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長公主殿下萬安。”兩位女官剛踏出清寧宮門,就見到長公主齊安寧帶着兩位宮女款款走來,忙福身請安。
齊安寧挑了挑眉,也懶得答話,只随意擡手示意了一下,兩名女官便直起身子,低頭恭順地繼續說道:“皇後娘娘正遣奴婢二人去請殿下前來清寧宮相見,可巧遇見殿下了,殿下請進。”說着兩人将剛阖上的宮門打開來,躬身等齊安寧進門。
齊安寧瞥了她們一眼,側頭對跟着自己的兩名宮女柔聲說道:“在門外等我。“便大步踏進門去,任身後朱紅大門漸漸關閉。
進門後又有一年紀稍長的女官前來領路,帶他向裏走去。
其實這不過是多此一舉,這段路,他走過了無數回,每次走都是不一樣的心情。
幼時每次被奶娘阿慶帶去拜見母後的時候,總渴望着母親的懷抱與疼愛,可惜每次得到的都是嫌惡的冷眼。不過那時他雖然不明白原因,但他仍然在心中抱有小小的希望,希望母後最終能發現他的好,然後回心轉意來愛他一些,遺憾的是,他的希望從來沒有實現過。
再後來發生了,每當他走在這段路上時,心中總懷着發自肺腑的恐懼,他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就怕一不留神就會淪為這深宮中的一抹幽魂,他又驚又懼卻又無可奈何,萬般滋味最終化作了沉重的絕望,只有遠離這裏,才能讓他稍稍喘過氣來。直到他後來贏得了皇帝的寵愛,慢慢走到了人前,他才從絕望中爬了出來,只是每次走進這裏,他仍是感到很不舒服,連眉頭都不僅皺了起來。
還未走進內間,就聽的裏面一陣爽朗的笑聲。領路的女官掀開簾帳通報道:“娘娘、六殿下,長公主殿下到。”果真是六弟在這。
齊安寧剛走近內室,六皇子齊景和就笑着迎了上來,随意拱手行了個禮就撒嬌道:“皇姐最近真是個大忙人,都沒功夫陪我玩蹴鞠了,皇姐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齊景和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繼承了皇後娘娘的一副好相貌,是個從小不識愁滋味的少年郎。父皇雖然對他不冷不熱,但他得到了母後全部的愛,還有個貌美如花和和氣氣的“好姐姐”,他竟難得長成了個天真爛漫的少年。他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他的母後太過關注他,逼迫他在父皇面前多露露臉,多引起些關注了。在他心中,不被父皇關注才是好事呢,你看看受寵的皇姐,每天忙得幾乎腳不沾地,哪有時間去享受人生呢?
齊安寧對這個胞弟還是有幾分疼愛之心的,他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剛張口欲答,便被皇後截過話,嗔怪道:“方才我怎麽同你說的?又不長記性。總想着玩,你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呀?更何況難道你宮中就沒人能陪你玩蹴鞠?就一定要找你皇姐作陪?她如今事務纏身,還能和你胡鬧?”齊安寧不禁收斂了笑容,抿嘴摩了摩手指,不再說話。
“有是有,可是他們都沒有皇姐厲害嘛!而且皇姐的護衛隊也是個頂個的有本事,自從上次和她們玩過一次蹴鞠之後,再和別人玩就覺得太沒意思了。”齊景和不滿地嘟囔道。
“你還說,母後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男女有別。還跟着一群姑娘一起瘋,讓你父皇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麽看你。”皇後板起臉指責道:“想玩,自己找人玩去,別再去麻煩你皇姐。”
“哦。”齊景和垂頭喪氣地随口應道,眼睛卻偷偷瞟向齊安寧,眨巴眨巴給他使眼色。齊安寧會意,見他那擠眉弄眼的怪模樣,撚起帕子裝作咳嗽,其實是擋住嘴偷笑。齊景和見到皇姐笑得眉眼彎彎,知道他懂了,也偷偷地笑起來
皇後将齊安寧晾在一旁好半天,連個眼神也沒有給他,倒是和齊景和母慈子孝地聊了小半會兒天。齊景和一向不知兩人間的龃龉,只道母後只是較為偏愛自己。但此刻他也隐隐覺得這情形有些不妥,便心不在焉地随口應付幾句,就請安告退了。
皇後一臉慈愛地微笑着看到齊景和離開,才轉過頭來看向齊安寧,臉色也漸漸平淡下來,絲毫不見剛才的好心情。
她晾他這麽久,實在是想給他的下馬威。
近年來齊安寧的地位水漲船高。剛開始是讓她極為不認同的,齊安寧一走到人前,特別是引起了皇上的關注,就必然讓自己失去了暗中除掉他的機會,于是她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對齊安寧的痛恨和對被秘密被發現的恐懼之中。
不過,随着齊安寧越爬越高,直至開始在皇上的授意下出入禦書房,甚至偶爾幫助皇上批閱奏折,提出建議之後,她才驚覺,自己的這個孩子,不只有些保命的小聰明,而且是個深謀遠慮的有本事的人。她這才想到,應該要拉攏這個已經不受控制的孩子。
皇後在宮中的地位很尴尬,她從皇帝還未登基之時就嫁給了他,他們的婚姻是當年太後生前決定的。她與皇帝,也曾經歷過舉案齊眉的日子,但這樣的日子太過短暫,等到側妃入門,她也失去了寵愛,哪怕她為皇帝生了兩個孩子,也沒能分到他多一點的愛,甚至皇帝還曾考慮過廢後。雖然她是後宮之主,但其實她只是空有這個名分而已,她有權力,卻沒不受寵,連明賢妃也敢給她甩臉色。
而如今,她的“女兒”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不管他們曾經關系如何,為了她的地位,為了她的幼子,更為了他們所有與秘密相幹的人的性命,她也只能放下她的驕傲和厭惡同這個給她帶來了太多的危險和恐懼的“女兒”修複關系,而她也肯定,她的“女兒”會同意她的做法的,因為她畢竟是個皇後,他們只有聯手才能成就大事。
于是,他們倆雖然兩相生厭,但還是不得不維持着合作的關系。
只是,最近齊安寧未免太不受控制了,行事不與自己商量,得到消息也是看他自己需要與否才決定是否知會自己,幾次讓她處于被動狀态,好不生氣。昨天謝家大婚,原本她便想借由他替六皇子和謝家搭線,誰知他竟從皇上那領了命,信也不給一個就離了宮。聽說三皇子昨日還去道了喜,竟讓他先混了個臉熟。想起何貴妃今早句句含刺的話,她現在仍氣的肝疼。故而,剛才才給了他一頓臉色瞧。
不過,皇後細細打量了齊安寧幾眼,發現他并沒有什麽不滿與憤懑,仍是那樣淡淡的神色,全然沒有了剛才面對齊景和的笑意。這個孩子,她從來就猜不透,他給她帶來的危險感,不僅僅是他身份的秘密被發現後帶來的毀滅性的災難,還有他那猜不透的心,有時被他盯住,就好像能被洞察內心一樣。好在唯一的安慰就是他對他的胞弟還有些兄弟之情,這也是她敢與他同謀的最大原因。
“聽說你昨天去了謝家賀喜?”皇後在沉默中敗下陣來,開口問道。
“兒臣是受父皇之托代表父皇前去道賀,母後不是早就知道了,又何必明知故問?”齊安寧眼皮也不擡,溫聲細語地回答道。
皇後被他毫不掩飾的語氣噎了一下,有些惱怒地斥責道:“我還是今早被何貴妃提醒後才知道的。齊安寧,你好大的膽子,翅膀長硬了就想飛了,已經完全不把本宮放在眼裏了是嗎?這麽大的事,也不知會我一聲,帶着你弟弟前去,現在倒讓三皇子與謝家人搭上了。如果這皇位被老三坐上了,我們母子還能有活路嗎!你想害死我們嗎?”
“母後不必多慮,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事。謝家屹立多年不倒,自然有他們的行事作風,哪裏那麽快就能被拉攏?這不過是何貴妃說出來迷惑人心的罷了。”
皇後自然知道何貴妃說的是誇大其詞而已,但她怒的是齊安寧的做法,因此在借題發揮罷了。
齊安寧終于擡眼看了看怒氣沖沖的皇後,頓了頓,慢條斯理地說道:“而況想要拉攏謝家,母後何不嘗試着與謝淑妃交好?謝淑妃是謝家的千金,也是父皇寵愛之人,她又沒有争位的子嗣,不會是弟弟的阻礙。母後若能放下恩怨同她交好,沒準還能成為我們的助力呢。”
“叫我同那個賤人交好?”皇後立刻便被激怒了。廢後之恥至今是她心中的一道疤,她只要一看見謝淑妃那張臉,就會想起當年的恥辱與怨恨。雖然她也明白從謝淑妃入手是個不錯的主意,但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母後慎言。”齊安寧似笑非笑毫無誠意地安慰道,“與謝淑妃修好之事還不急,母後可以再考慮考慮。但這畢竟也是一條道路。謝家如今聲勢浩蕩,手握兵權,與他們聯手,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至于宮外之事,兒臣已經有了打算,母後不必擔憂。父皇如今如此信任兒臣,但那畢竟力量有限,兒臣在後宮之中卻是要完全依仗母後的,自然也會為母後和六弟多作考慮。”
皇後聽到齊安寧服軟,面色稍霁,也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了,裝模作樣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和聲說道:“這樣才是,我們畢竟是這宮中最親的人,我們可萬不能離了心。你如今在皇上那兒說得上話,就要多多提攜一下你的親弟弟。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什麽逾矩的事情,到時候出了岔子,我們全都要遭殃。”
齊安寧漫不經心地應下了,心思卻飄向了午時的約會。
皇後頓了頓,又道:“近日你舅舅在擔心你的婚事,本宮琢磨着你如今已有十七,雖然皇上疼愛你不舍将你嫁出去,但京中已經有了不少議論,再将親事拖下去只怕會有什麽事端。本宮同你舅舅商量了一下,本宮的表親戚家遠親中有一名文質彬彬的青年,算是你的表兄了。自小善讀詩書,倒是個人才,你考慮考慮,本宮就同皇上去說親。”
什麽文質彬彬的青年,皇後那表情倒是真誠動人,但齊安寧敢保證,如果自己同意“嫁”過去,見到的不是一個快死的病秧子,就會是一塊牌位。只有死人才能足夠安全的保守秘密。
齊安寧冷笑了一下,硬邦邦的回答道:“兒臣的親事,就不勞母後費心了。兒臣現下并沒有婚配的打算。母後您不妨想想,如果兒臣下嫁,還能在這樣自由地出入禦書房,影響父皇的決定嗎?”
皇後原本聽到齊安寧的拒絕還有些生氣,但聽到他的解釋,又頓住了,好像齊安寧現在就嫁走的話,是會損失不少,還沒等她回答,齊安寧又突然笑了,他微微低下頭,好似有些嬌羞,連臉頰都有些泛紅,目光盈盈,就好像真是個情窦初開的少女一般:“何況兒臣心中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了,兒臣有的是辦法讓他保守秘密,成為我的助力。”
忽而想到最近回京的那個人,又想到了何貴妃今早陰陽怪氣的話,皇後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麽,她覺得齊安寧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議,但她又不能否認,如果這件事能成,實在是一箭雙雕。
最終她放棄似的,拿出了一個雕刻精美的小盒子,無奈地說道:“随你吧。你的藥快吃完了吧,這是我叫人新配制的。不要忘了吃。”
齊安寧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伸手接過了那個小盒,緊緊地攢在手裏,緊到手指都有些生疼,最終福了福身子答道:“謝母後。兒臣還要去同父皇請安,先行告退。”
皇後有些乏了,揉着額頭,随手一揮,就讓他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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