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李府的災難
大魏昭明16年 蘇州 李府
“夫人,用力,再用力!”白色帷帳內,一位身懷六甲的夫人額頭正痛得冷汗直冒,開始她能還咬牙忍着不叫,忍不住了才哼哼出聲。到了後面,那痛一陣緊過一陣,她只覺自己下身像要被人給拆開一樣,再也忍不住痛叫起來。
兩個穩婆在邊上喊着,“夫人,奴婢能看到孩子頭了,您用力啊!”
門外的李員外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下人搬了椅子和茶水來,他就繞着那椅子轉來轉去。
“啊”伴随着一聲嬰兒的啼哭,屋內的兩位穩婆卻突然噤聲,李員外恨不能趴在門板上,想知道屋裏發生了什麽。但聽一穩婆小聲道:“這一屋子的香味,聞着怎麽像這個娃子身上帶來的?這莫不是萬歲爺懸賞萬兩黃金要找的人?”“噓!”一陣衣服淅淅索索的響動,一位穩婆打開了門:“恭喜姑爺賀喜姑爺,是一位千金。”
這邊廂李員外神色如常地看了看穩婆懷裏的孩子,輕輕地接過,逗弄了一下。
“屋裏已經清理幹淨了,這邊沒老奴什麽事兒了的話,咱們就先走了!”一個穩婆朝同伴使了使眼色,打算離開。
“等一等。”李員外突然回頭,喊住了穩婆。兩個穩婆互看了一眼,回頭望着李員外:“還有什麽事嗎?李老爺?”
“李達,你帶兩個婆子去銀房領賞吧。”“是!”
得知是去領賞,兩個穩婆松了口氣,連連鞠躬道謝後離開。
随着腳步聲走遠,李員外才感覺自己僵硬的手心滿是汗水,他抱着懷裏的孩子,推門走入了內室,室內仍舊彌漫着濃郁地香味,而香氣的源頭就是他手中的嬰孩。越是往裏走,李員外越是步履沉重,走到床前,望着因為生産累到暈過去的妻子,李員外顫抖地手摸了摸她的發。雖然距離成帝頒布的“尋人诏書”已經過去了3年,但各城卻被越來越緊張的氛圍所籠罩,不論老人嬰孩,只要是女性,都必須經過嚴格的審查,一旦有疑似身懷異香者,就會以“配合審查”為由,強行帶走。如果縣衙審查沒有通過,還可以運氣好被送回來。如果縣衙審查通過了,那麽家人就再也無法知道女子的半點音信,從此佳人無蹤跡可覓。
李員外知道,孩子身上出現地這個異香,不論是不是皇帝要找的人,恐怕都會被“寧錯殺三千,不放過一個”的縣衙官員們給呈送到皇宮裏,此一去,便是兇多吉少。
懷裏的孩子咿呀叫着,慢慢眯開眼睛,好奇地望着這個懷抱着她的人,李員外的眼淚控制不住,大滴地淚水滴落孩子粉嫩的臉頰。可是,這個孩子是自己與妻子努力了十年,才有的第一個孩子。是原本被大夫診斷不能懷孕的妻子,得到菩薩垂憐才得到的來之不易地孩子,如何舍得讓她剛剛來到人世間,便送入虎口呢?
望着襁褓中的孩子,李員外感到心被一把利刃反複磨砺,痛得心肺俱裂....
待李夫人悠悠轉醒,第一眼見到的便是相公疲憊而蒼白地臉。她撐起酸痛得像散了架的身體,體貼地夫君馬上把她扶起來,給她的腰上墊上了枕頭。待她疲累的身體好不容易坐穩後,相公粗糙地大手托住她放在腹部的柔荑上,不知為何,相公地手比她這個剛生完孩子的虛弱女人還要冰涼。
“孩子呢?給我抱抱。”李夫人張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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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員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彈,握着夫人的手緊了緊,關節繃得緊白。
李夫人察覺出異樣,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虛弱地問道:“相公,孩子呢?孩子去哪了?”
李員外松開了緊抿着的唇,無聲地張了張嘴,随後似不忍般,轉過頭不敢直視發妻的眼睛,澀然道:“孩子...沒了。”
沒了?!李夫人的瞳孔劇烈的收縮着,聲音突然尖銳地:“沒了?沒了什麽意思?什麽叫沒了!你說啊!”
旁邊的管家李達一臉憂傷地:“夫人,孩子.....是死胎。你不要過于難過,身體要緊。以後還會有有緣分的小姐、少爺的。”
從聽到“死胎”這兩個字開始,李夫人就再也聽不見別的話,她瘋狂地搖着頭:“不、不可能,怎麽可能?我明明聽見它的哭聲了,穩婆說是個女孩,怎麽可能沒了呢?你騙我對不對!不可能沒了!不可能!”李夫人情緒越來越激動,狀若癫狂,說着就要起身。
“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孩子在哪裏?孩子在哪裏!”李員外的手被李夫人抓出道道血痕。
李員外試圖抱住李夫人,李夫人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李員外竟一時差點抱不住她:“婉如,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的,我們還會有的!我們和這個孩子沒有緣分,就讓她好好去吧。”
“不!!!”李夫人似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口中不斷地喃喃自語,念叨着孩子。李員外無助地抱着妻子,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這一晚上,如果從喜事變成悲事,饒是他,也堅持不住了。
門外突然傳來聲響,一個小厮小心地禀報:“老爺,縣衙府來人了。”
終于來了。
李員外起身整了整衣服,用雙手抹了把臉。“李達,你照顧好夫人。”
李達恭敬地低頭:“是,老爺。”
來到前廳,縣太爺在屋裏正捧着個茶杯,抖着腿細細地品着,他的右手邊坐着一個唇上有兩撇小胡子、身穿藍色滾邊道袍的人,雙目微閉,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尋香衙差。旁邊站着兩位婦女頭垂得低低的,一位穿着藍色碎花底的粗布衣,年齡略長,一位穿着紅色大花衣裳,年紀略小,皆是綁着一摞大髻垂于腦後,正是今晚剛剛替李夫人接生的兩個穩婆。如果不是門外站了一列官兵,會讓人以為這個蘇州城的父母官只是大晚上來喝茶敘舊的。
李員外心下了然,提腿走了進過來,作了個揖:“王大人,衙差大人,不知貴客到訪,有失遠迎,還望包涵。”
王大人起身:“李員外客氣了。這麽晚叨擾,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就不繞彎子了,聽說貴府今日喜得一千金,本官作為蘇州城的父母官特來賀喜,能否把令千金帶出來,讓本官看看?”
語氣是客客氣氣的,可神情和行為卻沒有絲毫客氣的顏色。
李員外露出疲累的神色,緊蹙眉頭:“實不相瞞,今日孩子誕下不久,就...斷了氣。”
一旁始終死死低垂着頭的藍衣穩婆突然擡起頭,慌張道:“不可能!娃娃生出來時明明好好的,怎麽可能說斷氣就斷氣?你在扯謊!”
李員外仿佛一直在強忍悲痛,用沉痛地語氣對穩婆道:“本府剛剛經歷了喪女之痛,你們身為穩婆,以接生為生,沒有好生之德,反而來挑撥是非,颠倒黑白,究竟是何居心!難道非要把吾兒的屍身拿出來,你們才甘心嗎?!咳咳咳咳咳咳!”話畢,李員外重重的拍擊了一下桌子,似乎怒急攻心,劇烈的咳嗽起來。
李員外這一通質問,吓得藍衣穩婆“噗通”一聲跪在縣太爺面前,紅衣穩婆似沒有見過這等場面,也慌張跪下。藍衣穩婆慌道:“縣太爺!請你相信老奴啊,以老奴三十年來的接生經驗,李家這個娃娃絕不可能突然離世!”紅衣穩婆在一旁似有猶豫之色,藍衣穩婆立馬扯着她的衣袖,兩人連連磕頭。
“你、你們、咳咳咳咳咳咳”一旁的李員外一種咳嗽不止,臉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一句完整地話。
王縣令一邊看看穩婆,一邊望着李員外,一時難以判斷孰真孰假,但實在不想放過這個可能加官進爵,在皇上面前表現自己的機會,于是陰狠號令:“陳統領!拿下全府人!給我好好搜,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個人!”
“是!”屋外官兵列隊,不顧李員外地阻止,迅速将李府上下72口人拿下,經過密集地搜查和審問,竟未找到女嬰的屍身和下落。
王縣令在院中來回踱步,尋香衙差在旁邊閉目養神,不發一言。李府老小72口人在院裏烏泱泱跪倒一片,李員外跪在人群最前面,旁邊是瘋瘋癫癫蓬頭垢面剛剛生産完的李夫人,整個李府被燃燒着的火把照得燈紅通明。陳統領一番搜查後,在王縣令耳邊低語了幾句,王縣令大怒,責問李員外:“說!女嬰究竟在哪裏!”
“我說了,已經死了。”
“為什麽找不到屍首?!”
“......”
“無言以對了是吧,這可是欺君的大罪,是死罪!你們在場的所有人,誰知道女嬰去哪了的,上來禀報,将功贖罪,可饒你們不死。”王縣令的眼睛掃過跪在面前的人們,很多仆人吓得涕淚交流,連連磕頭:“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求開恩啊!”
卻無一人站出,說出嬰孩的下落。
此時,王縣令氣得臉上的肥肉不住地抖動,一時不該如何是好。始終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道士突然開口了:“王大人。”王縣令立馬讨好地跑到道士身邊:“有何吩咐?”
道士在王縣令地耳邊低語着,王縣令連連點頭稱是,當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王縣令臉色微變:“這....”
“照做就是。”道士雲淡風輕地說完,複而閉上雙眼,一副慈悲樣貌。
王縣令咬了咬牙:“是。”轉而看着院中的李府衆人,下令道:“今日李府,包藏禍心,蓄謀造反,犯欺君罔上之大罪,原地誅殺!”
李府衆人聽到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大驚失色,一時哄然,官兵出動把大家團團圍住,亮起尖刀,李員外大呼:“王臣林,你颠倒黑白,要我李家72條命,妄為父母官,你不得好死!!!王臣林!!!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待王縣令發布完命令後,道士轉腳飄然離開,王縣令讨好般的緊随其上,把李家72口人的慘叫聲、怒吼聲、尖叫聲全都隔絕在身後。
出了李府,王縣令似心有餘悸,他一輩子也沒殺過那麽多人,忐忑地詢問道士:“是不是判得有些太重了?國師?”原來,此道士正是為皇帝煉丹地張氏道長,如今已位列國師高位的張道真。
張道真捋了捋唇上的兩撇胡子,淡然道:“此乃殺雞儆猴,此後,想必再無人敢窩藏救國聖女。為官者,當以效忠聖上為重,聖上的健康,才是爾等最該憂慮之事,萬勿有無用的仁善雜念。吾也為此四處游歷,親身尋找以為聖上分憂。”
王縣令連連點頭稱是。
張道真望向遠方崇山,身影隐沒在黑暗中。
遠處山頂上,清風觀外,一個四旬上下的男子懷抱着一個嬰孩,望着山下被被火光點亮地整個李府,燃燒地火焰在黑暗中滾起濃濃的青煙。男子的白色寬袖道袍被風鼓動得獵獵作響,頭頂的發髻上帶着一根樸素地桃木簪,溜光地梳起。他沉默地望着山下半晌,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嬰孩,微不可查地嘆息了一聲。
這個夜晚,比地獄更寒冷。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女主只是個小嬰兒,下一章就是長大以後的故事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