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68章

所謂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天界也是如此,可偏偏弱水之濱卻是萬年不變的波瀾不驚。

淺淡的霧氣彌漫在弱水之上，遠遠望去便是無邊無際的虛迷空幻。同樣是青天白日，可過了水沿,那湛藍的天便罩上了一層紗，與一望無際的弱水相連，成了連神仙也不願踏足的禁區。

青蓮醒來時,正被人倒提着,渾身血液都往腦子裏沖，漲得頭臉通紅。她才睜眼便瞧見自己的腦袋隔着那青藍色的水面只餘一個手掌的距離,吓得渾身一顫,放聲尖叫起來，但很快她就被人拍了一下，之後任她再張大嘴都發不出一絲聲響了。

也幸好，不知為何，她雖然險險就要沒入水中，可提着她腳的那人卻一直不曾松手，她也就如此戰戰兢兢地挨擦着水面，心下又怕又恨。

雖然計劃被阻，但常曦很淡定，面對半路殺出的青華帝君，她甚至還禮貌地問候了一聲：“青華帝君，別來無恙否？”

青華帝君看她鎮定自若的神色，又看了看她手上倒提着的女仙，呆了一瞬——他想，他可能真的是老了，年輕人在想些什麽，他實在想象不到。

青華帝君對這個天真可愛的小桃仙印象頗深，所以當他領着徒兒巡視到此處時，一向沉默寡言的徒弟突然開口，叫他大感驚奇，這才慢悠悠地騰雲過來，正巧趕上這丫頭要把手中女仙往弱水裏浸。

“呃……小丫頭，你這是要幹嘛呀？”

常曦提着青蓮的腳晃了晃，就像提着一只待宰的雞，餘光掃過立在青華帝君身後的冷峻少年，她答曰：“報仇。”

青華帝君愣了一會兒，沒說話，倒是那曾被喚作“雲兒”的少年開了口：“這是青蓮仙子？”

常曦笑着看了他一眼：“是。”

“你報什麽仇？”看得出，少年是寡言的性子，這會兒卻似乎揪着這事不放了，叫他師傅青華帝君也有些鬧不明白——難不成雲兒這小子對那女仙有意？

常曦也是如此作想，她有些戒備起來，語氣淡淡：“私事。”言下之意，不方便告訴你，識趣些就別再多問。

少年識趣地沒再說話，只是黑魆魆的眼珠子一直在她臉上停留，不知在想些什麽。

青華帝君覺得自己有必要勸阻一下這個純潔的小仙子。

他一向都是斯文又溫和的性格，說話也軟：“小桃子呀，這個……你要知道，不管是什麽東西，掉進弱水裏都撈不出來的，神仙也不例外。若是、若是沒什麽深仇大恨吧，實在不必如此……”

“當然有深仇大恨！”常曦冷笑，又掂了掂手上不能動彈也不能出聲的青蓮，咬牙恨道：“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也能算神仙？！我要替天行道！”

青華帝君啞聲了，他原以為這麽單純的小丫頭，左不過是些小矛盾，沒想到她恨得這麽厲害。

見他噤了聲，常曦冷冷道：“帝君不知道，這個——”她把手舉高了些，讓他們能看清青蓮長相，“名滿天界的青蓮仙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無辜生靈的血！我自己的仇無所謂，可那麽多性命，難道就白死了嗎？！”

她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這番話出來，驚訝的不只是青華帝君，連那個叫雲兒的少年也露出了震驚之色。

青華帝君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時沉默，少年卻站了出來，走近她，輕聲道：“你從未造過殺孽，将來是要有大造化的。現下為她壞功德，太可惜。”

“什麽功德，什麽殺孽！”常曦紅了眼，“我上輩子積了那麽多德，最後還不是飛來橫禍，死在她手上！我不稀罕什麽大造化，能弄死她，叫我現在去死也無所謂！”

說着，她竟是用另一只手揪起青蓮，打算立刻就結果了這個該被天打五雷轟的東西！

少年連忙攔住她，承受着她驚怒的目光，他道：“不必你親自沾手，我幫你将她丢進弱水。”發現常曦的不信任，他很突兀的笑起來，聲音溫柔了很多：“我叫雲山。”

常曦愣愣地望着他，連他伸手将青蓮拎過去都忘了制止——她怎麽可能忘記，上一世，她死的那座山，大黃的丈母娘家，就叫雲山。

雲山的動作太利索，一接過就發足力把青蓮扔了出去，砸在水面上，很意外的，一朵水花也沒濺起來。青蓮甚至連驚呼都沒發出一聲，就這樣往下沉。

青華帝君驚了一驚：“雲兒你做什麽！”立刻施救。

饒是他上神之尊，也不敢輕易飛到弱水上空，只能祭出一個繩索樣的法寶，迅速抛到青蓮沉沒的地方，往下延伸，觸到身體後繞着她轉圈打了個結，被青華帝君重新拉出水面。

弱水裏什麽法術都會失效，青蓮在水裏泡了一遭，再起來時定身咒也解了，也能說話了，的臉上又是水又是淚，哭着尖叫：“帝君救我！”

青華帝君連忙将她拉到自己身後，又怕青蓮因為剛剛脫險情緒不穩，特地又将她定身靜音了一遍。

青蓮剛想痛哭一番，卻發現自己又發不出聲音了，不僅如此，她還以一個十分沒有美感的姿勢蜷縮在地上，想舒展下腿都不成。

雲山沉着臉喊了一聲“師傅”，青華帝君皺起眉頭：“你也這樣魯莽。”

常曦覺得很煩躁，她開始後悔，路上應該飛得快一些的，如果不磨蹭，可以趕在青華帝君發現之前将青蓮丢進弱水。現在不管她有再多理由，再舌燦蓮花，青華帝君也不會把青蓮交給她了。

心下堵着一口氣，常曦冷着臉，語氣也沒了原先的尊敬：“帝君何必多管閑事？”

青華帝君還想解釋一下，想想發現自己沒什麽好解釋的，他就是心軟爛好心。青蓮仙子是誰他也不認識，可見到她活生生一個女仙就要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還是不能坐視不理。

常曦氣得很厲害，她很想甩手走人，畢竟站在這兒也沒用，青華帝君在，她那點修為在人家眼裏根本就不夠看。

可她實在不甘心走。這次失敗，下回要再捉住青蓮就難了！

那麽多性命，難道就這樣算了？

越想越氣苦，常曦紅了眼圈，眼淚掉下來，吓壞了青華帝君。

他也苦呀！眼見着這小丫頭瞧自己的眼神都變了，徒弟也是一臉苦大仇深地瞪着自己，他站都站不住了。背後那個女仙就像個燙手山芋，他遞出去也不是吧，帶走也不是。

這叫什麽事兒呀！

青華帝君無比希望這會兒能冒出個人影來打破僵持的氣氛。正在他糾結的時候，就是這麽巧，一朵祥雲晃晃悠悠地飄過來，正是朝着這個方向。

祥雲看似慢悠悠，實際上速度很快，只是眨眼功夫，那還只有小點大的祥雲就到了近前，一個身穿紅色裙衫的美貌女仙從雲頭降下，衆人定睛一看——赫然是天帝九公主瑤姬！

這裏聚着的幾位同她可都算是熟人了，她搖曳生姿地走下來，也不客套，只是嬌笑：“我才聽說，有人冒了我的名，約了太清境青蓮仙子，之後青蓮仙子就不見人影了。”

她斜睨常曦一眼，“雖說道德天尊現下不在家，紫微大帝也忙着，可我總不能等到人家發現青蓮仙子丢了，找上門時再來反應。碧靈元君，不知你頂着我的名頭，将青蓮仙子綁來此處作甚？”

常曦的小腦瓜子從未像此刻一樣靈光過。她腦中飛快閃過很多東西，接着冷笑出聲，用一種保證能氣到瑤姬的傲慢姿态說話：“瞧你這戲演的，假得我都不樂意看了！你要不是心中有鬼，死盯着我和她的動靜做什麽？”

倘若不是瑤姬時刻都注意着蟠桃園與太清境的動态，那又怎麽解釋她這麽快就得到消息并趕來此處？常曦聰慧，随便一想便能得出此中聯系。先前她心中大悲大怒，來不及思考自己怎麽會突然得到前世的記憶，此時冷靜想想，只怕其中少不了瑤姬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