“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成了這幅死樣子,一點女生的樣都沒有……”
趙權說:“孩子長大了嘛,都有自己的想法。”
齊孟夏手指捏着手指,拇指在開機鍵百無聊賴地按着。
心頭的窒息感一直沒有消散,她閉着眼,喉嚨間仿佛被棉花堵住,眨一眨眼,長久幹澀感令她不适。
從胃裏湧起一股惡心感。
一如既往,只要一用力就會感到惡心。
終于沉默到家裏,她走回房間關上門躺在床上。
屋外隐約聽到孟澈的聲音。
“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這些毛病,一天連禮貌都不懂,都是高中生要上大學的人了!這點禮貌都不懂!”
趙權似乎在安撫,“還是孩子嘛……”
“都十八九二十歲的人了,還是這樣,我當年這個年紀都生了她了……”
齊孟夏将自己埋入床褥,短暫的柔軟撫平了她心口的滞悶。
好一會兒,她拿起手機來看。
傅禹盛的消息跳入眼中。
【盛:吃完了嗎?】
【盛:少喝點酒。】
【盛:你真的走了一天嗎?我怎麽覺得像是過了很久。】
齊孟夏眨了眨眼,覺得有些幹澀的疼。
【槐序:沒喝酒,剛吃完。】
【盛:回到家裏了嗎?】
【槐序:嗯。】
【盛:今天沒有用到鋼鐵制品吧?】
看着這個形容,齊孟夏彎唇。
【槐序:沒有。】
【盛:那就好,早點休息。】
【槐序:嗯。】
放下手機,齊孟夏走到洗手間開始洗漱。
從洗漱間出來,孟澈推門走進來。
齊孟夏擦頭發的手頓了一下,問:“還有事嗎?”
孟澈眼睛很紅,顯然又是剛剛哭過。
“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很不好?”
齊孟夏一陣心累,閉了閉眼,繼續擦頭發,“我沒這麽想。”
孟澈吸了吸鼻子,“那你是不是覺得我給你丢人了?”
“我說了我沒有。”
“媽媽也知道,但是媽媽真的受不了了,你爸爸也去世那麽多年了,媽媽一個人養着你……”
齊孟夏機械地擦着頭發聽她訴苦。
……
父親。
是不是全天下的母親都喜歡這樣?
把自己的苦楚冠以愛孩子的名義,最後用這些痛苦為要挾。
若是不在意,便是孩子不負責任。
可在意,無疑更加痛苦。
我有時會覺得,我只是她生出來的一個附屬品,是她的棉衣。
而我不是一個人。
她需要我的存在令她自我感動。
我經常看着她享受我存在令她自我感動。
她需要男人給予她存在的意義和溫柔與浪漫。
我也只能看着她享受男人給予她存在的意義和溫柔與浪漫。
也許是你的離開太令她難過。
以至于後來的很多日子,我都覺得,離開的那個人為什麽不是我。
……
“你不打算跟他分開?”
擦完頭發,齊孟夏問。
孟澈眼神閃躲了一下,突然笑了,說:“你叔叔這次給我買了幾條裙子,我穿給你看看。”
齊孟夏看着她又急匆匆跑出去,轉身走到洗漱間挂衣服。
鏡子被浴室的熱氣熏得模糊,看不清人臉。
她手指捏着衣角。
按捺着從胃裏湧出的一陣陣惡心。
沒一會兒,孟澈已經又走了進來,手上提着好幾個袋子。
“你看,這條橘紅色的裙子,好看嗎?”
齊孟夏眨一下眼,走出洗漱間,“挺好看的。”
孟澈又笑了,翻開另一個袋子,“還有這件,我換給你看。”
“我接到他妻子的電話了。”
她突然打斷孟澈的話。
孟澈動作也停了下來,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紅,說:“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做錯了。”
“下次再打過來電話,你就直接挂了。”
她又說。
齊孟夏開口:“好。”
“媽媽真的打算跟他斷了的。”
她神情有點焦急,“但是媽媽這次去看病都是多虧了你趙叔叔……”
“嗯,我就是跟你說一聲。”
齊孟夏嗓音清冷,聲音淡淡的。
孟澈聽到她這個聲音,下意識想要發火,又按捺了下來,等了一會兒,迅速結束了話題,“我出去了,你早點睡。”
齊孟夏:“晚安。”
孟澈:“安 ”
“咔嗒——”
門落下了鎖。
齊孟夏坐在床邊,過了一會兒,拿起手機。
傅禹盛在半小時前又給她發了消息。
【盛:他們成績24號出來,你要跟同學聚會嗎?】
齊孟夏手指放在鍵盤面上,等了一會兒開始打字。
【槐序:到時候再說吧。】
輸入完這句話,她退出賬號,躺在床上開始發呆。
過了一會兒,眼前再次出現旋轉的樓梯。
一圈又一圈。
沒有盡頭。
也不能回頭。
孟澈經過昨天晚上後,第二天很遲起來。
齊孟夏起來洗漱完,給自己煮了挂面,吃完後又洗了碗。
孟澈才從卧室裏出來,“夏夏。”
齊孟夏回頭,“嗯。”
孟澈皺了下眉,“自己做了飯?”
齊孟夏說:“我以為你們還要過一會兒才醒來。”
孟澈皺眉,“每次自己吃了就不管別人了,你以為自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嗎……”
齊孟夏問:“那你現在要吃嗎?我給你煮。”
孟澈說:“不用,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齊孟夏沒再說話,走回卧室。
也沒有看手機,昨天退出賬號之後就保持了閉網狀态。
她房間的書不算是很多,大部分也都看過了。
想了一會兒,她索性抽出本子和筆開始寫小說。
……
父親。
這才是平凡。
每個人都逃脫不掉平凡,我也是。
其實生活的本身就是這樣。
我們都生活在這樣平凡的世界裏,做着很平凡的事。
這個世界上,做出很偉大的貢獻的人,也都是很平凡的存在。
我不是不能接受。
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麽。
總是覺得很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