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13章

如果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從談戀愛開始，就會把這個人拉入自己的人生範疇，遇見的所有事情都想和對方分享，不管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顏零靈看着屏幕上林乙發來的午餐圖片以及小抱怨，滿足地閉上眼打了個小盹。面包車到了目的地，她剛睜開眼，米大姐笑了：“靈子最近遇見什麽好事了，做夢都在笑。”

把帽子往頭上一戴，顏零靈眉頭微動，她也很驚訝，大概是和林乙在一起太開心了吧。

其實，沒有固定休息日的顏零靈，和林乙待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工作日林乙很忙，周末顏零靈很忙，大多數時候，兩人都是通過手機交流。好在兩人住得不遠，顏零靈不用固定打卡，每到周末，顏零靈搬完最後一單回到院子收拾好後，就會去林乙家，一起吃個晚餐看會兒電影聊會兒天。

林乙很少去顏零靈那裏，一是房間沒有衛生間不太方便，二是顏零靈并不想自己的林乙的關系被院子裏的人知道：偶爾借宿可以是朋友，經常見的話有人會意識到。——擔心林乙介意這一點，顏零靈主動給她解釋，這些在社會底層生活了幾十年的搬運工人，見過的東西很多，像米大姐就知道同☆性☆戀的存在，但是他們的思想并不開放，即使見過也不能理解，解釋很難，不如瞞着。

林乙尊重顏零靈，也認同她的看法。

日歷表上顯示秋分已經過去，天氣卻一點沒有變涼的征兆。顏零靈站在太陽底下抹了一把汗，拉着推車快步走進居民樓，涼氣迎面撲來，舒服得她眯了眯眼，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看着屏幕上林乙的名字，她一腳踩住推車，接起電話。

林乙應該是在辦公室，那邊很安靜。她問顏零靈今天什麽時候結束工作，希望可以一起吃個晚飯。

今天是周三，兩人很少在工作日見面，但林乙主動邀請，顏零靈沒有拒絕，約好收工後和她聯系，挂斷了電話。客戶從樓梯裏走出來，看見顏零靈站在樓梯邊，語氣傲慢無禮：“怎麽不搬？另外兩個人呢？”

顏零靈悄悄翻了個白眼，聲音毫無波瀾：“在後面，馬上來。”

這個客戶搬來的住處是沒有電梯的老小區，在最高樓七樓。大概是從不錯的電梯房搬到老居民樓，他心情不好，和顏零靈他們交流的語氣讓人很不喜歡。米大姐剛剛已經抱怨過一陣，顏零靈擔心客戶聽見，還勸了勸米大姐。

肩上背着裝滿東西的雙肩包，兩只手臂挂着兩袋不輕不重的雜物，懷裏再抱上一大摞書，顏零靈提起一口氣，快速往七樓走去。等她這一趟東西搬完，揉着肩膀往樓下走，剛走到三樓就聽見樓底有人大聲嚷嚷：“我可以投訴你們！……我去工商局舉報你們公司……”中間夾雜着米大姐的聲音。

顏零靈跑下去。

剛剛被她靠牆放着的推車歪倒在地，上面裝着的東西也掉在地上，客戶站在推車邊情緒激動，米大姐在幾米外，同樣面色不虞，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指着客戶鼻子開始罵了。

顏零靈走到客戶身邊，緩和氣氛：“怎麽了怎麽了？別生氣別生氣，有什麽要求您直接提，別吵別吵。”

“怎麽了？你們這個搬家公司一點都不專業！我看她長得五大三粗的，問她能不能一次性把推車上的東西搬上去。她倒好，脾氣大得無邊，直接将車一踢。你生什麽氣咧，搬不了就不搬嘛，生啥氣！”

“你是那樣說的嗎？你喊我快點一次搬完，我說不行不行，你就開始罵人。”

“我罵你什麽了罵你？”

“你罵我們下賤，說我們是下賤沒用的搬運工，我聽見了！”

“嚯，你們不是嗎？”

……

米大姐的眼裏快要噴火了，顏零靈連忙攔住他們。這個客戶說話真難聽，她相信米大姐說的是事實，但也覺得米大姐沒必要同客人掰扯。她抱歉地朝客戶笑了一下，蹲下撿地上的東西。米大姐瞪了客戶一眼，也跟着開始幹活。客戶嘴裏嘟囔了幾句聽不懂的話，随手提着一個包，先往樓上去了。

搬完這一趟後，面包車駛向下一個地點，米大姐開始控訴這個客戶多麽讨厭，控訴中還夾雜着各種罵人的詞彙，聽得雲大哥皺起眉，顏零靈則縮在後座哈哈大笑，拍掌說罵得好。

大家都是正常的人，誰也不比誰高貴，工作的時候忍受客戶，工作完了發發脾氣也是應該的。

有了顏零靈的捧場，米大姐的火氣慢慢散去，說得自己都笑了。

“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麽的，還看不起我們這些搬運工，看不起就別下單啊！”

“就是就是。”顏零靈拼命點頭。

雖然這天遇見了讓人生氣的客戶，但下面的兩個小單子都很簡單，收工時還不到五點。已經幾個月沒有這麽早收工了。三人很開心，雲大哥踩着油門在超速邊緣駛出了市中心，避開下班高峰期。

顏零靈回到家裏快速洗澡收拾幹淨，給林乙打去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林乙驚訝她今天收工這麽早，又滿是歉意地告訴她自己那邊忽然有事，要晚點才能下班了。

一點小小的失望從顏零靈心裏漫出：“那，晚飯要取消嗎？”

林乙：“不用不用，我争取早點回去。或者，要不，你現在過來，我們就在這邊吃飯。”

五點半左右，現在往林乙那邊走，是下班車流的反方向。顏零靈答應了。

林乙給她的位置是一家咖啡廳。她剛進門，坐在和門平行的角落裏的林乙朝她揮了下手。林乙正和客戶在談單，客戶也回頭看顏零靈，顏零靈走過去和她們打了下招呼，示意林乙不用管自己，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一坐下就發現面前的桌子上寫着“消費入座”四個字。

擔心會有服務員過來問，沒有辦法，她只得點了一杯店裏最便宜的咖啡，很小的杯子，二十幾塊錢。她有些後悔，早知道應該在外面等。

顏零靈不喜歡喝咖啡，當初在工廠上班時，同宿舍的朋友會買速溶咖啡，也曾經在朋友的撺掇下跑去咖啡廳坐過一次，但那是感受別人的生活，一次就夠了。說起來，這是第一次有人約她在咖啡廳見面，也是第一次坐在咖啡廳等人。新奇的體驗。她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快八點林乙和客戶的交談終于結束。她将客戶送走後回到咖啡廳，發現顏零靈靠着位置睡着了，面前的咖啡只少了一點。林乙心裏又開心又心疼，開心的是戀人在等自己下班，心疼顏零靈等了好久。她喊醒顏零靈，拉着她離開了咖啡廳。

秋分後晚上氣溫低了很多，還帶着白天殘留熱氣的風從身邊刮過，顏零靈擡手攏了一下薄薄的外套，她問身邊還穿着短裙的林乙冷嗎？林乙笑着将她的手握住，腦袋微偏，湊到她眼前：“冷的話要把衣服給我穿嗎？”

顏零靈現在可喜歡眼前這人了，連忙點頭。林乙笑出聲，身子一側親了顏零靈的額頭一下，拉着她走過紅綠燈，到了自己定的地方。

直到坐在小包廂裏，顏零靈才意識到林乙對今天這頓晚飯的看重。她面色一變，不确定地問：“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吧？”

林乙一手托着下巴，露出傷心表情：“啊，靈靈還不知道我的生日嗎？”

顏零靈連忙搖頭：“知道，是農歷六月份。可是……那今天是什麽日子。”

“哈哈，今天啊，是我和靈靈确定關系的一個月紀念日。”

顏零靈聽到了自己心髒快速跳動的聲音，林乙的笑容明媚美好，在包廂的燈光下看起來十分不真實。顏零靈從沒有想過，在電視和小說裏看到過的情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确定關系的一個月紀念日？已經很多年連生日都過得馬馬虎虎的她，在林乙這句話裏看到了她對和自己在一起的重視。

她微微低頭眨了眨眼，再擡頭發現一支玫瑰遞到了自己面前，玫瑰上挂着兩條手鏈，銀色的手鏈很細，在鮮豔的玫瑰上十分顯眼。

……

驚訝地看着對面含笑的人，她嘴唇動了動：“你什麽時候去買的？”她察覺到自己聲音有點抖。

林乙笑着将玫瑰放在她身前，拿起小小的手鏈給她帶上：“玫瑰讓前臺準備的，手鏈一直在包裏哦。本來想買99朵的，但又一想沒必要，還不如拿來當我們的約會基金呢。你不會說我小氣吧？”

顏零靈反手握住給自己戴上手鏈的手，帶着淚光笑：“我都沒有準備禮物，怎麽會說你小氣？”

林乙擡手，擦掉顏零靈眼角的淚光，笑着将另一條手鏈給她，示意她幫自己戴上：“靈靈，很愛哭啊。”

顏零靈一邊戴手鏈一邊輕聲說：“因為喜歡你。”

林乙驚訝了，這一個月以來，顏零靈偶爾冒出的最直接的話語每次都讓她心跳加快。也許顏零靈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性格裏有天然的一面，可能是從小家裏人對她的愛很深，雖然經歷了重要家人離世這樣的不幸，讓她不輕易與人交心，但只要交心就很會表達內心的想法。

很可愛。林乙很喜歡。

熱戀中的人發現戀人一點點細微的不同，都會心動不已。被包廂圍起來的幸福氛圍直到兩人用餐結束，還萦繞在手牽着手的兩人之間。

深夜十點，兩人坐上回去的公交車。狹窄座位上，林乙微微蜷身，腦袋靠在顏零靈肩上，一只手在顏零靈手背寫字，旁邊站立的情侶看着他們。林乙毫不在意，她想起一件事，一邊用指尖寫一邊輕聲問道：“靈靈，你名字中間的零為什麽要用這個字呢，一般名字疊音的字都一樣。”

“說明我不一般。”顏零靈随口接道。

林乙笑出聲：“嗯，靈靈不一般！”

逗樂結束，顏零靈抓着在自己手背寫畫的手指：“爺爺說當初是想直接取名叫顏靈的，但是顏靈和‘言靈’讀音一樣，農村人認為取名和言靈這種神怪鬼靈的東西有關的話，孩子命格擔不起。就在中間加了個零字。至于為什麽用零，聽說是爸爸覺得人這一輩子都是從零開始以零結束的，所以用了這個字。”

林乙聽得專心，她直起身：“好有寓意。靈靈的爸爸很厲害啊，看得開說話像文化人。”

“爸爸是文化人。當初他不願意讀師專想考大學，落榜了兩次。後來在村裏小學當代課老師。”

顏零靈的聲音平緩，林乙抓着她的手揉了揉。如果爸爸還在，顏零靈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林乙老家的鎮子裏也有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高中生，這些人現在大多在學校、政府和各種公職機構上班。

“你呢？”顏零靈扯開了話題，“你為什麽叫林乙。”

“因為簡單。”林乙笑，“算命的人說我以後十分出格，讓家裏人給我取個筆畫簡單的名，減弱和家裏的牽連。”

“出格？牽連？”顏零靈第一次聽林乙說這件事，林乙語氣滿不在乎，但似乎藏着什麽。

林乙點頭：“我不太懂這些算命取名的說法，大概意思是這樣的。但是現在一想，算命人說得還挺對的。”

手腕上的手鏈絲絲涼涼，顏零靈擡頭看向林乙：“沒關系，我們都一樣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