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中年道士上身往後仰了仰,葉秦放下了簽筒,俯身問他:“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道士擺了擺衣袖,想要揮開葉秦:“我是算命的道士,你的名字當然是我算出來的。”
“你把我當傻子嗎?”
葉秦不信鬼神。
這個道士為什麽要調查他?他身上有什麽值得調查的潛質?是有什麽讓對方覺得很吸引人很特別的地方能讓這個道士在雲州裏的千萬村民裏選中他?
“你不信?我們玄一派世世代代都在雲州算命,我說了是算出來的就是算出來的。”
“可是我覺得你很眼熟。”葉秦還是不信。
道士用袖子擋住了自己的臉,葉秦沒有動手阻攔他的動作,只斬釘截鐵地開了口:“你果然見過我。”
胡凳哐當一下砸在了地上,中年道士像撞了鬼一樣飛快地跑了,葉茀茀看了看簽筒,又看了看胡凳,把胡凳抱起來擺了回去。
“我們繼續在這裏等他嗎?”
看他這副樣子,葉茀茀很懷疑他是不是不會回來了,人不在這裏,簽筒裏的卦簽她不好去動,感覺事情有些難辦。
葉秦回到他們的攤位上把東西收好,頭也不回地說道:“走吧,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可是我想找他算卦。”
葉茀茀看着簽筒,很猶豫要不要抽一支,抽吧,不問自取是為盜,不抽吧,這任務想完成就難了。
“他們世世代代都要在雲州算命,出了事總要解決,他明天還會來。”
要麽解決問題,要麽解決他,所幸攤位在鬧市區,村裏也都是熟人,葉秦倒不擔心自己會不會被解決,葉秦擔心的是家裏的事:“不過這樣一來,這兩天的事就必須得跟爹爹好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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瞞是瞞不下去了,葉秦得好好交代交代他們兩次私自離家出走還走這麽遠的事。
葉茀茀眼神一空,已經回憶起了他們一起抄書的過往悲慘歲月。
他們坐上了阿牛叔的牛車趕回村,小和尚帶着點心回了古沉寺,交給夫人身邊的下人以後就離開了客房,他還沒走遠,就聽到了一陣極快卻又異常輕微的腳步聲。
不等他的大腦反應過來,他的腳步已經沖進了客房裏,小和尚握拳朝着發出異響的賊人打了過去,飛賊一腳踢向了他的腰間,他心裏發慌,低頭一看,發現腰間的木魚已經不在了,頓時放開了手腳,把對方抱摔到了地上,取下了飛賊手裏差點砍到他頭頂的長刀。
做完這一切以後,小和尚才尴尬地偏過了頭:“失禮了。”
“這怎麽算失禮?”
虞國夫人看着小和尚直發笑,事發突然,刺客還未驚動到她,就已經被拿下了,先前她還沒有看清是哪位義士,現在一看居然是這麽小一個孩子救了她,虞國夫人只覺得這事滑稽好笑,至于失禮不失禮的,小孩子哪來那麽多規矩。
小和尚的舉動已經驚動了周圍的護衛們,刺客很快被帶了下去,虞國夫人戴上了帏帽,隔着一層皂紗問他:“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父母是哪裏人?”
只是隔了一層帏帽,小和尚就松了一大口氣:“貧僧法號空明,自幼在寺中修行,無父無母。”
年紀尚小的少年人連聲線都分不出男女,虞國夫人點了點頭,對他越看越是滿意,再想到他是雲州人,她心下一橫,索性向他問道:“我缺個兒子,你可願做我的義子?”
空明被這麽一個在他預料之外的問題給砸蒙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遠在山村裏的葉昀聽完了兄妹二人的交代,也是出乎二人預料地一點火氣都沒有。
“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進城看看,帶上茀茀也做得很對,讓她一個人留在村裏更危險,但是——”
來了,葉秦心中暗想,該來的果然還是來了,父親果然還是要批評他的。
“本朝以科舉取士,再過兩個月你就可以去縣裏參加童生試,考核詩賦策論,擇優錄取為秀才,你不需要去争做名士。”
葉秦心情複雜。
現在告訴他這個真相,這滋味還不如把他批評一頓。
“茀茀。”
“在!”
葉茀茀緊張地挺直了腰背,擡起了頭。
“你喜歡賣點心?”
“喜歡!”
她的聲音大得快把屋頂都震破了,葉昀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出門記得把你哥哥叫上,過了春節可不能再這麽貪玩了。”
葉茀茀點了點頭,門外突然又響起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葉茀茀側耳去聽,感覺像是之前那個胖媒婆。
今天春喜去鎮上趕集買了麻線,回村的時候就差點被何媒婆逮住了,她也想不通這何媒婆怎麽跟個狗皮膏藥一樣粘着她就不放了,還好她是和同村的幾個村民一起去的,不然怕是回不來了。
“嘿你個小賤蹄子,把人家林二勾得魂兒都沒了還在這裝清高?臉這麽紅沒少抹胭脂吧?一天天就想着勾引——哎喲!”
春喜突然轉身,抓着手裏的梭子就往何媒婆臉上打了過去。
何媒婆捂着臉,不敢相信地拿手指點着春喜:“你!你這麽粗魯!我看誰以後還敢娶你們葉家的姑娘!”
有了第一下,春喜覺得她還行,她繼續拿着梭子往何媒婆面門上舞:“我又不是葉家的姑娘,我是葉家的丫環,丫環就是這麽粗魯!”
“好,好,你給我記住,你以後別想在四鳳鎮上賣出去一匹布!”
何媒婆捂着頭跑了,春喜沒有追上去,她看着手裏的梭子,心裏直犯嘀咕。
她在葉家幹活也就是搭把手,拿的工錢不多,織布賣布匹才是她的主要收入,紡線不便宜,一匹布能賣兩三百文,消耗的紡線也要一兩百文,她這十天織了四匹布還沒拿出去賣,要是賣不出去了,春喜就沒錢了。
她的袖子被輕輕拽了一下,春喜低下頭,看到了站在她身邊的葉茀茀。
“我缺麻布,可以賣給我嗎?”
春喜摸了摸葉茀茀的頭發,想對她笑笑,哄她乖乖回去讀書,卻看見葉茀茀低下了頭,解下了挂在腰間的小荷包,打開一看,裏面滿滿的都是銀錢。
“春喜姐,你看二百八十文一匹合适嗎?我先買一匹試用,效果好的話剩下的我全要。”
葉茀茀單手叉着腰,還拿了一張白紙出來說要跟她寫契約,春喜本來有被她感動到,看着她那張嚴肅正經的小圓臉,還是沒忍住上手揉了揉。
葉茀茀其實真的很認真的。
明天還要進城,她之前留在廚房裏的豬皮湯加了些鹽和豆醬讓福伯挑了個方碗裝好,現在已經成了豬皮凍,豬皮凍不像水晶蛋有殼可以托着,要拿出去售賣得找東西包裝,用便宜的麻布來包裝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春喜的布織得很細密,用的是麻線是江南最常見的一種,吸水防潮,就算沒有看見何媒婆針對她這件事,葉茀茀也會優先考慮□□喜的布。
畢竟是春喜的心血,葉茀茀和春喜簽好契約以後,還是和她交代了一下這批布要拿去幹嘛,春喜屋裏有剪子,聽葉茀茀說完,她就主動替葉茀茀把麻布剪成了小方塊,再拿去燒開了水的釜裏燙煮,這些麻布要用來裝入口的食物,可不能髒了。
凝固的豬皮凍被福伯拍了下來,葉茀茀拿着菜刀給福伯比劃了兩下做演示,福伯一看就明白了,他接過葉茀茀的菜刀慢慢在案板上切割,先前被切成了條的豬皮胡亂地團在裏面,和豬皮凍一起被切成片以後,方向各不相同的點線像是好幾團炸到了一起的煙花,外形看上去居然也不錯,但是這次要賣的是味道,葉茀茀取出了一張已經被竈火烘幹的麻布,裹了一片嘗味道,充滿了膠原蛋白的豬皮凍口感非常彈牙,醬汁鹹鮮濃郁,豬皮爽口勁道,仿佛真的有一場濃墨重彩的煙火戲在口腔裏炸開。
福伯和春喜看了也想嘗嘗,豬皮凍做得多,葉茀茀就給他們各自分了幾片,又拿麻布裹了幾片送到了書房裏,她的爹爹和哥哥都還在看書,葉茀茀走進去的時候放輕了腳步,葉昀還是發現了她,葉茀茀拿了筷子過來,葉昀先夾起來看了看顏色,再吃進嘴裏品了品,對着兩個滿臉好奇地盯着他的孩子笑了笑:“味道很不錯,值得賦詩一首。”
他提筆就寫了一篇古體詩,格律不嚴,文辭也不算十分雅致,但是葉茀茀的豬皮凍有詩了,從今天開始它就是有說法的豬皮凍了。
是跟那些鋪子裏的有故事的點心一樣有說法的豬皮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