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因為一直以來都非常寂寞, 怎麽樣都無法被填滿,所以你非常喜歡擁抱。
等到晚上泡澡的時候,除了可愛的橡皮小鴨子,你還會帶上作為戀人夏油傑。
浸泡在充滿溫水的浴缸裏, 被禁锢于戀人的懷中, 其體驗正如回歸母親的子.宮, 那種狹小而緊密的擁抱令你感到安心無比。
這種難纏的要求深深為難到了夏油傑這個長腿長腳的年輕人。
為了給你留出足夠的活動空間, 他只得以後背緊貼着冰涼的牆壁, 乖巧地收攏膝蓋。然後委屈地将下巴擱在你的肩上, 自喉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 表達自己的那無可奈何的溺愛之情。
今天的夏油傑正從後環抱着你的身體。他的手臂自你的腋下穿過, 托起了你的手掌。
然後夏油傑就着浴室奶白色的燈光,細細打量着你的指甲。
對灰原雄使用的“禁锢靈魂”術法從你的靈核上取走了作為“人類”的部分。
每一次将他人拉回人世,便意味着你向着死地更加邁進一步。
這一變化留在你身上最明顯的現象是你的指甲——
原本泛着硬糖般甜美光澤的甲背,正因為術式的使用而發灰,一點一點不斷地向烏黑邁進。
作為咒靈操術的使用者, 夏油可以源源不斷地為你提供大量咒力,補足你使用術法的損耗, 可以擋在你身前,祓除危險的咒靈,卻唯獨對這種靈核上的缺憾感到無能為力。
無論是阿壺還是宿傩都有黑色的指甲,對于這一詛咒常見的外觀你早已習以為常。
但夏油傑的視線卻令你感到了微妙的難堪。
你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聲地問他:“怎麽了?”。
“……沒什麽, 只是覺得你的手指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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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用指腹輕輕摩挲你的手背, 以幹澀的聲音如是回複道。
接着他将你的手掌放回到水中。
男人緊緊地環抱住你的腹部,垂下頭顱将臉頰深深地埋入你的脖頸。
雖然沒有明說,但傑一定覺得你這種患病一樣的指甲很難看吧?
在那之後, 你們之間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四周安靜極了。能聽到的只有水聲。
浴室裏水汽缭繞,那些水珠爬上少年的長發,順着發梢滑下面龐,慢慢濡濕了你的肩膀,最後滾進了浴缸——
“滴答”一聲。
你突然覺得自己應該主動再說點什麽,就笑嘻嘻地撒嬌:
“周末有空的話,我要不要趕時髦去買個指甲油呢。傑覺得紅色怎麽樣?”
夏油像是陷入了一個漫長而詭異的夢裏。很長一段時間後,緘默不語的他才重新找回了聲音,笑着解釋說:“不用,真的不用。你已經很可愛了,不需要多餘的裝飾。”
……
2007年9月,■■市■■村出現了大規模的村民離奇死亡與失蹤案件。
高專三年級的夏油傑被派遣前去祓除作為元兇的詛咒。
然後在前往村子的路途中,在見到任務書中制定的接頭人之前,先遇到了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
男人生了一張慈眉善目的老好人面孔,體型十分富态,看起來叫人生不出什麽敵意。
只不過那矮墩墩的身上此時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圓圓的眼睛也被揍得烏青浮腫。
他連滾帶爬地從一邊的山道裏跑了出來。在看清作為外來人的夏油時,男人的眼中一下綻放出了奇異的光芒:
“術士,一定是術士大人吧?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從他口中,你和夏油了解到了村中的情況。
一個沒什麽新意的故事。
小村落裏的一堆老夫妻晚年得子,視若掌上明珠視悉心撫養。
小姑娘最近一年覺醒了咒力,各種怪異的舉動一度引來大人的冷眼與孩子的霸淩,然後這份排斥在咒靈到來後徹底激化為了惡意。
她被視為引來災厄的魔女,傳言只要殺死她,就能祓除她召喚出的怪物,甚至有奇怪的“外鄉人”帶來了新的信仰,說喝下她的血就能得到特殊的力量。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孩子的父母還算有人性,即便被村民當成背叛人類的叛徒打得鼻青臉腫,也能堅守對孩子的感情,想辦法逃出來術士。
“我們的女兒彩子才不是怪物!”
“她只是個喜歡看動畫片愛幻想的小姑娘。明明是她努力保護了其他的村民,為什麽要受這種罪……她才九歲啊……”
男人老來得子,将寶貝的女兒視為上天恩賜的寶物,提及她時臉上由衷的喜悅與自豪實在不能作假。
……你當年也是父親的小小的珍寶。
傳言神明為了積攢足夠的祝福,等待了很久很久,才将你送給了那個村子。
那時候也有一個古板的男人會摸摸你的腦袋,說“做得好”,然而因為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所以後來最先感到失望的也是他——
愛是需要用有價值的東西來換的,你得更加努力才行。
父親是你在世上接觸到的第一個男人,後來你用他教導的道理應對所有的男人。
……
雖然夏油傑曾向你三令五申,若非特殊情況否則不要使用“固魂酒”救人。
但你覺得這可能就是那個所謂的特殊情況了。
是一個能幫壓抑的夏油傑重新看到非術士價值的好機會。畢竟越是處在漆黑壓抑的環境裏,那些微小的善意便越顯得難得可貴,閃耀動人。
“怎麽能放着這麽小的女孩不管呢?”
為此你再一次現出了身形,凝聚咒力将酒液倒入因為失血而陷入假死狀态的女孩喉中。
看到瀕死的孩子重新有了存活的可能,作為父親的男人直接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他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五體朝地沖你行大禮感謝你的“無私奉獻”。
雖然救這種剛覺醒咒術的小孩不是什麽難事,但猛地榨幹咒力再重新補足的過程還是讓你感到了眩暈,副作用之大連作為契約對象的夏油都會連帶着有點不舒服。
你說着“不用這麽客氣”本想扶男人的身體,結果自己沒站穩,晃了一下。
好在男人已經察覺到你的虛弱先一步站了起來。
他及時扶住了你的身體,一邊擔憂地詢問說“您還好吧?”,一邊伸手摸向了腰間的位置。
如此同時,昏迷小孩顫抖着掙開了雙眼。
年幼的術士在被你喚醒靈魂的同時,無師自通地了解了咒術的使用方法。
靈魂在瀕死狀态也能自主收集周圍的信息,知曉了一切的女孩猛地掙脫了母親“愛的懷抱”,如是發出嘶吼:
“不,不是的,他們才不是我的父母。”
在她發出警醒的那一刻,尖銳的匕首無聲地沒入你的腹中。
“可以永生的神子大人。”
“請您垂憐您的信徒吧……”
“拜托了,這是神子的義務對吧?”
“我真正的孩子還在等着我帶她回家。”
眼前的男人畢恭畢敬地說着敬語,對着你靈核的位置連刺了三刀。
刺穿皮膚、劃開血肉、攪碎內髒。
他沒騙你,他的确有一個寶貝女兒,只不過不是躺在那裏的小術士罷了。
而他本人則是一個信奉‘盤星教’的“外鄉人”。
腥甜的血液從你的喉頭湧了出來。
好在自打上次危機之後,你已經不會再向普通人露出脆弱的“死體”形态了。
作為詛咒的你雖然出血量驚人,但只要傑的咒力作為補給就能及時修複。
只要有夏油傑。
即便你理智上清楚地知道如何自救,藏靈核深處的恐懼卻教你一時無法自已。
咒胎一般無法離開誕生的地方,怨靈則不會遺忘有關死亡的回憶。
你是被刀子刺死的。
“啊,啊啊……”
好可怕。
好痛苦。
靈核深處髒器被銳物攪碎的疼痛令你語不成聲。
男人死死地掐住了你的腰部,用力地擠壓着你的傷口,大口吮吸鮮血的狂熱的表情攝住了你的心神,讓所有的掙紮顯得如此徒勞。
滴答、滴答、滴答。
是滿溢的鮮血從男人嘴角流下的聲音。
是童年連綿不絕墜入河流的陰雨。
是浴室中戀人臉上落下的水滴發出的細響。
什麽親子情深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一場“自編自導”的騙局,村子裏的居民早在你和夏油來之前就被人掉包過了。
留下來的全是“盤星教”狂熱信徒以及一個作為道具的小女孩。
如蟻群,如螞蟥,手持各種武器的“村民”,密密麻麻地湧了出來,
滴答、滴答、滴答。
是夏油傑理智走向毀滅的倒計時聲。
普通人,普通人,弱小的、愚昧的普通人。
這些人真的值得獲得咒術師的拯救麽?
“回來,阿椿。”
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滔天的怒火中化為烏有。
……
夏油傑沉默地坐在一片廢墟的中央。
空氣中彌漫着血的腥臭與□□燒焦的焦味,房屋崩塌、秩序失守,宛若人間煉獄的畫面讓他想到了前世第一次與你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他正倒在屍山血海裏感受着死亡來臨前的片刻安寧,結果怯生生的你伸出手掌将他重新拉回到人間,開始了一段東躲私藏的婚姻生活。
在他肉身腐爛的前一天,你們于雨中告別。
然後這次重頭來過,他在那條櫻色的河流邊重新為你撐起雨傘。
可惜再續前緣的結果就是這一年內,你受到的傷害甚至遠超之前的百年……
這是多麽讓人絕望的一件事啊。
夏油傑最後一次凝視着你熟睡的面龐。他還有萬般話語沒有訴說,還有無數個想要的未來沒有遞交到你的手上。
即便如此不舍如此無奈,但他連撫摸的臉頰或者給你一個擁抱都做不到了。
臉上是飛濺的血痕,手上是粘稠的血污,你喜歡的白襯衫上血斑無數。
夏油傑怎麽都找不到一片幹淨的地方。
他只能放棄:
“抱歉啊,已經沒法再抱住你了。”
“明明最開始,只是想給你一個溫暖的家而已……”
深陷泥潭的男人決定在溺亡之前,将心愛的女人托到光明的地方。
他解開了和你的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