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齊孟夏走出教室,給傅禹盛發消息,聯系方式是昨天晚上傅禹盛送完牛奶之後又去她卧室加上的。
【槐序:我請假了半天,現在先過去嗎?】
她沒有傅禹盛公寓的鑰匙,此刻站在學校門口一時間不知道往哪裏走。
好在傅禹盛的消息很快就過來了。
【盛:我剛回家,現在去接你。】
【槐序:沒事,我認識路,而且現在這邊也沒什麽人。】
【盛:那我等你過來。】
【槐序:好。】
語氣很客氣。
齊孟夏摁滅手機,輕吐了一口氣。
走到路上,又想起來九九最近也在這邊,拿出手機給沈九春發消息。
【槐序:我最近有點忙,可能不能去看你了。】
【第九年春天:那你先忙完,我下次過來看你。】
【槐序:好。】
想了想,她又寫道。
【槐序:你的鑰匙還在我這邊,下次給你放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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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序:聽說陸良公司上市了,幫我跟他說聲恭喜。】
【第九年春天:?】
【第九年春天:你怎麽不自己給他說?】
齊孟夏看着那句話,想也沒想就用謊言掩蓋了事實。
【槐序:上次清人的時候不小心删了。】
【槐序:你把他的賬號給我發一下吧。】
看着這兩句話,齊孟夏才覺得這次的謊言實在是拙劣透頂。
想撤回卻發現已經沒有辦法撤回了。
再看那邊發過來的消息。
【第九年春天:你先等等。】
齊孟夏等了幾秒,看到窗口上有一條驗證消息。
最頂是剛剛通過好友時候的驗證消息——
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然後是陸良發過來的消息。
【鹿鹿良:你搞什麽?】
【槐序:一點意外,沒事。】
【鹿鹿良:真的沒事?】
【槐序:沒事,有什麽事情我會告訴你們的。】
【鹿鹿良:行。】
看到最後一個字,她才摁滅手機,裝進衣兜裏,繼續向前走。
她最近總是感覺很疲憊,很累,也感覺很難鼓起勇氣去做什麽。
日日循規蹈矩,随波逐流地活着。
全然空白。
……
走到公寓樓底,齊孟夏按了電梯按鈕。
電梯剛好在一樓,她走進去按了樓層。
到了21樓,剛出去就遇到了陸良。
沒有料到會遇到這種情況,她頓時被驚到後退了兩步,擡手将皮筋扒了下來,發絲遮住半張臉,露出來的神情顯得尴尬異常。
陸良有些意外,“是過來找九九嗎?”
她輕微地搖了搖頭,“不是,隔壁是我一個同學,我過來找他。”
中文大約就是這點比較好,她/他一個讀音,沒有什麽需要解釋或者需要掩飾的地方。
陸良:“這樣,那你一會兒還要過來看看九九嗎?”
齊孟夏搖頭,扯了扯嘴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我一會兒直接回家就好了。”
她說完,從電梯裏走出來,看着陸良走進去,手裏提着一袋裝好的垃圾。
“诶,”看着電梯門就要關上,她手指捏着書包帶,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點,“這件事情,你不要告訴九九。”
陸良難以理解,腳步微頓,雖然注意到了齊孟夏的頭發披着,但他手裏還提着垃圾,也不好上前看的更仔細,“你真的沒有什麽事嗎?”
齊孟夏微微抿唇,由于角度關系遮住了大半張臉。
何況21樓的燈因為故障忽閃忽滅,實在沒有辦法讓陸良看清面前的齊孟夏是不是真的受傷了,又或者只是燈光反射。
她微微笑了笑垂下自己的眼睑,将剛剛因為他的關系而不由自主湧上來的委屈和酸澀收起來,“只是一點私事,我自己能處理好。”
陸良點頭。
電梯門關上。
她微微擡起頭,看了看頭頂忽明忽暗的燈,忽而有些慶幸它是壞掉的。
身後覆上來自傅禹盛的溫度,男生的嗓音很輕柔,似乎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線,讓齊孟夏感受到一種膽顫的陰寒,身子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身後的人感受到她的反應,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怎麽站到樓道上不進來?”他貼近她的耳邊,嗓音低喃。
齊孟夏眨了眨眼睛,将就要湧出眼眶的淚水壓下去,輕咳了一聲,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平淡,“沒什麽,我們進去吧。”
齊孟夏沉默着跟傅禹盛走進公寓。
剛打算上樓,就聽到他問道:“不能告訴我剛剛和你打招呼的人是誰嗎?”
他的聲音其實很平穩,但還是讓齊孟夏從裏面聽出了言語間壓抑起來的愠怒。
齊孟夏垂下的睫毛顫了顫,抿唇。
雖然早就知道傅禹盛并不像是表面看起來這麽平靜,可是直到現在才知道,他那股躁動的情緒是什麽。
怎麽講呢?
就好像一頭暫時被麻醉的猛獸。
可是總有一個時間,他會驟然蘇醒,吼聲震天撼地。
她微涼地輕笑了一聲,心中無端湧出一股惡意,擡手将自己的書包放下,又用溫甜給的皮筋把頭發紮起來。
随後,指了指自己的臉,“我怕他們變成這樣。”
傅禹盛想說不會,可是他并沒有看清楚剛剛下去的人是誰,也對她的過去絲毫不了解。
又且,他現在這樣的态度算什麽呢?
他不知道,但是看着齊孟夏好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情緒一樣,心中又忍不住湧起一股暴戾。
這是野性。
之前傅少郡說過很多次他野性難馴,他嗤之以鼻。
現在卻覺得,他說得沒錯。
——他确實野性難馴。
“我們不是已經說好等我畢業在一起嗎?”他湊近齊孟夏,幾乎是伏在她的耳邊說話。
齊孟夏微微側頭避開他的氣息,忽而笑出聲,嗓音寡涼,眉目間也是天然的諷刺,“對,但是這不代表我不需要隐私。”
“我并沒有——”他想說我沒有侵犯你的隐私,可是想到之前的事情,卻覺得自己做不到。
他已經開始想要知道她的事情。
想要知道她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想知道她之前是因為什麽才喜歡上自己的,想知道——剛剛和她說話的那個男生是誰。
雖然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是憑着傅禹盛的直覺,就知道那個男生和她很熟稔。
這種感覺讓他不舒服。
也很陌生。
“齊孟夏。”
他試探着叫了一聲,仔細觀察齊孟夏聽到這句話時候的反應。
齊孟夏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表情有點奇怪,接着就變成了古井無波的平淡。
“嗯。”
“夏夏。”他換了稱呼,又叫。
齊孟夏皺了下眉頭,但也沒說什麽,低低地應聲,“嗯。”
“夏夏。”
“嗯。”
“夏夏。”
“你想說什麽?”
她終于還是先開口了,眉頭微微皺着,卻沒有擡頭看他。
傅禹盛低眸淡笑着搖頭。
他只是在試探。
試探她對他的容忍度,又或者——
試探她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得到的結果還算不錯。
雖然不見得是有多喜歡,可是這樣的容忍,确實也還不錯。
“沒什麽,你現在要做卷子嗎?”
傅禹盛挽了挽袖子,表情已經恢複了淡然,笑着轉移話題。
齊孟夏将書包提起,低着的頭看不出來她的情緒,“對。”
傅禹盛打開冰箱,看了看裏面有什麽可以做的東西,“下午想吃什麽?”
“都可以,我不挑食。”
“沒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有。”
“那我就煮方便面了。”
“行。”
傅禹盛呵笑了一聲,似乎覺得她這個不溫不火的态度實在是綿軟到讓人說不出話。
“你上樓吧。”
……
齊孟夏走到卧室,将書包放在床上,坐下來看着地板發呆。
緩了五分鐘,才站起身去洗漱間。
雙手撐在盥洗臺兩側,擡眸看鏡子裏的那張人臉。
面前的女生頭發松散地紮着,因為剛剛紮頭發的行為實在是太暴力,發絲交纏在一起。
臉頰上的青紫痕跡還沒有散去,在洗手間白煞燈光下看起來有幾分陰森的可怖。
這是她嗎?
她仔細地看。
是的,就是她。
真的是她。
齊孟夏眨了眨眼睛,手指點了點鏡子前自己的臉,嘴角緩慢牽起,眼睛盯着面前的人。
伸出手指點了點鏡子裏的人臉,然後,她笑了起來,眼睛眯在一起,像月牙。
緊接着,她低眉,睫毛顫了顫,恢複了平靜,輕呼了口氣,走到床邊将書包打開。
傅禹盛給她住的這間卧室是主卧,裏面裝修很簡潔但是很幹淨。
昨天剛進來的時候,髒衣簍裏面還放着那條床單,傅禹盛眼疾手快地将髒衣簍拿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才把髒衣簍放了進來。
想到自己到了這邊還沒有給孟澈發消息,她摁開手機打通了孟澈的電話。
“媽媽。”
“我最近住在九九這邊,快考試了嘛,比較忙。”
“對的。”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別擔心。”
“再見。”
孟澈沒有回家,自然也不知道她現在在沈九春這邊。
她給她很多的自由,又限制了她很多的自由,有時候她會覺得很煩躁,又有時候會覺得很冷。
齊孟夏沒有再多想什麽,很快地将書包裏面的卷子拿出來。
今天除了卷子改錯以外,沒有再留更多的作業,齊孟夏準備繼續自己的日常,刷一套理綜和一套數學。
做題是一個很好的讓人平靜下來的方式。
因為思考怎麽做題,會将人腦海裏的其他情緒排除出去,腦子裏面只剩下怎麽做題。
齊孟夏很喜歡這個方式。
又且做題的快樂是簡單的,滿足感也是極其充實的。
這都讓她感覺很好。
過了大概半小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叩叩叩——”
傅禹盛的聲音在三聲敲門聲之後緊跟着到來,嗓音溫淡,略帶着些柔和,“夏夏,吃飯了。”
齊孟夏應聲,“好。”
拉開門走出卧室,四目相對的瞬間很陌生,齊孟夏移開自己的目光。
她的頭發之前紮起來就沒有再放下去,傅禹盛伸手拉掉她的皮筋。
齊孟夏反射性回頭,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笑了一聲,問道:“紮起來露出臉很難看嗎?”
“沒有,”傅禹盛順了順她的頭發,唇角噙着笑意,“我覺得你頭發披下來好看。”
似乎是覺得她的頭發真的很柔順,他又摸了摸。
齊孟夏沒有避開,也沒有說話。
……
走到樓下。
齊孟夏才發現,傅禹盛并沒有真的煮方便面。
他炒了一個雞蛋,又蒸了米飯。
還有一碟大概是之前沒有吃完的剩菜。
兩個人,足夠了。
“我不喜歡浪費糧食。”似乎是發現齊孟夏的視線留在那碟剩菜上,傅禹盛解釋道,“你吃雞蛋就好,我吃那碟菜。”
齊孟夏低頭拉開椅子,“知道了。”
傅禹盛看着她坐在面前,解釋道:“我小時候經常吃不上飯,所以覺得糧食很珍貴,不能随意浪費。”
齊孟夏“嗯”了一聲,不帶情緒地說:“好習慣。”
……
父親。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他無非就是想要用自己的坦誠換來我的坦誠。
可是我不願意。
這樣的交換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因為我知道,我一直清楚地知道。
我們不可能會一直在一起。
我只是暫時安撫。
我只是暫時同意。
我會離開這裏。
也會離開他。
……
吃過飯,齊孟夏繼續上樓寫卷子,傅禹盛留在下面洗碗。
氛圍不算好,但也不壞。
大約九點,齊孟夏感到口渴,看了看水杯發現裏面的水已經全部喝完了。
猶豫了一會兒才決定下樓接水。
樓下亮着燈,是傅禹盛正坐在茶幾前寫作業。
她看他低着頭的模樣,恍然想起來,客卧是沒有課桌的。
飲水機在書架旁,面對着沙發,齊孟夏站在書架,等着水燒開。
頓了下,她垂着眼睑問:“為什麽要把主卧讓給我?”
只是聽到身後似乎傳來一聲輕笑,男生懶散随意的嗓音很低柔,“心疼你啊。”
他絲毫不掩飾,也不在意這句話對于她的影響。
齊孟夏不再問話,看着水的溫度升高,一直到水燒開之後,倒在杯子裏。
轉身把杯子放在茶幾上,然後往樓上走。
“杯子不帶了?”
傅禹盛看着她的水杯。
一個米色保溫杯,樣子很普通,只是看起來有些舊了。
齊孟夏沒有說話,沉默着走上樓。
到了卧室看桌子上自己的卷子,輕輕呼了一口氣,拿着卷子走下樓。
傅禹盛看她再次走下來,手裏還拿着卷子,略一挑眉,“一起?”
齊孟夏坐在他旁邊的小凳子上,鋪開卷子。
剛剛她下來的時候還沒有這個凳子,應該是他又找出來的。
所以他是料到她會下來嗎?
齊孟夏手指緊了緊,看着自己捏着筆的手指,很快開始思考卷子上的題。
兩個人沉默着坐在茶幾前并排坐着寫作業。沒有交流,沒有問候。
等到齊孟夏刷完兩套卷子,已經是第二天零點五十。
齊孟夏扭了扭脖子,發現身旁的男生正在歪頭看着她寫作業,像是在研究什麽嚴肅的課題。
她睫毛顫了顫,收回自己的目光,“寫完就去睡覺。”
傅禹盛“啧”了一聲,“我明天不上課,而且序子叫我和他們打游戲。”
哦,他們是放假。
齊孟夏不再說話,将自己的卷子整理好,站起身。
“我先上去休息了。”
“好,晚安。”
“晚安。”
齊孟夏剛踏上第一階樓梯,又聽到傅禹盛低低的嗓音。
“你會打游戲嗎?”
“不會。”
“我教你。”
“等我放假吧。”
“好。”
……
第二天早上,齊孟夏依舊煎蛋牛奶做雙份,另一份留給傅禹盛。
傅禹盛家的廚房除了雞蛋可以用,沒有什麽菜。
到了教室,溫甜将昨天借她的卷子還給她,笑容溫甜。
“謝謝你,我已經把你錯的題正确答案都抄了上去。”
齊孟夏看了看自己的卷子,溫甜的字跡很整齊,有點一筆一劃的小學生字體感覺。
“好,謝謝你。”
溫甜笑了笑,“一起努力!”
齊孟夏莞爾。
誰能不喜歡這樣乖巧可愛又積極向上的同學呢?
從這天開始,從前喊齊孟夏一起上廁所的人從易紋變成了溫甜。
……
父親。
其實,善良可以很簡單。
對嗎?
……
下午是傅禹盛到學校接的她。
他是從公寓走過來的,帶着鴨舌帽和口罩站在路邊的一棵槐樹旁。
似乎生怕別人認出來。
齊孟夏剛走出來就看到了他,“走吧。”
傅禹盛點頭。
剛走了兩步,他開口:“熱。”
齊孟夏嗓音平淡,“那你把口罩取下來。”
“他們認出我會給你造成困擾。”
齊孟夏笑了一聲,“你覺得誰沒有認出你?”
傅禹盛看了看身後的人,取下了口罩,“霍城的熱真是讓人受不了。”
齊孟夏“嗯”了一聲,“幹熱。”
兩個人一人一句接話,走到電梯下面倒是覺得時間也沒有過多久。
傅禹盛摁了電梯按鈕。
“我去了超市買了點菜。”
齊孟夏看他,語氣驚奇,“你會做飯?”
傅禹盛搖頭,抿了抿唇,又說:“但是我可以學。”
“太麻煩了,”齊孟夏搖頭,“還不如直接買速食。”
“速食?餃子?”傅禹盛問道。
齊孟夏點頭,“有餃子,湯圓,馄饨等等。”
頓了頓,她又問:“你不是去了超市嗎?沒見過嗎?”
“我以前也不常去超市買東西。”
“難怪。”
“明天你們是不是放假?”
“嗯。”
“那等你放下書包我們一起去買東西。”
“好。”
傅禹盛并不健談,但是齊孟夏實在是太沉默了,他不想讓兩個人直接一直沉默就不得不一直說話。
……
一路到家裏,傅禹盛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少的話。
齊孟夏給他接了杯水,放在茶幾上,“其實你沒有必要一直和我說話。”
傅禹盛低着頭看她的臉頰,想觸碰又怕她躲開會讓氛圍更尴尬,手指動了動最終也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發,接過了水杯,“我怕你不習慣。”
“确實不習慣。”她說,“有點意外你的性格。”
傅禹盛擡眸對上她的眼睛,但是齊孟夏很快就垂下眼睑避開了他的目光。
“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
齊孟夏眉梢微動,想了想關于他的風評,“大約是和傳聞中一樣,不喜歡社交,打架厲害,下手狠辣,不好好學習,大概這樣吧。”
傅禹盛呵笑了一聲,将前面全部忽視,只說了最後一個,“我的成績還不算低。”
窗外有夕陽,很大片的,照進玻璃窗,給面前的男生鍍上了一層金色輪廓,看起來很朦胧,甚至有些朦胧地不真實。
“齊孟夏。”
他叫她的名字。
齊孟夏擡頭看他,眼裏沒有太多情緒。
傅禹盛眼底翻滾着各種情緒,說出的話卻已經在努力克制着不要太激動。
“你想了解我任何事情,可以直接問我,我就在你面前。”
他說:“只要你開口,我都會告訴你。”
他手指捏着她的肩。
“夏夏,你看看我。”
空氣中有緩慢地停滞和空白,像是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卻其實不過是幾秒。
齊孟夏移開視線,“我們去超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