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5章

直到活動結束，顏零靈才确定這一趟來得挺值。林乙在電話裏說的是分享活動，實際上是請了一位老師來教插花課程，雖然教完插花後也做了關于保險的宣傳。

房間的桌椅圍成一個弧形，活動開始前，顏零靈一臉懵地坐在林乙身邊，聽和林乙穿着類似服裝的幾人介紹身邊的朋友。對，他們說的是朋友，不是客戶，介紹完後，一位很有氣質的女士站在中間說自己是公司XX組的小組長，組裏策劃了幾場活動，讓工作人員的朋友們來參加，放松放松心情。

看着組長舉手投足間展露的氣質，顏零靈暗暗感嘆，電視裏的精英女神就是這樣了。

活動進行得很順利。在老師的指導下，顏零靈同身邊的陌生女人合作起來，女人長得富态，自我介紹是家庭主婦，顏零靈沒有告訴她關于自己的職業，只說自己二十八歲，今天過來玩玩。女人見顏零靈手腕上有紅花油塗抹後的痕跡，關心了一下，顏零靈手微微一縮，又停下，動了動手腕，笑笑：“前幾天搬家時不小心扭了。”

女人點頭，告訴她回家用熱水毛巾敷一敷。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跟着老師的樣子插花，做出來的成品很不錯。

插花活動結束後，充當主持人的組長拿着話筒講公司最新出的保險業務。能看出來組長在盡力壓縮介紹時間，她的語速很快，但依然介紹了半個小時，顏零靈聽得直打呵欠。

等組長講完，坐在顏零靈身邊的女人第一時間站起來離開了房間，林乙的同事連忙跟了上去。

顏零靈看着她們背影，轉身對上林乙視線，林乙讓她等下一起走，她答應了，看着林乙将其他幾人送到了電梯間。

做好的十幾個插花作品擺在桌子上。講課的老師已經沒了身影，只留下林乙的幾位同事在一邊和人聊天。顏零靈視線在插花上移動，有兩三個插得很漂亮，她想帶回去。

“辛苦啦，我們走吧。”有人将手搭在了自己肩上，顏零靈肩部僵了一下，又随着林乙離開的手臂放松下來。她連忙将手機往小背包裏一扔，轉身看林乙收拾東西：“忙完了？”

林乙：“嗯，今天就這樣，先回家了。”

顏零靈不知道她說的就這樣是哪樣，她看見一個穿着保潔衣服的阿姨提着一個半大的黑色袋子走進來，擡手将桌上插花從瓶子裏□□，扔進黑色袋子裏。

“诶……”顏零靈驚訝，短暫發出聲響。

正在将電腦裝進包裏的林乙擡頭，疑惑道：“怎麽了？”她的視線随着顏零靈的視線看過去，瞬間明白，她指了指顏零靈面前的插花：“喜歡就帶走吧。”

顏零靈：“可以嗎？”

林乙點頭：“反正他們也是扔掉。瓶子留下就行。”

顏零靈看着屋子裏還坐着聊天的另外幾人，去把自己覺得漂亮的幾束花拿出來，和林乙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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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車擠得不行，顏零靈有些後悔了，她手上的花讓她不得不将擠公交的精力分成兩半，一半給自己在擁擠的人群中站穩，一半給花，小心別讓人擠着花。因着手裏的幾束花，她被給了很多個眼神，直到林乙被擠到她身前，和她面對面站着。

隔着幾束花兩拳多的距離相對而立，顏零靈發現自己的身高到林乙耳朵處。她從來沒有關注過林乙的身高，只以為對方和自己差不多。

林乙注意到面前的人看了看自己，又微微低頭，輕聲問道：“怎麽了？”

顏零靈擡頭，莞爾：“你有多高啊？”

林乙：“一米六八，脫鞋标準身高。”

顏零靈點頭：“難怪，你比我高不少呢，我才一米六二。”

林乙：“一米六二不矮了，梓城姑娘的平均身高都矮。”

旁邊有姑娘看了交談的兩人幾眼，顏零靈望過去，姑娘微微一笑錯開了視線。

兩人在同一個公交車下車，林乙就在公交車旁邊的老小區裏住，顏零靈則需要從另一條小路走十幾分鐘回院子。但因為要一起吃飯，林乙帶着顏零靈穿過小天橋去對面騎小單車：“離這裏兩千多米有一處藝術廠坊，那裏有家菜很好吃，你去嗎？”

不知道為什麽，顏零靈沒法拒絕林乙的提議，她從內心裏覺得林乙的提議不會差，很樂意跟上去。顏零靈害怕在大馬路上騎着單車和車輛并行的感覺，但她無法告訴林乙這件事，她不想讓林乙遷就自己。兩千多米，除了騎自行車，沒有更好的交通工具。

顏零靈深吸一口氣，鎮定地掃碼解鎖，正在想花束要怎麽辦，林乙推着單車到了她旁邊，把背包的鎖鏈拉開一點，對她說：“把花插在我包裏吧，放車筐裏肯定會被抖出來。”

花束被插進包裏，拉鏈拉在花束邊，剛好将花和書包卡在一起。林乙朝顏零靈招呼一聲，腳一瞪，自行車往前滑去。身側小汽車快速駛過，風掀動着顏零靈腦後的馬尾，她狠狠吸了兩口氣，眼見林乙在轉頭看她，咬牙蹬上了自行車。

好在她雖然害怕在馬路上騎車，但她騎單車的技術并不差，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後，她平穩地跟在了林乙身後。她看着林乙背後黑白相間的帆布包，從包裏長出粉色白色和紅色的花束，花束随着風一直動，引得顏零靈的眼神放在林乙腦後飄動的短發上。短發看起來很軟。

藝術廠坊是廢棄的工廠改造的。顏零靈看到入口時，才想起來自己來過這裏。去年這裏面有公司搬家，喊了搬運公司，顏零靈跟着其他組的工人一起來幫忙搬家。

林乙帶顏零靈來吃的是杭幫菜，在藝術廠坊邊上，從外面看是一個裝修得古色古香的門廊，進了裏面才發現空間很大。

顏零靈跟在林乙身後，心裏計算着在這裏吃一頓飯需要花多少錢，慶幸自己剛發了工資。

林乙是個善談的人，從認識她之後，顏零靈就知道。但她沒想到對方這麽善談，她聊今天的插花活動，講組長的人生經歷，還講其他同事的厲害之處，她肯定身邊每一個人的經歷，也在無意間将自己的一些情況告訴了顏零靈。

林乙家有四人，父母、她和弟弟。她大學畢業後去了連鎖咖啡店當店員，後來覺得沒意思，加上因為各種原因欠了一筆債，所以從咖啡店辭職進了保險公司。她很喜歡現在這份職業。

顏零靈聽得認真，但說實話，她除了感嘆和些微的羨慕外，心中沒有更多的觸動。林乙和她身邊人的故事，對于顏零靈來說，和看小說一樣，小說的酸甜苦辣鹹她嘗不到，只能想象，而有些想象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疇，就變成了一團純文字的描寫，只能被忽視。

“你呢？靈子，你家裏有幾口人，父母是幹什麽的？”林乙将一勺八寶豆腐舀進顏零靈碗裏，很自然地問道。

顏零靈不太喜歡和別人講自己家裏的事情，從十幾歲開始，在第一次聽見她家情況時都會露出抱歉或者同情的表情。真的沒必要，她很想直接告訴別人，雖然我完全記不清媽媽的樣子，爸爸的樣子也已經模糊，但不管是逝世的奶奶還是每天都和自己通電話關心自己的爺爺，都把最好的東西給了自己。她咽下嘴裏的菜，笑着看林乙：“我父母都不在了，只有爺爺。”

林乙的眼珠微微動了下，但她沒有避開顏零靈的視線，臉上還帶着笑意，眼神柔和：“這樣啊，爺爺身體怎麽樣？”

顏零靈笑得歡樂。第一次有人聽她說完這句話後，關心的是爺爺身體。

林乙人真的很好。顏零靈挺感動。

只是這份感動沒持續多久，因為林乙提到了買保險的事情，她勸顏零靈趁着年輕，先買保險，這樣每年的保費很少，交到多少年後還會開始返還。顏零靈問了一下保費金額，林乙按照以前給二十八歲的人做過的保險方案，确定加上醫療類意外類以及各種險種，大概在六七千左右。

每年六七千，對顏零靈來說并不是一筆很小的數目。爺爺當初生了大病的欠債，她還沒有還清。

“等我這兩年還清債後再買吧。”顏零靈将筷子放在碗上，見林乙想插嘴，她收起笑容，看着對方的眼睛輕聲說：“林乙，六七千不多，但我早些将很多個六七千還給那些好心借給我錢的人，他們會很開心。所以，等我還完債再說。 ”

林乙眼神微動，她看着顏零靈，點點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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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廠坊的晚上有很多閑逛的人。

堅持買單的林乙，帶着顏零靈穿過廠坊往裏走去。她說，既然來了就逛一下。

兩人并肩而行，從林乙背包裏冒出來的花束時不時拂過顏零靈的肩。見顏零靈停下看了很多次，林乙忽然大笑。她的笑聲很大，隔得很遠的人都朝她投來視線。

顏零靈無奈，碰她一下：“你笑什麽？”

林乙搖頭，拉着顏零靈：“我們跑吧。”

“嗯？”不等顏零靈反應過來，林乙抓着她的手就往前跑。她的力氣很大，顏零靈不得不跨開腳步跟上她。兩人跑過了稀稀拉拉的人流，穿過各種貼着logo的工作室大門，将一些亂七八糟的塗鴉牆甩在後面。顏零靈從一臉懵地跑起來，到後面和林乙并排。林乙拽着她的手不再需要用力，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一直沒有放開。

她們跑過了整個藝術廠坊，廠坊最裏面。

顏零靈的鞋帶早在開始跑的時候就已經松掉，她蹲下聲，一邊喘氣一邊系鞋帶。

林乙大叫一聲。

顏零靈吓了一跳：“怎麽了？”

林乙将背包拿到面前：“花，花跑掉了幾朵。”

顏零靈提起的心放下去，她嘆一口氣：“我以為怎麽了呢，吓我一跳。”

林乙把剩下的花束拿出來，攏在手中，惋惜：“可惜了，掉了好幾束呢。都怪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跑起來。”

顏零靈被逗笑了。她覺得林乙像小孩子一樣，不僅像小孩子說跑就跑，還像小孩子一樣直接，“勇于承擔錯誤”。顏零靈将她手中的花拿過來，抽出一朵遞給她。林乙露出疑惑表情。

顏零靈笑彎了眼：“林乙小朋友，鮮花說你願意自己說出，它很欣慰，想把自己送給你。”

林乙眨了下眼，笑着接過鮮花：“既然鮮花都願意把它送我了，靈子小朋友，你願意請林乙小朋友喝杯奶茶嗎？”

顏零靈看着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小小奶茶店，讓手裏的花束點點頭：“林乙小朋友，我願意！”

兩人轉身往還未關門的奶茶點走去。腳步移動，同時大笑。

“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