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9章

顏零靈回到梓城那天正好發工資，銀行短信顯示，除了公司賬戶轉賬外，財務通過成姐的私人賬戶也給她轉了五百塊錢。她去成姐辦公室道謝，成姐不在，財務劉芳不以為意：“成姐那麽有錢，發點慰問金收着就行。”

沒有人接劉芳的話，在家當了幾年家庭主婦才出來工作不久的她，不明白這個社會上大多數老板不會像成姐一樣，主動去關心下屬社保問題、公積金問題還有親屬問題，米成哥姐員工所擁有的福利，對很多打工者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

兩天後，顏零靈在院子裏遇見了成姐，她向成姐道謝。成姐詢問了爺爺的情況，打量着準備出活兒的她，問：“靈子，最近有沒有談對象的打算？”

話題轉得太快，顏零靈戴手套的動作都停了幾分。她搖頭拒絕了，用的理由是先把債還清再考慮這些。

都不用考慮，沒有一丁點想法。

這天他們組有兩個中單兩個小單，早上是中單，顏零靈沒有提前聯系上客戶，眼見時間快到，只得去訂單預留地址敲門，敲了好一陣，裏面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門被拉開，酒味混着各種食物味傳出來，一夥兒年輕男女待在裏面，望過來的視線迷糊茫然惺忪未醒。開門的年輕小夥兒聽顏零靈介紹完自己的身份，連忙将坐在地上沙發上的所有人踢起來，一邊将垃圾往垃圾袋裏扔一邊道歉，因着要搬新家，趁着周六朋友來祝賀喬遷之喜，沒想到大家都喝多了。

眼見屋子沒收拾，東西也沒打包。雲大哥在走廊不耐煩地絮叨。有位姑娘正好将垃圾袋提到門邊放着，聽見絮叨，她看了顏零靈一眼，在屋子裏轉幾圈交代幾句，一群人開始幫小夥兒打包收拾東西。顏零靈喊來雲大哥和米大姐跟着收拾。屋子裏時不時響起小夥兒的叮囑，別把電腦亂扔，手辦小心一點放好。吵吵鬧鬧的，打包速度很快。

行李收拾出來，小夥兒同朋友們在小區門口散了，跟着顏零靈他們坐上面包車去往新家。小夥兒是個健談的人，一路上嘴巴沒停過，逗得米大姐大笑，他說沒想到顏零靈看起來身板單薄，還能幹搬家的活兒。顏零靈挂着慣常笑容，已經習慣被人這麽評價的她，随意表示自己能扛五十公斤的東西。小夥兒非常捧場，連連驚呼，他的女性朋友在健身房都沒嘗試過50公斤的舉鐵項目。

鬧騰着到了目的地，幾人剛從車裏下來，一位長得帥氣的男生站在停車場裏，小夥兒一見他笑着迎上去，問他吃早飯了嗎？家裏東西騰出來了嗎？兩人站得很近，正常問答中透露着親昵。

作為工作人員，向來遵循不亂看不亂聽不亂說，顏零靈忽視他們專心幹活。但在幫忙把東西搬進家的過程中，小夥兒和男生有意無意展示處的親密感，讓跟在兩人身後的顏零靈忽視不掉，她看着電梯門上映出來的兩手相牽，悄悄垂下目光。

回去的路上，米大姐忽然問她：“靈子，那兩人不是兄弟吧？”

雲大哥毫無察覺，追問了一句哪兩人，顏零靈笑着搖頭。

米大姐繼續說：“看他們像是那種人。”雲大哥又問哪種人。

顏零靈被逗得大笑。米大姐瞪了雲大哥一眼，望着窗外，聲音放輕：“我年輕時在工廠裏見過他們這種人。這麽多年沒有再看見過，沒想到這麽好的小夥兒竟然是。”

米大姐的話裏帶着濃重的惋惜。顏零靈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想林乙，她回來這幾天還沒有和對方聯系過。聽了米大姐的話，鬼使神差接了句：“他們站在一起挺養眼。”

“養眼？”

“對啊，長得帥嘛。就像看見漂亮姑娘一樣，心情都會好很多。”

米大姐笑笑：“是這個理。但還是有點可惜，他們在一起會遇見多少事啊。”

顏零靈不接話了。雲大哥似乎明白了兩人的聊天內容，檔位一變，踩着油門上了高架，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關你啥事呢。”

這天到收工回家，顏零靈腦子裏一直想着林乙，一會兒想自己應該請林乙吃頓飯，畢竟她給爺爺發了紅包，一會兒想林乙和藍瀾在一起了，自己應不應該主動去找對方。

活了二十八年，獨立了十幾年，對自己的事家裏的事大事小事向來都很決斷的顏零靈，這一次少見地糾結了。

想了很久，還是在臨睡前給林乙發了消息，問她什麽時候有空，請她吃頓飯。

林乙這段時間很忙，回複顏零靈的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顏零靈正常出工正常工作，時不時拿出手機看一下，直到消息跳出來。

這頓飯一約約到了下月。

梓城的天氣變得更熱。蟬鳴聲在市中心都能聽見。陽光從車窗外射進來，顏零靈躲在行李堆後，和公司客服吳歡聊天。入夏後太熱，搬家的人少了很多，單子也集中在傍晚和晚上，顏零靈難得地換了一個周六休息天，準備周六請林乙吃飯，對方如果想帶上藍瀾的話，她也不介意。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剛和林乙約了第二天見面的顏零靈，搬完最後一趟家回到院子已經快晚上十點。一夥人坐在院子裏乘涼，昏黃燈光下，男女老少各聊各的。燕兒準備去打暑假工，周五上完課來找父母說這件事，現在正蹲在一邊，帶着妹妹滿滿跳格子。顏零靈看着姐妹兩，仿佛回到了自己小時候。她喊上兩姐妹，帶她們去巷口吃夜宵。

三人手牽着手到了燒烤攤前，給滿滿點了火腿腸和綠豆湯，兩個大人亂七八糟點了一大堆，燕兒看着一盤東西，猶豫：“靈子姐，能吃完嗎？”

顏零靈牽着滿滿坐到凳邊，信心十足：“能。”

燕兒長得瘦瘦小小，聽米大姐說是小時候營養沒跟上，快二十歲的人了，臉上五官仿佛還是沒長開，依然帶着稚氣，穿着T恤和牛仔短褲像中學生。但燕兒的心智很成熟，和顏零靈坐在一起，會聊自己的事情，也會聊大人的話題。

兩人前前後後亂扯了一通，燕兒忽然問她：“靈子姐，你會搬一輩子家嗎？”

顏零靈彎眼笑：“一輩子還很長呢，說不準。不過，搬一輩子家也不可能，說不定以後是機器人搬家了。我前幾天看到新聞說現在已經有做飯炒菜照顧老人的機器人了。”

燕兒拿着紙巾擡手給滿滿擦嘴：“是啊，靈子姐才二十幾歲，就算只活到八十歲，也還有六十幾年可以活，能幹好多事。”

顏零靈笑了，她沒有用自己這種人能幹什麽事來打破燕兒的好心憧憬。好多次，她見到燕兒也會想，如果自己高中沒有退學，會不會像燕兒一樣上大學，接觸到很多因為早早來到社會而錯失的東西。

燕兒開始給顏零靈講學校的事情，說班裏的班長長得很漂亮，又是多麽優秀。看着小姑娘提到別人興奮的樣子，她将燒烤往小姑娘面前一推，笑着說：“等你以後掙錢了，你也可以學鋼琴學小提琴學畫畫學舞蹈。你的班長學這些學了十幾年，你從二十五歲開始學十幾年，等到四十幾歲，你們還是一樣。”

顏零靈的話讓燕兒眼神都亮了，她啊了一聲，開心大笑：“啊，靈子姐你好厲害，說得對！”

“什麽對？”一個男聲從身後響起，燕兒擡頭笑着招呼：“冉銘哥。”

冉銘也剛下工，他走到燒烤攤邊點了些燒烤，拖着板凳坐過來，加入了聊天。燕兒那些關于學校的事情，上過大學的冉銘明明白白，他問燕兒現在大學是怎麽樣，又講自己當時上大學是怎麽樣，完了感嘆一句時間飛逝，沒想到自己大學畢業已經七八年。

吃着聊着，冉銘忽然拍了一把聽得專心的顏零靈，指着對面街道問：“那是林乙嗎？”

顏零靈心中随着這個名字動了一下，她看向街道對面。那個穿着短袖長裙，站在棚子下，嘴裏叼着一根煙的人不就是林乙？

“她怎麽在這裏？”這裏離林乙住的地方有點距離。

冉銘站起來：“去看看，她好像喝多了。”

林乙下錯了公交站。她晚上和一個客戶聊單子，聊完後本來想請客戶吃飯，三十多歲精明能幹的公司管理層客戶說自己不吃晚飯，但很樂意同林乙去旁邊的清吧坐坐。

林乙不想空腹喝酒，但客戶提了，她只得陪同。兩人去了臨近的清吧。客戶是吧裏熟手，一直在談酒，談酒文化。雖然不知道客戶說得對不對，但聽起來很專業的詞語讓林乙一臉佩服。坐了一個多小時，兩人都喝了三四杯調酒，離開時沒有感覺，公交車坐了一半，林乙腦袋有點暈。等到公交車報的站名十分陌生，她用實時公交一看，才發現自己坐過了站，連忙下了公交，慢慢往回走。

可能是酒精原因，想到剛才客戶的樣子，林乙心中升起一股郁氣，她買了一包煙，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想邊抽煙邊吹會兒風，一支煙還沒抽完，就見顏零靈跟着冉銘站在自己面前。夾着煙的手放在身側，她笑着問：“你們這麽在這裏？”

吃燒烤的人變成了五位。林乙沒吃晚飯，顏零靈給她點了一份炒河粉，她本想讓林乙坐在滿滿身邊，林乙拖着板凳到了另一側，她笑着解釋：“我喝了點酒身上還有煙味，離小朋友遠一點。”

顏零靈本想說雲大哥在家裏就會喝酒抽煙，滿滿已經習慣了。但看林乙的樣子，她沒有說出口，指着桌上綠豆湯問她要喝嗎？

此時的林乙腦袋還是暈的，心裏那團郁氣讓她不爽，她拒絕了綠豆湯，要了一瓶啤酒，還給冉銘也點了一瓶，她坐得離顏零靈很近，感受着身旁的氣息，顏零靈也跟着開始喝啤酒。

這頓燒烤一直吃到了淩晨一點。中途顏零靈将燕兒和滿滿先送了回去，等她覺得自己腦袋開始發暈時，林乙正指着冉銘罵蠢貨，冉銘笑着點燃一根煙，煙霧飄開，林乙抱着顏零靈的肩，指着冉銘說：“靈子，你知道嗎？這個男人多蠢，他為了一個女人受傷，又幫女人養孩子，可是那個女人，只陪他睡了一晚。一晚上換一輩子，你說他蠢不蠢。”

腦袋接受信息的速度變得遲緩，顏零靈拼命眨眼，想讓自己清醒。半醉的林乙嘴唇貼在自己脖側，随着她說話，顏零靈覺得自己脖子開始發燙。她輕輕扶住林乙，隔着煙霧和冉銘視線相對。她拿起啤酒瓶，朝冉銘舉了舉，冉銘咧嘴笑，看着顏零靈将半瓶啤酒喝完，滅了煙頭，拿起滿瓶啤酒，也一口氣喝完。他把啤酒瓶往桌上一放，問顏零靈：“靈子，你說我蠢不蠢。”

顏零靈撥開林乙捏自己耳垂的手，笑着說：“蠢。那你後悔嗎？”

“後悔。但後悔有什麽用？”

“沒用。”林乙替三人回答，她用手指敲啤酒瓶，“所以只能這樣，繼續往前走，哈哈哈。”

結賬的時候才發現，三個人喝了兩箱半啤酒，一共三十瓶，外加三小瓶老板自釀的梅子酒。以前最多喝三瓶啤酒的顏零靈，後知後覺難怪頭這麽暈。他們沒有讓林乙回家，已經開始唱歌的林乙讓人放不下心。顏零靈拖着她回到院子，中途林乙問自己和靈子一起睡嗎。

顏零靈點頭，冉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院子裏的人都睡下了，只有幾個房間還露着燈光。顏零靈拖着林乙上了四樓，從櫃子裏拿出新牙刷，又拿了套幹淨衣服，告訴她怎麽上廁所去哪裏洗漱，跟在林乙身後，看着她收拾幹淨躺在床上了，顏零靈才去收拾自己。她在陽臺上拉着簾子洗澡，不知道林乙躺在床上看了會兒簾子上的身影，才徹底躺下。

顏零靈回到床上時，林乙看着她一直笑。

酒精确實會壯人膽，顏零靈擡手擋在林乙的嘴角，問她：“你是不是喜歡女生？”

林乙笑容不見了，雙眼眨了眨，随後撐起手臂，視線朝下看着顏零：“冉銘和你說的？”

顏零靈沒動，盯着林乙的嘴角，輕聲說：“我看見你親了藍瀾。”

林乙皺了下眉，似乎在回想。顏零靈繼續問：“你喜歡藍瀾嗎？”

“怎麽可能？”林乙擡手摸着額頭，似乎想擋住房間裏的燈光，“雖然我喜歡女生，但不是每一個女生都會讓我喜歡的。”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顏零靈依然看着林乙的嘴唇，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林乙唇色很淡，露出點不健康的白，但形狀好看。

林乙沒說話，她将摸着額頭的手放在顏零靈耳邊，頭往前湊。

顏零靈看着視線裏的嘴唇朝自己靠近，她睜着眼睛，感受着嘴唇上貼來的柔軟，在視線相交中，兩人同時眨眼，下一秒深深吻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真正誤事的不會是喝斷片的醉酒，而是半醉的時候，腦袋裏一片清醒，但抑制不住地聲音變大，亢奮上頭，說些平時不會說的話，做些平時不會做的事~~~會很丢臉，我承認，我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