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七章
在沈九春身邊是她難得的輕松時間,齊孟夏在海城住了兩天。
逛過海城大學的校區後,她們又去了一趟迪士尼。
齊孟夏沒有特別開心,也沒有什麽不開心。
傅禹盛每天下午放學都會給她打電話,偶爾閑聊一兩句,作為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傅禹盛并不多說話,反而将很多的時間交給齊孟夏來說她一天逛了什麽地方,遇到了什麽地方。
每每說完一件事情,傅禹盛才會應聲笑笑,随後附和幾句。
聊天,本也就是說一些不說也行的事情。
人的關系總是逐漸熟悉緩慢建立起來的。
臨走的那天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
沈九春說:“夏夏,我好喜歡你。”
齊孟夏拍拍她的背,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我也很喜歡你。”
她的心突然就變得很空。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突然出現的疲憊感和虛無感一瞬間将她包裹,讓她連閉眼都感到怠惰。
這種感覺,過去出現過很多次。
齊孟夏以為自己早已習以為常,可是被包裹的那一瞬間,她還是感到了濃重的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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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并沒有太多的欲望。
和所有人聊天說志向什麽的,也只是挑一個還算可以接受的選擇,并不代表她真的多麽想要那麽做。
事實上,做不到也沒什麽。
有時候,她只覺得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不是那麽有所謂,甚至活着這件事情本身,也許就不是那麽有趣。
活着從來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她看過很多書,很多電影,勵志的,致郁的,她都看過。
千百種人生好像都在告訴她,生命如此可貴,放棄多可惜。
可她絲毫沒有感覺。
她并不熱愛生活,活着不是過程,反而變成了目的。
這種用力氣才能活着的感覺,讓她每天都想要放棄。
只是好像死去也沒什麽好的,所每天将就地活着,偶爾會覺得這樣活着到自然死去也行。
但如果哪一天突然死去,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生活不是沒有樂趣,只是這樣稀薄的快樂,太難讓人堅持下去了。
……
父親。
這是很好的氛圍。
我們也會再見。
可我的心好空。
就像是一個只刷了漆的房間,什麽都沒有,觸目所及,全然空白。
我站在房間中間,四周阒靜。
我不敢說話,我唯恐說話出現回聲。
我好寂寞。
我的靈魂慌張地離開了。
父親。
好空。
我的身體好空。
……
6/16,齊孟夏坐高鐵去了歷城。
她的爺爺奶奶都在歷城。
雖然小學畢業之後她就跟孟澈搬離了歷城,但是爺爺奶奶都沒有離開。
她每年和他們聯系不算頻繁。
去歷城的高鐵上,她給孟澈打電話。
“媽媽,我坐上去歷城的高鐵了。”
孟澈聲音悶悶的,好像刻意壓低了一些,“嗯,你想去就去。”
齊孟夏手指捏着衣角,“嗯,我就跟你說一聲。”
孟澈吸了吸鼻子,“你要去就去,你哪次要去看他們我還不讓你去了。”
齊孟夏閉了閉眼,被一陣絕望的無力漫延過口舌。
“嗯。”
挂了電話,她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風景——黑漆漆一片,只有間歇的燈光告訴她并非靜止不動。
四周安靜,因為已經快淩晨,不少乘客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小憩。
齊孟夏手指在手機上點了點。
突然出現了傅禹盛的消息。
【盛:睡了麽?】
齊孟夏懵了一下,随後回複。
【槐序:還沒。】
【盛:在做什麽?】
【槐序:什麽也沒做。】
【盛:你還有多久到?】
【槐序:還有五個小時。】
【盛:有點久,你打算休息一會兒嗎?】
【槐序:不瞌睡,我不太喜歡坐車睡覺。】
【盛:那我陪你聊會兒?】
【槐序:你明天不是要上課嗎?】
【盛:明天中考,占用教室,我們放假。】
【槐序:這樣。】
看着屏幕,齊孟夏目光再次轉到窗外。
可能到了一個沒有燈光的路,窗外好黑,如同唐僧輾轉取經路上的死亡幽林。
【盛:那你明天到豈不是才淩晨五點?】
【槐序:嗯。】
【盛:怎麽買這麽晚的車票?】
【槐序:在家裏定車票的時候發現只有這一趟還有票,就買了這一趟的。】
【盛:那你到了先找個鐘點房住下嗎?】
【槐序:嗯,打算睡一會兒,下午過去。】
【盛:好,注意安全。】
【槐序:嗯。】
【盛:昨天有感覺不舒服嗎?】
【槐序:沒有。】
【盛:玩得開心嗎?】
【槐序:挺好的。】
【盛:夏夏,我想你了。】
齊孟夏手指動了動,想打出什麽字,又不知道要說什麽。
傅禹盛的消息再次發了過來。
【盛:我想聽你的聲音,可以嗎?】
【槐序:車上好多人都睡了。】
大約是覺得太冷漠,齊孟夏抿了抿唇。
【槐序:等我到了再打給你吧。】
傅禹盛揚了唇。
【盛:好。】
随即他再次提起了一個話題。
【盛:我今天……】
很奇怪,明明最初齊孟夏不知道要聊什麽。
可是不知不覺,兩個人已經聊到了快下車的時候。
廣播聲傳出來時,她給傅禹盛回消息。
【槐序:我先下車,到了酒店給你打電話。】
【盛:好。】
從車站出去,人潮遠沒有海城多。
齊孟夏背着包打車到了定好的酒店。
——因為只住上午,酒店的房間價格不算特別高。
将東西放下,又拿着洗漱用品洗漱過後,齊孟夏躺在床上撥通了電話。
“喂。”
“夏夏。”
傅禹盛的聲音有些啞。
齊孟夏低低“嗯”了一聲,“我到酒店了,打算睡覺,你也去休息吧。”
“好。”傅禹盛頓了下,又叫,“夏夏。”
齊孟夏抿唇,半晌,說:“嗯。”
“我想你了。”
和之前消息的冰冷不同,此刻沾着他倦意沙啞的嗓音,聽起來更多了幾分缱绻暧昧。
齊孟夏手指捏着被角,垂下眼簾。
“傅禹盛,早點休息。”
傅禹盛應聲:“嗯。你也是。”
“好。”
挂了電話,齊孟夏将手機充上電,躺進被子裏。
是夏天,可還是覺得冷。
……
醒來已經是十點半,齊孟夏抓了抓頭發,趿拉着拖鞋走進浴室洗澡再走出來。
收拾好東西,她走出酒店,到公交站點等公交。
歷城,風染着潮濕的味道。
沒有霍城那樣幹燥,天空壓得很低,到處都是寬廣的,四周高樓的陽臺種着各樣的花,處處是惹人心愛的綠色。
陽光透着樹葉的罅隙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她曾經在這裏生活過十二年。
她抗拒親近霍城。
突然湧起一陣失落,齊孟夏捏着衣角,低下了頭。
公交來了。
她走上公交,正是中午,車上有下了課的學生,嬉嬉鬧鬧地說笑着。
她站在後車門,手指握着欄杆低頭看手機。
傅禹盛剛剛給她發了消息。
【盛:醒了。】
她返回,退出了賬號。
怠惰的情緒讓她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回消息,下意識拒絕所有交際。
到了小區,她在門口超市買了點水果。
小區的門鎖換成了人臉識別,她跟在一對夫妻後面走進小區。
坐上電梯到了門前,她敲門。
“叩叩叩——”
裏面有極小的聲音。
“來了。”
“咔噠——”
門打開。
齊孟夏下意識提起笑容,“奶奶。”
奶奶見到她,笑得慈祥又開心,“夏夏來了啊。”
齊孟夏手上提着水果,一邊換鞋一邊把水果放在櫃子上,“嗯,我放假了。”
奶奶說:“你是剛高考完?”
齊孟夏點頭,“嗯。”
奶奶拍了拍她的手,笑着寬慰,“不要太擔心,肯定會考好的。”
齊孟夏笑笑,“嗯!”
“爺爺呢?”她又問。
奶奶揚了揚下巴,癟着嘴說:“在卧室,這段時間身體不好,都是我伺候着,懶死個人哩!”
齊孟夏笑着,“那我去看看爺爺。”
“去吧去吧。”
奶奶把水果放進冰箱。
走進最裏間的卧室,齊孟夏看到躺在床上戴着老花鏡看書的爺爺。
“爺爺。”
爺爺擡頭,嘆着氣笑了一聲,“還以為你今年不打算來了呢。”
“怎麽會?我這不是來了嘛。”
齊孟夏坐在床腳,笑着說。
爺爺又說:“嗯,你是來了,你媽不肯來了吧。”
齊孟夏有些無奈地笑,“我媽媽身體不太好,最近有點忙。”
爺爺有些不滿,嗤道:“她又沒什麽工作,忙什麽忙?”
家庭關系是不可調和的矛盾。
親情關系最是折磨人,兩相為難與自我拉扯的痛苦,孝順與自私同時在心中發酵,痛苦呼之欲出。
齊孟夏笑着轉移話題,“爺爺,我都過來了。”
“好好好,不說她了。”爺爺放下書,“你在這裏住幾天,我讓奶奶給你多做點好的。”
奶奶聽見,說:“老頭子就會使喚人,怎麽不自己做?”
爺爺笑得無奈,一邊和齊孟夏眨眨眼,“要不是我現在只能躺在床上,我肯定是要起來給我孫女做飯的嘛。”
奶奶才不信他,“說的好聽,以前也沒見你做過幾次飯。”
爺爺當即回:“那是你沒吃到。”
“就寵着你孫女!”奶奶等了等,又說:“你爺爺啊,還等着你回來,他好開之前朋友給的酒呢!”
齊孟夏抿了抿唇,問:“爺爺,你現在身體不好,還能喝酒嗎?”
爺爺頓時不說話了。
奶奶才笑出聲,指着躺在床上的爺爺說:“我就說夏夏肯定知道你的身體不能喝酒,不讓你喝酒。”
齊孟夏對爺爺正色搖了搖頭,“爺爺,身體重要。”
爺爺嘆了口氣,搖搖頭,“好好好,聽你的,我不喝了。”
齊孟夏這才心滿意足地笑,“這才對嘛。”
奶奶說:“你再睡會兒,我去做飯。”
齊孟夏也站起身,“那我跟你一塊給你打下手。”
爺爺沒有反駁,乖乖躺在床上開始睡覺。
走出卧室,齊孟夏問:“爺爺怎麽了?”
奶奶說:“前段時間摔了一跤,這段時間身體更不好了,過兩天去複查。”
齊孟夏皺了下眉,“嚴重嗎?要不我還是多在這邊留幾天吧。”
奶奶搖頭,“不用不用,我們自己能行。”
她笑着嘆了口氣,“你成績也快出來了,你媽應該想第一時間陪着你呢。”
齊孟夏不做反駁,忍不住走神。
——是麽?
她沒有說話,奶奶也不在意,說:“我去做飯了。”
齊孟夏點頭,“我先去打個電話。”
奶奶點點頭,轉身離開。
齊孟夏推開隔壁的卧室房間門,拿出手機給孟澈打電話。
“媽媽,我在爺爺家。”
孟澈“嗯”了一聲,問:“他們說我了嗎?”
齊孟夏聲音不高,“沒。”
“那你就在那兒好好待着。”
“我爺爺……”
孟澈那邊突然特別吵,她聲音軟媚,“你等等,我打電話呢。”
齊孟夏閉了閉眼。
孟澈問:“你剛剛說什麽?”
齊孟夏回:“沒什麽。”
“沒什麽我就挂了,我這邊還有點事。”
“好。”
挂了電話,齊孟夏看着屏幕暗下去,走出卧室去廚房。
“打完電話了?”
齊孟夏點頭,“嗯。”
……
父親。
好空,空到恍惚。
父親。
好累,累到模糊。
父親。
我彎着腰。
我直不起身。
……
下午飯桌上,奶奶說:“你明天去看你爸吧。”
齊孟夏頓了下,點頭,“好。”
爺爺說:“夏夏多吃點。”
齊孟夏笑着點頭,“你也多吃點。”
吃完飯,她扶着爺爺在小區裏走了走,又回到家裏。
奶奶正磕着瓜子看電視,聽到開門聲過來看了一眼,說:“我給你燒了水,今天去洗個澡。”
爺爺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奶奶癟着嘴抱怨,“就嫌我啰嗦。”
爺爺立刻說:“我哪兒敢覺得你啰嗦诶。”
奶奶哼了一聲。
齊孟夏本想說“奶奶我和你一起看電視”,随即看到了手機上的來電顯示,笑着說:“我去卧室一下。”
奶奶擺擺手,“沒事沒事,我去看看老頭子。”
——傅禹盛。
他的聲音還是有點啞,“夏夏。”
齊孟夏:“嗯。”
“今天乖麽?”
“沒有做危險的事情。”
“嗯,很乖。”
齊孟夏忍不住笑,“你跟誇小孩一樣。”
傅禹盛低笑,“小孩也懂趨利避害,我整天防着你傷害自己,你可不是小孩。”
齊孟夏沉默了會兒,說:“傅禹盛,你會覺得累嗎?”
整天給她打電話,像是任務,真的不會覺得累嗎?
傅禹盛低笑了一聲,“跟你聊天,只有開心。”
齊孟夏跟着他一起笑,“上次溫甜還說你看着像不善言辭呢。”
傅禹盛聲音很低,“只是對你有話說。”
“唔。”齊孟夏頓了一下。
“怎麽了?”
“有點膩人。”
傅禹盛笑出聲,“情話大都是膩人的。”
齊孟夏低頭,看着窗外的夜景,爺爺的家裏在十樓,只是小區裏,也只有燈火人家,闌珊溫暖。
傅禹盛繼續說:“你問我會不會覺得累,那你呢?應付我會覺得累嗎?”
齊孟夏說:“不是應付。”
傅禹盛低低長長地笑,欣喜的情緒漫溢而出。
隔着手機也能感受到他明顯的笑意。
窗外燈光,盞盞點點。
黑夜也有光。
“夏夏,我想你了。”
隔着好幾千裏,他的聲音平和而有力量。
齊孟夏腦海裏忽然閃過他帶着笑意的臉。
是天邊冉冉升起的太陽,也是天空柔和綿長的月光。
……
齊捷的墓地買在了西邊。
齊孟夏早上起來,去花店買了束菊花,打車到了墓園。
天空太陽并不熱烈。
她低頭看着照片上的人。
依舊是英俊的模樣,很年輕。
他當然很年輕,也永遠留在了年輕的時候。
在齊捷留給她有限的記憶裏,他給她都是足夠好的印象。
就好像,他是一個很完美的人。
……
父親。
昨天是父親節,我沒來得及看你。
我今天醒得很早,醒來之後也沒有再睡着。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醒來,也許是天已經亮了。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麽,無所事事讓我很不安。
我唯一知道的,只有,我不快樂。
父親。
我不快樂。
你的女兒不快樂。
……
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口泛起疼痛。
太痛苦了,呼吸的空氣都夾雜着并不兇猛卻時刻存在的刺痛感。
生生不息,源源不斷。
好像她生來就忍受着這樣的疼痛。
好像她從來沒有脫離過這樣的痛苦。
齊孟夏離開墓地。
當天下午,她又來了月經。
傍晚,她躺在床上,接到了傅禹盛的電話。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
“夏夏,你是明天來月經嗎?”
齊孟夏躺在床上,輕淺地呼吸,“今天已經來了。”
“雖然很沒用,但是,”傅禹盛頓了下,“多喝熱水。”
齊孟夏笑了一下,疼痛的恍惚致使眼前出現了重影,“嗯,好。”
太虛弱,她的聲音也聽起來很低。
傅禹盛說:“夏夏,你什麽時候回來?”
齊孟夏:“沒想好。”
“生日之前會回來嗎?”
他又問。
齊孟夏閉着眼,“不知道。”
“夏夏,”他說,“我想給你過生日。”
“我不喜歡太隆重的生日。”齊孟夏抱着暖寶寶,額頭的汗一滴一滴流入枕頭,分不清是熱還是痛。
傅禹盛低笑,“嗯,就我們兩個人。”
他說:“我會做蛋糕。”
齊孟夏忍過一陣疼痛,回:“那我生日之前回去吧。”
傅禹盛說:“好,我等你。”
齊孟夏拉掉耳機,任由疼痛覆蓋全身。
耳邊沒有了聲音,身體的痛意成了她唯一的知覺。
室內空蕩,窗簾遮蔽,夕陽無法走進來。
臨失去意識前,只有一句話停留在她的意識裏——
我要在黑夜裏得到解脫。
……
6/20,齊孟夏坐上了回霍城的火車。
傅禹盛提起說好了要去接她。
到了霍城,走出火車站。
齊孟夏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傅禹盛。
他一個人站在不遠處,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影恍惚,只有他最亮眼,身後的夕陽只為他做陪襯。
他看到她,然後向她走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