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段枞眼睛亮晶晶的,“好啊。”
齊孟夏将自己帶過來的櫻桃都給了段枞。
就好像這樣可以彌補一個男生對自己純粹的好意。
回到位置上,一個女生過來找她,“齊孟夏,樓道口有人找。”
齊孟夏點點頭,“知道了。”
女生見她沒有動身的意思,不由得又說了一句,“樓道口有人找。”
齊孟夏一只手蓋上書,擡頭看向女生,她剛剛低着頭,因為頭發沒有紮起來,遮擋住的時候看不太清楚,擡起來卻看得分明。
——七橫八落的傷,以及交錯的巴掌印。
女生猛地後退了一步,問:“你的臉怎麽了?”
齊孟夏語氣平淡,“昨天撞牆上了。”
女生抿了抿唇,說道:“你還是別去樓道口了吧。”
齊孟夏扯了扯嘴角,“謝謝你。”
她不知道樓道口誰找,也不想知道樓道口誰找。
她現在只想安靜度過今天的考試。
……
傅禹盛站在樓道口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齊孟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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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始考試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擡腳走上樓梯。
從樓道上往過走,就看到齊孟夏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
頭發沒有紮起來,松散地披在身後。
看不到她是什麽表情。
“齊孟夏。”傅禹盛走到她身邊,“我有點事情找你,你跟我出來一下。”
齊孟夏沒有動,前面的易紋很想回頭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動作。
段枞看到這裏的情況,走過來說道:“齊孟夏,馬上就要考試了,你和我一起走嗎?”
齊孟夏點點頭,将桌子上的筆記本收起來放進包裏,“好。”
傅禹盛拉着她的胳膊,“我找你有事說。”
齊孟夏不得不擡頭看他,“我和你沒有什麽事可以說。”
不過她的抗拒沒有什麽用,段枞想制止,但是被後面跟進來的陳序攔住了。
“同學,就是找她說幾句話,不會有什麽事的。”
段枞眼睛紅了一點,很憤怒的樣子,“那昨天的傷怎麽算?”
陳序:“那傷又不是我們搞的,算什麽算?當然是找當事人算。”
……
教室外同教室內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世界。
外面空氣清新,就連歡聲笑語都是活生生的。
教室裏面好似一個個沒了骨頭的畫皮。
癱軟疲态都讓人提不起什麽精神。
“齊孟夏。”傅禹盛叫了她一聲。
她沒有動,就連睫毛都是靜默的。
“那天晚上是你。”面前的人繼續說着。
齊孟夏沒有動作。
她甚至沒有呼吸了。
“那天晚上是個意外,我是被人搞了,但還是很抱歉。”傅禹盛說道,“如果你需要什麽幫助都可以來找我。”
他說完了嗎?
他說完了。
從傅禹盛的眼裏讀到這個情緒的時候,齊孟夏突然笑了一下。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而且我馬上就要高考了。”
傅禹盛讀出她的言外之意——
你不覺得你說的這句話很可笑嗎?
是的。
很可笑。
傅禹盛看着因為自己的遮擋而只有半邊陽光照在她臉上的齊孟夏,思維好像不受控制一樣
——那天晚上少女白皙稚嫩的肌膚,早上起來紅白交錯的床單。
——還有,還有昨天下午那個男生肮髒的觸碰和她猛然間的嘔吐。
緊接着,就是心髒被壓抑到了極致甚至呼吸都不能的難受。
這種痛苦并不辛辣熾烈,甚至并不致命。
就好像在歡喜的氛圍猛然間感到失落,好像最後一口已經冷掉的咖啡進入胃裏,好像一拳猛地打在胸口,好像已經在最開始就已經預料到了結局,但是毫無希望毫無辦法只能看着它繼續,好像尖刀入肺。
不是頃刻間的痛楚,而是延綿不斷的窒息壓悶。
“我那天晚上神志不清,和你……不是我的本意。”
“傅禹盛,”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好像随時都能被風吹散一樣,“你就當我賣給你,給我錢吧。”
傅禹盛手指握緊又松開,連續三次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別這樣。”
齊孟夏沉默,臉上出現了微弱的笑容,聲調淡淡的,是一貫說話的語氣,只是少了幾分嘲諷,多了幾分真摯,“是我剛剛的提議不好嗎?我甚至沒有要求你為我負責。”
頓了頓,繼續道:“或者你有什麽合适的解決方法,可以說來聽聽,我們一起解決。”
“我願意負責。”他嗓子幹啞,想要觸碰齊孟夏的臉卻被她躲過。
齊孟夏擡眸認真看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濃墨色的,似乎很深很暗,像是一片找不到光亮的沼澤。
“你想怎麽負責呢?”
似乎是覺得他的提議實在是有些好笑,齊孟夏嘴角都忍不住挂上了幾分笑意。
傅禹盛低頭,語氣很認真,“如果你願意,我會娶你。”
頓了頓,補充道:“等你到了法定年齡我就娶你。”
齊孟夏笑容不變,“需要我感恩戴德嗎?”
傅禹盛感受到了她的抗拒,“我是說真的。”
“我看起來是很不認真的樣子嗎?”她問。
傅禹盛沉默,張了張口,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骨節分明的手指攥在一起,因為太過用力甚至能聽到錯位的聲音。
樓道上有不知情況卻認識傅禹盛的男女生好奇地經過,小心翼翼地回頭。
一個個好像挖到了獨家大料的狗仔,臉上帶着十足八卦的興奮。
齊孟夏覺得自己還是沒有辦法承受太多隐秘的好奇和注視,見傅禹盛似乎還是沒有打算再次開口的樣子,才淡淡笑着問道:“你為什麽不去自首呢?”
傅禹盛繼續沉默,面色有些白,“我……”
“你要是真的有勇氣你站在我面前表達忏悔有什麽用?我是警察嗎?你去自首啊!你去坐牢啊!難道我還不讓你去了嗎!”
齊孟夏忍不住擡高音量打斷他的話。
很快,她開始喃喃着搖頭,“哦對,你是來解釋的,那你解釋完了就滾啊!我需要你在我面前表現你的寬厚仁慈嗎!你的大恩大德對我來說有用嗎!”
狂轟亂炸地腦袋好像快要炸掉了,讓她連思考都不能。
她再次開始感到惡心。
是的。
只要一用力就會惡心。
她轉身向廁所跑去。
不能吐到地上,值日生剛剛才打掃過。
——這是她最後一個念頭。
……
這天的考試,齊孟夏出奇地冷靜,比以往更甚。
她下意識地忍住惡心,認真地答題。
很清醒。
非常清醒。
……
下午放學。
齊孟夏走出校門,再次見到了傅禹盛。
他站在機車前面低頭摁着手機,旁邊站着的是上次她也見過的陳序。
陳序見到她,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很尴尬且不自然,“學姐,你好。”
“你好。”齊孟夏笑着回應。
傅禹盛想上前拉齊孟夏的手,很快被她避開。
“齊孟夏,我帶你去見個人。”
齊孟夏稍微愣了一下,随後很快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你要帶我去見那個女生嗎?”
她不笨,甚至稱得上聰明,自然知道面前的男生如果要對自己補償,一定是在解決了之前的意外之後。
但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必要。
沒有必要去見那個女生。
沒有必要因為這件事情和傅禹盛有任何牽扯。
——這都是她最真實的想法。
風很輕柔,天很藍,月亮在天邊,靜默地彎着身體。
齊孟夏的頭發被風吹着,輕輕柔柔,淺淺淡淡,同北地白日的亮烈辛辣日色截然不符。
“傅禹盛,你沒必要這樣,你也說了是意外,何況我之前還對你有點喜歡,就當是我們,嗯,”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措辭,嘴角還牽着清淺的笑意,“之前說要你給錢只是開個玩笑,你就當是我願意和你交往,然後我們情到濃時,自然而然,現在分開了。”
她已經承受不起更多的改變,也不想要再改變任何事情。
她只覺得疲憊,提不起任何力氣的疲憊,滿溢的無力充斥她,使她連發出聲音都需要耗費太多的心力。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既然你願意和我交往,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也喜歡你。”傅禹盛嗓音溫沉,眉梢微凝,“真的挺喜歡你的。”
他是喜歡齊孟夏的。
他并不否認這一點。
至于為什麽喜歡,就當是對于好看的皮囊的喜歡也未嘗不可。
又或者只是因為看到她那一瞬間的心疼。
但是,總之,他并不深究,他要的只是結果。
齊孟夏低着頭,發絲纏繞到嘴邊,被傅禹盛輕輕撥開。
“你也只是喜歡我,或許因為這件事情怨恨我,或許沒有,都沒關系。”
“我喜歡你,所以願意和你嘗試。嗯?”
齊孟夏似乎是有些無奈,又不想糾纏,眉梢間有淺淺的忍耐,“我不想。”
“不管你想不想,這件事情都是要解決的。”
傅禹盛強硬地抓着齊孟夏的手,掌心如同一片海,潮濕得厲害。
即使風徐徐地吹,也并沒有讓他掌心的海散得更快一些。
反而像是潮汐,從開始的洶湧鋪天蓋地而至。
從腿部蔓延,一直漲到她的唇腔。
齊孟夏原本想要收回去的動作,一時僵硬,被握得更緊了。
擡頭看着逆光而立的男生,輪廓好似鑲着一層夢幻般的暈染。
“可是,”齊孟夏睫毛顫了顫,目光最終停在他拉到鎖骨處的拉鏈上,“傅禹盛,這件事情可以不要這麽解決。”
“挺沒意思的這樣。”
“可能你會覺得我這樣很愚蠢,也很懦弱,又或者覺得我過于善良,雖然我知道我不是。”
“我不想報複她們,因為我這樣做了,就意味着我和她們是一樣的。我也不是不恨她們。”
“我只是懦弱又陰毒,我內心無數次希望風水輪流轉,我夜裏做夢都會想要她們遭受我所遭受的千萬倍,我想要她們這輩子都只能這麽低級,出了社會做一輩子的社會渣滓。”
“我不需要她們道歉,因為她們也只會表面道歉,可能還會想只要有一天你不喜歡我了,那她們就有機會報複回來了。”
“對我來說,她們一輩子都過得不如我,才是對我的道歉。”
她唇角微微勾起,眸光笑容真摯。
“這些你能做到嗎?”
傅禹盛沉默。
也許是被她的這番話所震驚,震驚于她的惡毒和幻想。
震驚于她居然這樣随便将這番話說了出來。
只是很久,他開口:“對不起,我沒這麽大的能力。”
齊孟夏甩開他的手,“那我們就沒什麽好說的。”
說完她快步向前走。
身後傅禹盛拉住她的手腕,“既然你說之前那一夜不算什麽,而你也是喜歡我的,我恰好對你也有喜歡,為什麽你不能同意我?”
……
父親。
你知道為什麽我不願意嗎?
你應該知道的。
其實我已經很成熟,我當時選擇沒有去找他,就是因為我不覺得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什麽。
我也不覺得第一次很重要。
更不覺得女生有沒有處/女/膜,是可以被人诟病的事情。
享受性/愛的真實和快樂并沒有什麽不好,即使之前的那次稱不上愉快。
我剛剛說的話也是真的,我可以當做是我們兩個自願。
——就當是我情願。
……
齊孟夏轉過身對上他的眼睛,“你和鄭月新是什麽關系?”
傅禹盛語氣坦然,“朋友。”
“你會愛上我嗎?”她又問。
傅禹盛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但是很快抿唇,半晌才開口,卻只是叫了她的名字,“齊孟夏。”
“嗯。”她應聲。
“這個問題重要嗎?”
“以後不知道,但是現在很重要。”
“不會。”
齊孟夏似乎是怔了一下,突然感到荒唐,又忍不住有些慶幸,她擡眼對上他暗沉濃墨的眸子,“我能知道是為什麽嗎?”
陳序離得遠,只看到傅禹盛面容好像有一絲恍惚,但也只是很輕微的一瞬間,細微得好像只是他出現了幻覺。
齊孟夏的手腕已經被他收緊的力道壓迫住,開始出現明顯的疼痛。
“嘶——”她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傅禹盛立刻放松力道,卻也沒有放開她的手,“愛情是一種病态情緒,愛得越深,病得越重。”
齊孟夏蹙眉,感到不可置信,“什麽?”
“它不會給人帶來美好,只會讓人深陷痛苦,所以我們這樣的喜歡就很好,我會一直喜歡你。”
如果沒有前面,後面的話聽起來真是太動人了。
齊孟夏覺得可笑,“你沒有愛我的能力,那我呢?”
傅禹盛眉梢略微疑惑,“你怎麽了?”
“如果我愛上你呢?”她問。
齊孟夏的語氣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淡然,溫溫淡淡,因為後來的習慣帶着些略微的諷刺,時常說出來是平淡無常的,聽在別人耳裏卻帶着嘲諷。
她還記得這樣評價她的那個女生。
她是那種很乖巧的長相,學生頭,有些期期艾艾的怨天尤人,總是覺得自己的父母只愛自己的弟弟不愛自己。
初中之後,聽說她是直升了霍大附中高中部。
傅禹盛抿唇,“你會愛上我嗎?”
聲音很小,幾乎是自言自語式的喃喃。
只是片刻,他就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我們這樣的喜歡就足夠了,愛……沒有必要。”
陳序站在一邊,只覺得面前兩個人的對話真實搞笑。
傅禹盛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喜歡誰,和鄭月新也是因為小時候的情誼,算是對自家姐姐的感情。
愛情,他第一次聽傅禹盛說這回事。
原來他對愛情是這樣看的?
難怪,之前只要有人說愛他,他就只是淡淡地笑,從來不說什麽。
齊孟夏輕飄飄地笑,卻沒有直接同意,“等你高考結束。”
這是她的底線。
傅禹盛點頭。
“好。”
……
或許是因為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愛上別人,所以也沒有必要糾結什麽。
反正自己總是需要先度過這一個半月,然後才能繼續找到下一個地點。
何況,她很忙。
未必有什麽相處的機會。
……
傅禹盛帶着她到了裸色。
裏面已經有了不少人。
池峙站在不遠處,身邊站着郁幼安。
見到他走進來,池峙站起身笑道:“過來了。”
傅禹盛一只手拉着齊孟夏的手腕,“齊孟夏。”
語氣平淡地介紹了名字,至于之後卻沒有再說什麽。
池峙眉梢帶笑,他是典型的娛樂圈花美男長相,只是眼角的多了幾分狠可以看出他并不陰柔。
站在他身邊的郁幼安也微笑着點頭,“郁幼安,你好。”
“你好。”齊孟夏點頭。
似乎對于她的寡言有些意外。
池峙略感興趣地挑了挑眉,随後看向傅禹盛,“周悅的事情我聽說了,照我說,也別一次兩次輕易放過了,直接扭送到局子裏面多方便的事情,還帶着她過來一次,多麻煩啊。”
傅禹盛一直注意着齊孟夏的表情變化,她似乎對外在發生的事情,都保持着一種慎重的警惕。
“這種事情,警局也會管嗎?”齊孟夏只有在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才有反應,擡頭問了這麽一句話。
池峙輕笑,笑容肆意,在裸色全開燈的白煞冷光下很炫目,“只是單純的打架當然不管,但是這種藥他們能拿到手,當然後面還有人,送他們進去也是可以的。”
齊孟夏點頭,“那就直接送進去吧,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糾纏太長時間。”
學生打架鬥毆這種事情。
警/察如果都要管的話,估計分分秒秒都不能安生。
而四中向來默認這些事情都是私下解決,學校并不多幹預,只要家裏能給錢處理好後續問題,甚至都不會記入學生檔案。
傅禹盛轉頭看向陳序說,“就照她說的。”
陳序低着頭只能看到齊孟夏的發梢,她的頭發披散下來離手肘還差五厘米,看起來很柔順地散在身後。
“好。”
“你想喝什麽嗎?”傅禹盛問道。
齊孟夏嗓子确實幹啞難受,“清水。”
傅禹盛去吧臺給她取了一杯清水,池峙跟着他一道。
池峙:“所以你昨天說的事情都是真的?”
傅禹盛:“你是說哪件?”
池峙:“想辦法補償。”
傅禹盛沉默了一下,抿着的唇能看出他并不是毫無情緒,“我見到她之前,确實打算補償,能私下解決最好,而且她最開始沒有報警,也應該是不希望鬧大的。”
池峙問:“然後呢?”
“然後我見到她,我覺得她和我想象中不一樣。我和她的那件事情對她來說甚至算不上什麽,她所有的期待都放在對未來的順其自然裏,只想要下一個月的平靜。”
“她說之前喜歡我,我不反感,也可以稱之為喜歡。”
“不出意外,我會她結婚。”
已經走到吧臺旁,傅禹盛對調酒小哥說:“一杯清水。”
池峙略一點頭,“她同意了?”
“她說等我畢業。”
“你信了?”池峙不太相信。
傅禹盛垂眸,手指輕輕摩挲,沒有說話。
池峙轉而問道:“傅家那邊會同意?”
傅禹盛輕嗤了一聲,嗓音溫淡,“難道傅家還管過家裏的孩子和什麽人在一起?”
池峙沉默,這倒真沒有。
雖然傅家在安國如今的地位不低,但是家裏本身還是比較開明的。
單單說傅禹盛的養父娶了一個二婚,伯父娶了一個身患重病的妻子,就知道傅家人對這方面真不怎麽在意。
不過,“明天不是傅伯母的告別式嗎?”
傅禹盛點頭,“明天我會去,下午接齊孟夏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