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幾乎就是在于意歡崩潰跑進雨裏的瞬間, 于安便被她尖利的聲音扯回現實。
他從陳烈和椿來的世界醒來,想起自己還欠女兒一個解釋。
于安被迫先斬後奏,本該在整場戲攝制完成之時,立刻去到女兒身邊, 安慰她跟她講明所有的實情。可他卻因入戲, 本能地就走到了另一個女兒身邊。
他好像犯了個巨大的錯誤。
“蘇蘇,你得自己撐會傘了, 我要先離開一下。”即便如此, 于安記得倪蘇也是自己的女兒, 他還是得先把她安排妥當,“但我會安排副導演趁着雨天,繼續拍新劇本的內容,所以別擔心。”
倪蘇也聽見了于意歡的尖叫, 雖然她很讨厭于意歡, 但她完全理解于安此刻想要馬上追出去的心情。
“沒事的,快去看看歡歡吧。”她的語氣可堪真誠, 一邊應一邊就要伸手去接雨傘。
身旁的路乘風卻在她之前從于安手中接過傘:“我來吧, 你剛才跳火車時手擦傷了。”
倪蘇步伐一頓,手還擡着,眼睛卻還是忍不住看向路乘風。其實方才一心只想着定要一條過,她極其入戲, 連自己都沒太注意到這種細節。
此刻聽路乘風提起, 她驚訝之餘才又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
掌心的泥濘還沒來得及處理,但被雨水沖過的地方的确有露出不少擦痕,一道道的還在往外冒血。
倪蘇去看的同時,于安也看見了。
“蘇蘇,劇組有醫務, 你先包紮下,嚴重的話就先休息會。”他話畢不再耽誤,徑直将雨傘交到了路乘風的手中,然後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雨裏。
倪蘇這才垂下手,側頭又對路乘風道了聲謝。
人多,路乘風只微微颔首,仿佛這只是舉手之勞的紳士行為。
一路上,雨傘都往倪蘇的方向傾斜,少年左肩的毛巾瞬間便被浸得更濕。
Advertisement
因為離得太近,倪蘇感到有些不自在,所以察覺到了對方傾斜的傘面。她不禁想,路乘風對朋友們都這麽好麽?
她甚至開始思考,在電影殺青後,該怎麽繼續維護下和他的友情。她不擅長交朋友,但路乘風還挺好的挺值得交往,就像和楊雯雯一樣,她不想斷了聯系。
思索間,倪蘇便在路乘風和助理等人的“護送”下,回到了休息室。
由于這次不少工作人員們跟着,他們直接一起來到了路乘風更為寬敞的房間裏。
路乘風剛叫助理去催醫務,醫生就已經拎着醫藥箱過來了。
原來,于安雖然走得急,卻還是沒忘親自叫人立刻為親生女兒安排包紮的事。而且,他了解路乘風,甚至猜到了他們最後會去到少年的休息室。
倪蘇攤開掌心,任由醫生為自己處理。
有那麽一瞬,她覺得若于安不必夾在兩個女兒中間,或許也真是一位合格的父親。
“天啦,蘇蘇你的手看起來傷得好嚴重。”
伴随着女孩掌心的污穢被處理幹淨,觸目驚心的傷口露出來,一旁的劇組助理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一嗓子引得屋內的人都看過來,而倪蘇飄散的思緒也被拉回。
手掌擦傷她小時候也有過一次,應該是兼職時趕時間不小心摔了一跤踩在水泥板上,和此刻的傷口有些相像。全是半結痂的血痕,最深的地方肉有些往外翻,看起來是有那麽點可怖。
“只是看着可怕,其實不怎麽痛。”可倪蘇這次卻沒像小時候那樣哭了,她還笑着寬慰大家,“網上不是說了麽,我當初可是肋骨斷了都還能學習的好漢,這點小傷不在話下啦。”
其實網絡消息虛虛實實,“肋骨斷裂還堅持上學”這種事,鮮少有人經歷,大多數人都會認為是賣慘扭轉輿論風向的手段而已。
倪蘇這麽一說,立刻便有人驚訝問:“什麽,那件事居然是真的麽?那蘇蘇你以前過的都是些什麽日子啊,怎麽會這麽苦!”
倪蘇并沒有賣慘的打算。那些過去的苦難或許能成為博取同情的砝碼,但絕不是她在盡力展現能力的現在,她更願意讓別人尊重自己的實力。
所以她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笑笑只說:“你猜。”
就好像她只是拿網絡傳聞活躍了一下氣氛。
倪蘇不願聊,工作人員們有分寸,自然也不可能再繼續深挖。
她手上的擦傷的确不算太嚴重,醫生很快就清理幹淨并消毒上好了藥,但倪蘇制止了他包紮的動作。
她說:“等會還要繼續拍戲,包紮了可能會連不上戲,就這樣吧,謝謝你。”
“也是,我全套流程做多了職業病,差點忘了。”醫生叮囑她除拍戲外少沾水,別拿酒精刺激多了,又給她一瓶碘酒便離開了。
倪蘇和路乘風還得準備下一場戲,助理們也得給他們空間休息會,漸漸地也都陸續離開。
不多時,偌大的休息室裏,便只剩下他們。
倪蘇望一眼大開的房門,決定也別避嫌到誇張的程度,最後選擇留在了原地。
想了想,她還是再次單獨向路乘風道謝:“路老師,剛才謝謝你替我撐傘。”她擡起受傷的手,補充,“還有提醒我擦傷的事。”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但是——”路乘風微停了停,轉而問她,“你今天拍戲是不是有拼過頭了?”
別人可能只覺得驚豔依舊,察覺不到別的。路乘風作為跟她搭戲最多的演員,卻明顯感覺到,女孩今天太沉入角色了,完全是在共情體驗椿來。
雖說倪蘇天賦高是“靈氣派”,但她領悟能力也很高。除了最初的幾場戲完全做體驗派,她後續漸漸也學會了使用技巧,會稍微收着點表演。
而今天,她似乎有些緊張,唯恐有半點失誤,幹脆放縱飙戲也不怕情緒代入過盛而不好出戲。
倪蘇并不意外路乘風會發現。
倒不是她對演戲細微變化的揣摩已經達到影帝水平,而是她心裏清楚,自己今天确實有些緊張。人太在意一樣東西時,是根本藏不住的。
現在路乘風主動提及此事,倪蘇幹脆也不隐瞞了,将自己的小心思全部講給路乘風聽。
“被路老師發現了。”她說,“因為改好劇本後我就舍不得再回到舊版,我想要做到最好,以此打動于導,讓他之後剪輯版本時能傾向今天這版。”
她看向路乘風的眼睛,絲毫不掩自己的野心:“有做女主角的機會,誰會放棄呢?”
路乘風對上她野心勃勃的目光,心裏居然掀起異樣的波瀾。
“的确,是我明知故問了。”他雖出道早,卻也是從素人一步步走到如今,當然能夠理解倪蘇的心情。
見他能理解,倪蘇的膽子也更大,她鼓起勇氣問:“那路老師,我能請您幫個忙嗎?”
路乘風說:“朋友之間不用說敬語。”
倪蘇也就輕松些了:“我想請路老師幫忙做說客,幫我再去于導那争取一下。”
路乘風是男主角,再加上他做說客,于安最後公事公辦選新版的機會肯定更大。
少年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忽而側頭定定打量起她。
“你不知道嗎?”他沒頭沒尾的問。
倪蘇有些茫然,甚至擡手摸了摸臉頰:“知道什麽?難道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看來是真不知道。”路乘風低聲笑起來,“不用我做說客,今天投資方來人了,他們見過你的演繹,不可能再對舊版将就。”
“什麽?真的嗎?”倪蘇是真不知道,她今天為了早早入戲,根本就沒太注意片場周遭。
此刻,她瞬時被驚喜砸中,眼裏的笑意根本藏不住:“真是天助自助者!”
路乘風完全沒料到,女孩在自己面前居然真就半點不僞裝。
但聽她這樣自誇,他頗為贊賞地說:“好一個天助自助者。”
聞言,倪蘇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剛将欣喜收一收,轉念一想反正情緒都已經暴露,也沒必要再裝着說假話,索性坦然承認:“對不起路老師,可能我這樣對生病的意歡很不好友,但我不想說謊,我确實太會自己高興了。”
路乘風眉尾輕挑:“你這麽誠實,不怕我對你産生偏見?”
倪蘇眨眨眼,反問:“那你會嗎?”
路乘風似是笑了一聲,他沒有立刻回答,轉而拿起劇本起身欲要回歸拍攝現場。
但在離開前,他回她兩個字:“你猜。”
于安沒有因女兒崩潰逃離而失去理智,他沒有盲目追逐,而是帶上了助理開上了車。
歡歡自小沒受過挫折,本來又已身患抑郁,他後知後覺地有些怕她做傻事。
但幸好——她還沒有傻到那種程度。
于安找到于意歡時,小姑娘正蹲在荒蕪的路邊抱膝痛哭。
大雨如注,小石頭般砸在身上。她卻一無所覺,只是撕心裂肺的哭,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個畫面将于安的心也撕碎,他趕緊下車過去,一手替她撐傘擋雨,一手緊緊擁住她。
于意歡見到爸爸,卻伸手狠狠地推開他:“我不要一個背叛了我的爸爸!”
這刻,她不是矯情不是僞裝。
是真以為爸爸為了竟這樣設計和背叛自己,她為爸爸的叛變而生氣,委屈,以至失去理智沖出片場。
于安完全能猜到女兒此刻所想,他也很懊悔昨晚沒有第一時間告知她,此時此刻,他擔心女兒做傻事自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
他知道,女兒正在氣頭上,現在自己解釋什麽她都肯定聽不進去。便索性不逆着女兒,幹脆離她一步的距離,伸長手依舊替她撐傘,而自己則淋在雨中。
于意歡是真氣極了,根本沒消氣,一聲不吭地從傘下走出去,背向父親而去。
于安也不說話,就一直追着她,替她撐着傘。
終于,于意歡的速度緩下來。
她抹一把眼淚,朝于安控訴:“爸爸已經有更好更優秀的女兒,為了她對我這樣先斬後奏的下套,現在幹嘛還追上來?你去找倪蘇吧,去給她撐傘吧!”
少女表情受傷,言辭激烈,每句話都帶着火氣吼出來。
但于安反而松了口氣,願意發洩,其實意味着是想跟你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不起歡歡,這次是爸爸錯了,但并非你想的那樣。”于安從昨晚說起,事無巨細,“我沒有聯合倪蘇對你先斬後奏,其實昨晚我就想告訴你改劇本了,但你那會的情緒難得好轉……”
他将昨夜的心歷路程,今晨投資方的空降,各方施加的壓力對她的不滿,都毫不保留地告訴了女兒。
因為在這樣的時刻,只有将全部現實和盤托出,才能真正解開誤會。
爸爸一瞬不忍的隐瞞,所愛之人粉絲的內涵施壓,投資方空降要解決方案……一條條的足以應證父親沒騙自己,可于意歡卻越聽越痛苦。
她重新蹲在地上,崩潰大哭,像是要将一生的眼淚都流盡。
其實于意歡已經相信父親無意背叛她,是自己在大明星父母的悉心呵護之下天真了,她怎麽會覺得只要父親頂住了投資方壓力就行了呢?
那些最初因被父親抛棄的憤怒和失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假裝抑郁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懊悔與痛苦。
本來該借此毀了倪蘇的星途的,結果卻給了她可乘之機,眼睜睜看她扶搖直上。
就這樣放棄嗎?不,當然不!
于意歡絕不要這樣就認輸,她想起了自己的“療養計劃”,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浮木般,她猛地揚起頭。
她望向父親的眼裏盡是破碎的絕望。
“那爸爸,我現在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呢?”于意歡拿出了畢生最消極的語氣,“其實我也有在努力想辦法的,我我本來想去錄抵抗抑郁的紀錄片,然後把收益拿來彌補劇組的損失……”
她對父親講述自己那天|衣無縫的計劃,一邊哭一邊講,嗓子都啞了,“不能把兩個版本都拍完再取舍麽?這是爸爸送給我的禮物,是我第一次和喜歡的人合作,我不想放棄啊。而且——”
她眼淚狼狽湧出,以命威脅:“我現在已經夠像個廢人了,如果連戲也不能再拍,我真不如去死了。”
若是以往,女兒都如此懇求,甚至是以“失去生命”為由,于安肯定無論如何都要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
可是,這次他卻沒有再縱容她。
于安沉吟半瞬,擁住她說:“歡歡,沒有什麽比你的健康更重要,爸爸也不忍心再看你繼續苦撐。我們先去好好療養行不行,不用辛苦拍抗病紀錄片,等你好了爸爸直接替你拍抗抑郁題材的電影,還找路乘風和你搭戲行不行?”
像是怕女兒繼續鑽牛角尖,他又放柔聲線,替她戴高帽:“歡歡最善解人意,爸爸知道,你一定也能理解改劇本的不得已對不對。爸爸雖然是導演,但無法要求全劇組的人,都跟着我們停擺。那樣不僅對作品不好,對你個人的聲譽更不好。”
道理都懂,可于意歡哪裏聽得進去,此時此刻,她只會覺得父親在對自己道德綁架。
她被爸爸不再偏愛自己的态度刺傷,抹一把眼淚,受傷反問:“爸爸是不是看過倪蘇的演技,被她的才華打動,也和媽媽一樣只喜歡倪蘇一切以她為先了?是不是倪蘇也向你施壓了,是不是她想要演女主角?”
她委屈至極:“如果是那樣,爸爸不用找這麽多理由的。”
“不是!”于安幾乎是立刻就反駁,“歡歡,你誤會我們了。雖然劇本是倪蘇改的,但她的想法和你一樣,只提出拍兩版最後再取舍。是爸爸沒扛住壓力,爸爸主動答應她拍新版。歡歡,投資方的人今天見過新版,也不會再允許反複。”
他苦口婆心,語重心長:“歡歡,利落取舍,說到底也是為了維護你的聲譽啊!”
即便投資方還沒發話,但于安作為導演,并不難猜到他們的想法。
任何人在見過更好的版本之後,都不可能再向次等品妥協。
父親如此着急地替倪蘇解釋,于意歡只感到更加窒息。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劇本竟是倪蘇那個賤人親自改的,難怪自己的戲份被大刀闊斧地全砍;而投資方的人不僅找爸爸了,還在現場觀摩了新版拍攝,他們見證了倪蘇的驚豔,也目睹了自己的崩潰失控。
最後的結果會是怎樣,已不言而喻。
到這一刻,于意歡才體會到什麽是真正的絕望,她渾身發寒,內心的溫度比雨更涼。
她甚至想直接跟爸爸承認,自己其實是裝病。她沒有抑郁,她可以直接正常拍攝,根本就不用改劇本。
可是,她不敢。
一切都已經晚了,爸爸如今不再百分之百地偏向自己。
他會不假思索地在自己面前,替倪蘇解釋為她講話,他稱之他們父女為“我們”,他說“你誤會我們了”。
于安已經把倪蘇真正當做了女兒看待。
他的親生女兒這樣優秀,善良,為假女兒着想,于意歡不敢賭了。她不敢确定,自己承認陰暗的錯誤後,爸爸還能原諒自己。
于意歡只能打落牙齒活血吞。
她再無力争取任何,此時此刻,除了懊悔不甘的眼淚外,她別無他法。
翌日,片場。
于意歡在于安的陪同下來到了劇組,倪蘇嘆一口氣,以為自己所擔憂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
她以為,于安最終還是在女兒的崩潰之下,再度對自己食言了。
卻沒料到——
開拍前,于意歡走到了片場中心,朝所有人鞠了一躬:“抱歉各位,前些天因為我的病給大家添麻煩了。”
她重新支起身體時,更是滿面的歉意:“其實我昨天就正式殺青了,但想了想,還是該當面跟大家說聲對不起。拍這部戲我經歷了很多事,有些坎坷但還好最後找到了完美的解決方式,可以不影響作品……”
于意歡後續還說了很多走心的話,仿佛她真有多身不由己,有多抱歉。
但此刻,倪蘇都可以不在意,因為她聽到了“正式殺青”這四個字。
原來,于意歡今天是來告別請大家吃殺青飯的!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消息了。
從今天起,于意歡就要正式從《春列》劇組退場,之後,都将是倪蘇的主場。
劇方敲定倪蘇修改的版本為最終版本。
至此,于意歡除了簽約合同上是一番,劇中已被完全架空,徹底淪為椿來的附庸。而她給倪蘇做配,也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這天的鏡頭中,倪蘇一襲紅裙,眼裏的光芒勝過星辰。
她狀态絕佳,全組人贊不絕口。
這一仗,倪蘇大獲全勝。
作者有話要說: 路老師:争取把她變成老婆!
蘇蘇:争取把他變成好朋友!
#論想法的參差:D#
周末啦,繼續50個小紅包麽麽麽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千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可口的小小蘇 7瓶;燕子 5瓶;小星星 4瓶;西苒 2瓶;雲中涼秋、一只芝麻湯圓吖 1瓶;
非常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