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17章

人間界雖時間流速同天界有些許不同，但卻遠達不到“天上一天，人間一年”的狀态，實際上天上過一天，連人間的兩天都不到，所以在常曦一連蹲守了半月，九公主仍過着嬰兒吃喝拉撒睡的日子後，她就沒有耐心地放棄了。

等十年後再借鏡子來瞧瞧吧——常曦如是想道。

悟空這些天總見她坐在那兒盯着鏡子瞧，都習慣了，一時見她竟不看了，倒是有些奇怪：“怎麽不瞧了？凡間還是挺有意思的呀。”

桃子皺了皺小鼻子：“沒意思得很，九公主她還是小孩子呢，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個人那幾個地方，我都看膩了。”昆侖鏡使用時要用上搜尋者的一滴血或名姓與生辰八字，顯出的景象也不只繞着一個人，可不能想看什麽就看什麽。

常曦倒是拿不到九公主的血，可那日天後來管王母借鏡子使的時候，是王母娘娘掐的法訣，自然需要天後告知瑤姬生辰八字。後來常曦去王母娘娘那兒時，就悄悄問了一下她的那盆月見草。

那月見草是個話唠，開了靈智卻連個精魅都還沒修成，平日裏也沒法和人說話，只有常曦這同為草木之身的小仙子才能同它交流。一聽常曦問它話，它便洋洋得意地将那日的對話全都背了一遍，還分飾兩角，時而模仿王母的聲音，時而模仿天後的口氣，叫小桃子聽得捧腹大笑。

悟空也知道昆侖鏡的這個毛病，點點頭，見她拿起鏡子要去還給王母娘娘了，突又笑道：“桃桃且慢，我倒是忽然想起來，許久未曾見過那幫老弟兄了。你小白馬叔叔和沙叔叔倒是常見，可老豬被丢下人間許久，金蟬子久居西天，這倆家我都上百年不曾見得他們面了。”

常曦笑道：“也是，我也有好久不曾見過金蟬子叔叔了。”又嗔怪道：“猴叔你也是的，王母娘娘就住在咱們隔壁，你倒好，一直都沒想起來管她把昆侖鏡借上一借，兩位叔叔白認得你了！”

悟空撓了撓臉，無奈道：“平時誰想得起來這玩意兒……”就是想起來了也不會特特去借，王母對他可不那麽好說話。

常曦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說話，只重新架起昆侖鏡，讓猴叔看。

先看的是悟空的二師弟豬悟能。他原本是九重天上天蓬元帥，姓卞名莊，執紅纓披銀甲風流潇灑，不知迷倒天界多少女仙——聽說天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同他還有那麽一小腿。而他被貶下凡間的原因算是衆說紛纭，其中最可信的一種傳言是天帝和嫦娥仙子搞破鞋，嫦娥多情，入幕之賓不少，天帝醋海生波，随便尋了個由頭就将嫦娥最青睐的他手下大将踹下凡間，還投了個豬胎。

一路取經千辛萬苦，悟能總算是修成正果，得封淨壇使者。可不知是為何，他在西天領了一陣子差事後，佛祖特地将他揪出來，告知西天諸佛——這丫六根不淨，是個壞典型，大家不要學他，要引以為戒。說完就把他扔進了輪回井……

悟能叔叔悲劇地又輪回去了。

悟空看了一番師弟在凡間的景象，發現悟能這回投進了一個豪門世家，父親是國公、母親是郡主，還有一個當皇後的親姐姐。這樣的家世，要想把日子過得糟心，難度不小。

悟能好歹曾經也在天界帶過兵在西天聽過佛祖講經，一張小臉生得俊秀非凡，一身氣質也器宇軒昂，站在一群纨绔中，哪怕他是其中最纨绔的那個，也叫人生不出惡感來，只可惜這樣的美玉竟誤入歧途！

悟空瞧得連連搖頭，嘆氣道：“佛祖叫他歷練，倒是便宜了他。”當年在凡間取經，悟能頂着個豬臉都不掩飾對美人美酒紅塵繁華的向往，如今投了個國舅爺的好胎，那可不使勁往纨绔路上作麽？

又看了幾幕，背景俱是人間富貴繁華處，卻偏偏氣氛奢靡暧昧，看得悟空大皺其眉，邊伸手捂住小桃子的探頭探腦，邊連連搖頭，最後幹脆伸手在鏡上一抹，不再看他。

常曦好容易才從猴叔的大掌下逃脫，好奇地湊過來瞧，卻只看到鏡面上水波紋路一圈圈漾開，什麽俊俏小哥兒漂亮妹子都沒有了！

小桃子不高興地皺起了臉，可悟空卻沒空理會她的小心情，只兀自拔毛嘆氣，嘆了一會兒，他才催桃子再掐一遍法訣，他得看看金蟬子現在過得咋樣，不然實在不安心。

常曦自忖是個大度的桃子，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便也不跟他計較，重新拂開昆侖鏡。悟空急忙探過頭來看，卻——這一看可了不得！

這沉黑中帶着血色的天空是西天佛界的？他才走多久啊那金光燦燦的佛界就變成了這樣！悟空都快吓傻了，拔毛的手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下來，而小桃子已經吓傻了。

“不，不，猴叔……”桃子終于反應靈敏了一回，她發現背景有點不和諧，“這不是西天啊，這好像是地府，你看那後面是不是忘川和曼殊沙華？”

“咦？還真是！”悟空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提起了心，“他卻地府作甚？”

兩人心中都有這個疑惑，頭碰頭地湊過去細細看，只見金蟬子穿着白底金邊袈裟，白淨的臉上神色鄭重，周身繞着佛界特有的光暈一步步踏在忘川旁，走過一叢又一叢的血色曼殊沙華，走進秦廣王所居鬼判殿中。

悟空心下有些不安，原本拔着毛的手也停了，直眉楞眼地望着鏡子，正看到鬼判殿內判官迎了出來，要同寶相莊嚴的金蟬子說話。恰在此時，一只體型甚小的紫鶴無視了桃園陣法，直接飛過院牆，撞到悟空的腦袋上，順溜溜地往下滑，滑入悟空掌心，紫光閃過，恢複成了一張信箋。

常曦呆呆地看着那張信箋，有些茫然。

悟空愣了一下，飛快打開信，一目十行，臉色頓時鐵青——當然，被猴毛遮蓋住了，桃子看不見。

“這是怎麽了一個個的！”他氣急敗壞地一把扯碎那張信箋，“當年取經，在凡間過了也不知多少年，什麽沒經過？什麽好處也沒絆住他的腳，偏生要這時候出幺蛾子！”

常曦甚少見他發怒，當下有些怯怯：“猴叔，怎麽了？”

悟空煩惱地一抓頭：“這事一言難盡，且等我回來再同你說！”順帶瞄了一眼昆侖鏡，秦廣王已是低頭寫上了什麽，金蟬子依舊那般清淨尊貴模樣，由判官帶着要入輪回去。

悟空惱得金箍棒都招了出來，一個跟頭乘上雲，對小桃子喊的“我去去就來！”尾音還在，人已經風馳電掣消失在了視線外。

常曦茫茫然不知所措，只下意識地又轉頭看去，只聽見昆侖鏡裏，判官谄媚地笑着：“……能同您有一世母子緣，那便是轉世投胎，也是一世富貴安穩，您無需擔憂。”

金蟬子誦了一聲佛號，微微颔首：“我并無憂慮，只是坐禪時心有不寧，想是還欠些因果，左右無事，便下界一趟，報了她的恩，了結這段塵緣。”

判官還待說什麽，常曦已經沒心思聽了，她終于明白金蟬子叔叔為何要下界了。可為了結因果輪回一世不是很正常的事嗎？為何猴叔這般怒氣沖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