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7章

林乙特殊在哪裏？顏零靈沒有問。

冉銘不願意說，她去問，是強人所難。

她将肩上的米轉遞到同事肩上，因為分心，大袋米從同事肩上滑下去，同事擰身想用手去接，力氣不夠，差點被帶着往後仰，還好顏零靈反應快，蹲身用肩膀扛住米袋也抵住了同事的身子。兩人都以為是自己的錯，邊道歉邊道謝。小插曲過去，她定下心，專心搬貨。

再次接到林乙的語音是一周後，對方還是在背景音嘈雜的街上，說藍瀾下了搬家單，讓林乙告訴顏零靈一下。

顏零靈正在搬家，簡單回複了林乙，繼續自己的工作。這家客戶下的是中單，但東西很多。一家三代五口人，從一個小套二裏搬出來。知道搬家公司會幫忙打包，客戶索性沒打包，只将東西拖出來，堆在房間可見的地方，看得顏零靈三人面面相觑。

到客戶家前半個小時，顏零靈和客戶電話确認時，客戶表示自己正在收拾，到現在半個小時過去，年輕的小兩口坐在客廳裏慢慢地将雜物往紙箱放，一位老人端着碗，在屋子裏追兩三歲的孫兒吃午飯，另一位老人則在慢吞吞地洗碗。

下午三點半還有一個單子。雲大哥和米大姐都望着顏零靈，顏零靈只得硬着頭皮上去和小兩口交流，哪些東西要搬？收納的裝運袋有嗎？可以進卧室去收整東西嗎？

小兩口中的男人擡頭望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手中的零碎整理，年輕女人倒是站了起來，客氣地指箱子在哪裏，袋子在哪裏，哪些東西要搬走。随着她指的方向，雲大哥和米大姐動起來，三兩下把被子疊好放收納袋裏，衣服疊好塞進箱子裏，還有書、化妝品、玩具、雜物都挨着分堆放在一起，方便裝起來。

屋子裏幾位成年人被雲大哥和米大姐的快速動作驚住了，剛開始老人還想攔米大姐動作輕點，別把孩子的玩具弄碎，米大姐笑得憨厚，嗓門洪亮：“大姐，這些玩具不是易碎品，我會小心拿放的，您要是不放心，您來打包，我在旁邊幫您。”

米大姐的話帶着嘲諷，偏偏臉上又笑得真誠，老人被她一堵，不說話了，繼續圍着孫兒跑。

年輕女人勾起嘴角笑，再給米大姐指東西時，一口一個姐，快樂藏都藏不住。

真逗。

顏零靈有時候覺得人挺搞笑，她做搬運工兩年多，幫忙搬了那麽多趟家，很多客戶在搬家這一兩個小時裏展現出自己的性格教養、喜怒哀樂，以及家長裏短。

年輕男人瞥一眼哄孩子的奶奶，眼神冷漠得不像看自己的媽媽和兒子。

顏零靈配合米大姐把孩子的一個超大玩具放進紙盒，米大姐給她遞了眼神，顏零靈無奈一笑。這一家子，明明是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人，還那麽多小心思。

不過，能看見這些人生百态，顏零靈還挺開心。要說她為什麽喜歡現在這份工作，一是自由，二就是能像看小說和電視劇一樣接觸到很多不同的人。

幫藍瀾搬家那天，林乙的出現讓米大姐驚呼，兩人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還拉了一下手。顏零靈和雲大哥看得好笑，幫藍瀾拆可移動書桌。藍瀾的書很多，一本一本摞好放在紙箱裏，顏零靈随意瞟了一眼，全是和藝術生活有關的書。

察覺到顏零靈的眼神停留在書上，藍瀾湊到她身邊：“诶，你喜歡看書嗎？”

顏零靈身子不着痕跡地後移，笑笑：“沒有。”

藍瀾：“沒有？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借你看哦。”

“看什麽？”林乙從米大姐身邊走過來。

藍瀾指指紙箱的書：“書。靈子好像對書很有興趣。”

顏零靈很無奈，她是一個忍耐性很強的人，這麽多年，沒有多少人能對她情緒産生大影響，但藍瀾的話和行為讓她不爽。她笑了笑，準備去打包其他東西，藍瀾跟在她身後，依然是活潑好奇的語氣：“說起來，靈子，你這麽年輕，長得也漂亮，為什麽要做搬運工呢？”

屋子裏幾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藍瀾身上，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對，她連忙補充：“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找一些更輕松的事情幹嘛，畢竟搬東西還挺累的。”

顏零靈将疊起來的推車撐開，深吸一口氣，面朝藍瀾挂上笑容：“我沒有學歷和文憑，只有力氣。”言下之意，不能像藍瀾接觸的大部分人一樣，坐在辦公室裏工作。

藍瀾張嘴，還想說什麽，林乙岔開了話題：“藍瀾，這個東西要搬嗎？”

顏零靈把小推車拉到米大姐旁邊，打包好的箱子被兩人同時搬到推車上。有個紙箱沒有封上，顏零靈拿過一邊的透明膠帶，刷拉一撕，米大姐抱着紙箱左右轉動，透明膠帶端端正正貼在紙箱封口處。兩人動作娴熟，配合默契，站在角落的林乙，靜靜地看着她倆，藍瀾跟着林乙的視線望過去，随後收回視線。

當天回家後，顏零靈收到林乙的消息，先是主動問她什麽時候能休假一起去玩，然後說藍瀾剛大學畢業一年，說話沒有分寸，她沒有惡意，希望顏零靈不要不高興。

顏零靈知道藍瀾沒有惡意，畢竟她們這種孩子生活在幸福的家庭，上大學交朋友再出來工作，接觸的都是同一類的人。雖說大家都是靠本事掙錢，但在很多人眼裏，職業不同，對待的态度就不同。比如在很多人心中，面對老師是尊重，面對搬家工人只是我給錢你出力。

顏零靈看着手機上顯示的文字和表情包。該說林乙人太好，還是說林乙對藍瀾很好呢。為了不讓藍瀾在自己這樣的人眼裏留下壞印象，主動來道歉。顏零靈索性不回消息了，将電腦打開，開大聲音，在熱鬧背景音下，刻意回了條簡單的語音：“哈哈，我沒不高興，藍瀾很可愛，我也很喜歡她。”

消息發出去，一集電視劇快放完後，林乙回了消息：“沒有不高興就好，晚安。”

晚安，顏零靈按滅手機趴在小沙發上，在心裏對自己說。

有點羨慕藍瀾有林乙這樣的朋友。

顏零靈十八歲那年從學校退學，在家裏待了兩年，照顧生病的爺爺。二十歲跟着村子裏的人去沿海城市打工，在三個不同的工廠做了五年多，期間還接觸過其他的工作。和她來往過的人年齡有大有小，大家會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飯，一起出去逛街，但都不算能交心的朋友。

到梓城後，她進入了米成哥姐搬運公司，長期共事的人對她很好，但她不确定這些人是不是她的朋友。辦公室的人有說過她壞話嗎？米大姐和雲大哥也會像其他人一樣，讨論她二十八歲不談戀愛不結婚的事情嗎？

她不知道，但認為他們會。

而真正的朋友是不會幹這些事。她們只會全身心地對她好，大概像林乙對藍瀾一樣。

顏零靈在心中篤定林乙對藍瀾很好，即使當初林乙說過藍瀾是客戶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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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總是充滿各種意外。顏零靈和雲大哥站在路邊，看着面前的面包車。面包車前後放了紅色警示的路錐。

現在是晚上十點多，他們搬完今天最後一單，原準備開開心心回家吃點東西睡覺，沒想到車子在距離院子三公裏處爆胎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遇見爆胎的情況。

天氣已經逐漸轉熱，白日裏開始有夏季的味道，夜晚氣溫雖然會降，但風帶上了一點點熱度，不至于吹得人直打噴嚏。

顏零靈感受着後背吹來的風，搬家流的汗水被風完全吹幹，薄薄的背心貼在她後背，她聽見雲大哥接電話的聲音，身上沒有感覺到冷意，身體卻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雲大哥挂斷電話，讓她先回去，補胎的人在來的路上，估計還要半個多小時。

顏零靈不想被特殊對待，連忙說自己也在這裏等。雲大哥笑着擺擺手：“你等在這裏有什麽用？先回去吧，讓你大姐給我煮碗面。有點餓了。”

顏零靈不再堅持。已經接近十點半，附近的最後一班公交不一定能等到。好在這裏也不遠，同雲大哥告別後，她走到馬路對面，掃了一輛小單車往回騎。

馬路中間的車輛不比白天少。非機動車道上，車卻少了很多，外賣員們騎着電動車飛速行駛，将顏零靈甩在身後，她眯眼盯着外賣員顯眼的服裝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遠離變小。

院子隔壁的隔壁巷口處有家賣馄饨的店。顏零靈将單車停在公路邊，先去吃點夜宵。馄饨店裏此時人不少，周圍晚下班的人、想吃夜宵的人都聚在這裏，她點了一碗馄饨，坐在外面靠近馬路的桌子邊等。

馬路對面開着一家啤酒窩，聽冉銘說裏面的啤酒是按杯數賣的，種類很多，從十幾塊錢到幾十塊錢的都有。顏零靈會喝一點啤酒，但想到按杯數賣，還是挺貴，從門口經過了很多次，但她從未進去過。

啤酒窩的生意不差，顏零靈坐下幾分鐘，看見有人出來又有好幾批人進去。周圍住了不少在市中心工作的年輕人們，這應該算是距離他們最近的酒飲娛樂場所。

馄饨上來，顏零靈不再四處張望。她點開手機裏緩存的電視劇，一邊吃馄饨一邊看。大概是今天的運氣不好，像那句俗語說的喝水都會塞牙縫。明明只往馄饨裏放了一小勺辣椒油，偏偏就被嗆住了。第一聲嗆咳後，她連忙抽了幾張紙捂住嘴鼻，劇烈的咳嗽聲被紙巾掩住，周圍看向她的視線已經收回去。一鎮咳嗽結束，她換了紙巾，重新捂住嘴鼻，壓着嗓子咳，想把喉嚨中的辣椒味咳走。

有人送了一碗清湯到她桌上。她連忙擡頭道謝，咳出淚水的眼睛，只看到馄饨店老板娘後背的虛影。她連忙喝了一口清湯咽下，再擡頭眼角瞟見馬路對面，啤酒窩店門旁，兩個交疊的身影。

她擡手擦幹眼淚，視線瞬間清晰。定眼看去，啤酒窩木制的招牌下，靠在牆邊嘴唇相貼的兩人，是林乙和藍瀾。腦中轟然一響，她連忙挪動塑料板凳，背對向馬路。

和地面摩擦的塑料板凳發出聲響，提醒反應過來的顏零靈，隔得這麽遠，為什麽自己要躲？

作者有話要說：  顏零靈，是個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