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31章

顏零靈直到第二天才回複林乙的消息，也僅僅回複了這一條。

年後剛開工，工作上的事情緊緊拽住林乙，直到又一個周末到來，她才有時間去院子裏找顏零靈。

顏零靈不在。快開學的燕兒蹲在院子裏和妹妹滿滿一起玩，她說靈子姐前兩天回家了。

周末時間充裕，林乙不忙，她蹲下來，看着年齡差十幾歲的兩姐妹玩，小姑娘蹦跳好一陣，滿滿累了，拉着林乙和燕兒坐到院邊板凳上，拿出一根小彩繩，翻繩子玩。

燕兒和林乙聊最近很火的網絡用語，聊着聊着，她忽然說：“我覺得靈子姐不太愛笑了。”

林乙一怔：“不太愛笑？”

燕兒：“前幾天媽媽身體不舒服，我頂替她去幫忙，到客戶家後，靈子姐說話做事冷冰冰的，爸爸也說她和以前不一樣了。”

林乙想起一年多前顏零靈來給自己搬家時的情況，眉眼嘴角都在笑，活力十足，讓人喜歡。真如燕兒所說，那于彬的事情、看守所的幾個月，對顏零靈有很大影響。

林乙想得出神，燕兒和滿滿都偏頭望着她。回過神來，她問道：“靈靈還有其他方面不對勁嗎？”

燕兒想了一會兒，搖頭：“沒有了，和我們聊天，和院子裏的人交往都沒有問題。”

“有，”燕兒話音一落，滿滿接道，小姑娘手一松，彩繩從她手上滑落，她仰頭看着林乙，圓圓的眼睛晶亮：“靈子姐姐不蹲着和我說話了。”

林乙疑惑。

燕兒瞬間反應過來，她輕笑：“以前靈子姐和滿滿說話時，經常蹲着和她說。”

兩個小姑娘不懂。但林乙知道，大人蹲着和孩子說話，是把對方和自己放在平等的位置。滿滿很聰明，也很敏銳，察覺到了這個微小的差異。

林乙擡手輕輕揉揉滿滿的頭發，她思緒轉了好幾圈，決定等顏零靈回來觀察觀察。

結果沒等到顏零靈回來，林乙接到了顏爺爺的電話。

正月未過，天亮得很晚，林乙被電話震動音吵醒，窗外剛蒙蒙亮，屏幕上顯示爺爺兩個字，她一個激靈，抓着被子坐起來。去年林乙獨自第一次去見顏爺爺時，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保存在了顏爺爺的手機上，她讓對方有事情給自己打電話。那時候她還慶幸老人年紀雖然大，但認手機通訊錄沒有問題。

“喂，爺爺，”林乙快速接起電話，聲音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

“一一，”顏爺爺的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是瞞着人偷偷聯系她的，林乙心裏有不好的預感産生，下一秒，帶着哭腔的一句話通過聽筒直直搗進她的腦中：“這麽辦，靈靈好像瘋了。”

林乙心髒狂跳，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安撫顏爺爺，讓對方仔細說一下情況。

原來顏零靈回家這幾天，不再和以前一樣經常出門逛，只是待在家裏。白天她會坐在院子裏，呆呆望着一個地方，顏爺爺好幾次撞見她面無表情自言自語，回家第二天的晚上顏爺爺偶然聽見她在房間裏哭，老人不放心，連着幾個晚上都起來看她，發現她不僅會哭，還會壓着嗓子吼叫，昨天晚上，顏爺爺悄悄推開她的房門，發現她坐在床頭，用後腦勺一下一下砸着牆。

老人不懂一個人心理問題會産生各種症狀，只覺得顏零靈這些表現就是“瘋了”。

林乙揪着一顆心，一邊安撫老人一邊問顏零靈在其他地方有沒有什麽不對，顏爺爺否認了：“她按時做飯洗衣，還帶我去醫院做檢查，遇見熟人會打招呼，她還去看了她的小媽，沒有什麽不對。一一，靈靈這可怎麽辦？”

林乙猜想顏零靈心理上出了問題，她有些懊惱，明明曾經聽說過很多從看守所或者監獄裏出來的人會有心理問題産生，但她沒有提前意識到。

接到顏爺爺電話的當天，她在工作間隙聯系了年前參加心理沙龍活動的老師，對方是一家心理咨詢工作室的咨詢師，下班後她趕去和對方見了一面，将顏零靈的情況告知她，咨詢師有一些猜測，但她并沒有告訴林乙，只讓她先說服顏零靈主動來進行心理咨詢，到那時候她會和顏零靈詳聊。

顏零靈在家待了十天，林乙幾乎天天都會和顏爺爺悄悄聯系一下。回到梓城的當天顏零靈接到了林乙的電話。她并不想和林乙見面，林乙連打五次，她才接起。電話裏，林乙提出和她一起去吃飯，顏零靈剛開始拒絕了，她沒有想到林乙态度堅決，話語間帶着不容反駁的意味，讓她不得不答應。

林乙約的地方在她家附近。裝修得像辦公室格子間的火鍋店，因為是工作日，生意一般。顏零靈到時，林乙已經點好鴛鴦鍋和菜，她把手機遞給顏零靈，示意她還想吃什麽自己加。

手機點單界面上已經排滿吃火鍋常見的菜，顏零靈看了幾眼，什麽都沒加，把手機遞還給林乙。手機在兩人之間傳遞，林乙笑着打趣：“黑眼圈好重，最近睡得不好？”

顏零靈明顯愣了一下，對上林乙的視線，一時間忘記否認。

“所以，真的睡得不好！”林乙斂起表情，肯定道。

顏零靈心中升起一股厭煩，她厭煩林乙吃着火鍋微微擡眼看她，厭煩林乙追着她問自己最近是不是不對勁，厭煩林乙！她也厭煩自己，為什麽在林乙說出一些猜想後，自己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

路過的服務員奇怪地看着這一桌，兩個長得漂亮的女生，一人邊吃邊說話，另一人拿着筷子視線散亂，淚水一直流。

“和我一起去咨詢室看看吧。”林乙将紙巾放在顏零靈身前，“有什麽問題，我們一起承擔。”

一起承擔四個字炸響在顏零靈耳邊，她擡手抓起紙巾，喃喃道：“為什麽？”

“因為我依然喜歡你。”林乙的話穿過面前袅袅升起的水霧，落在顏零靈心裏，她睜大眼看着對面的人，林乙微微偏着頭，彎眼翹唇，眼裏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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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乙答應顏零靈不陪着她進心理咨詢室，只送她到了咨詢室大門，轉身去了旁邊商場的咖啡廳，為了兼顧工作，她直接和吳湘約在這裏改方案，吳湘早已經到了，此時正坐在門邊盯着電腦發呆。

林乙輕輕敲敲她的桌子，吳湘回過神，朝她笑着打招呼。

兩人很快進入工作狀态。吳湘手下一個客戶最近結婚了，想把自己獨自買的保險換成家庭險，因為現在的妻子是二婚，除了帶着前夫的孩子外，肚子裏也有了和客戶的小孩。這種兼顧即将出生的新生兒的家庭險，吳湘從未接觸過，她只能求助林乙。

林乙将幾個合适的保險種類進行組合，問清客戶情況後，将對方可以選擇的金融服務也揀出來，甚至告訴她在什麽樣的時機向客戶提出金融服務。吳湘一一記下，毫不吝啬地表達自己對林乙業務能力的崇拜。

她嗓門不小，說得激動時手舞足蹈，鄰座的人看了她們好幾眼。察覺到對方的視線，林乙輕輕拍了拍桌子，提醒吳湘淡定一點點。吳湘腦袋微微往後縮了一下，放輕動作收起桌上的電腦，電腦被裝進包裏後，她忽然說：“對了，那個李靈哦，前幾天約我去吃飯，她好像很關注你。”

林乙微怔：“關注我？”

吳湘：“問我關于你的事情，還問我，知不知道你和你朋友是什麽關系？好奇怪，不都說是朋友了嗎，還能是什麽關系？”

林乙笑笑，附和吳湘，讓吳湘不要在意，猜測是當初自己和李靈初次見面時，揍對方的行為太讓人難忘了，所以李靈好奇。吳湘接受了林乙的說法，絲毫沒有意識到若真是如此，李靈為什麽不直接問林乙。

兩人在咖啡廳門口道別。

林乙拿着手機坐在咨詢室的等待區，她閉上眼想吳湘說的話，事實上，前幾天李靈給她發了信息，問她有沒有時間一起去喝酒，那時候林乙在想要怎麽讓顏零靈來心理咨詢室，沒有心情做其他事情，委婉地拒絕了李靈。沒想到她轉眼就去找吳湘了。

自己也會看錯！林乙心裏好笑，本以為李靈的關注點在吳湘身上，誰知道關注的竟是自己。

關注錯人了。

咨詢室的門打開，顏零靈從房間裏出來，給林乙打招呼後往廁所走出。送她出來的咨詢師坐在林乙身邊，開門見山：“她有明顯的焦慮心理、輕微的分裂心理和抑郁傾向，她的潛意識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積極樂觀，但因為一些原因，認知失調，出現了這些問題。整體問題不嚴重，加上她的自救意識很強。初步預估需要咨詢四個療程，一周一次，你們還得來幾次。”

林乙點頭：“那些原因是……？”

咨詢師視線從林乙臉上滑過：“和你上一次和我提到的一樣，誣陷她的這件事和看守所裏的一些人和事，具體的，沒有她的允許我不能告知。平時你引導她多關注關注她感興趣的事情，多陪陪她，但也不要把她當易碎品，不要讓她意識到你們的過多關注，還是那句話，她的自救意識很強，不出其他意外的話，想要治愈比較容易。”

林乙連忙答應。

顏零靈走到兩人身邊，林乙抓起她的手，她的手上還帶着水珠，林乙大拇指輕輕一動，用指腹将對方虎口處的水珠擦掉。

兩人同咨詢師告別，準備去商場邊的公交車站臺，路過商場門口，有人在側面喊了林乙一聲，林乙轉身，吳湘背着雙肩跑到她面前，“你也沒回去呀。”話音落下，她看見了顏零靈以及兩人牽着的手，臉上表情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