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陶潘葛乘興而來,糾思而去。
兩人是警局裏的小年輕,這次出警還是特意朝局裏申請的機會。
其他老警察平日裏最是頭疼這類家庭案子,尤其是家暴這回事,總有數不清的受害者怨你多管閑事,總怨你将人拷走關在局裏受苦受難,甚至于憤恨到忍不住辱罵撕打民警來洩憤的地步。
人總歸還是要放出來的,好心的人最終得了個吃力不讨好的名聲,輪誰誰心裏也不好受。這等事見得多了,心自然也就硬了。
剛出茅廬的小年輕願意去便也是好的。
而陶潘葛是去年剛從警校畢業,進來這個北城警務局剛滿一年,見識到的總歸是不比那些經驗多的老民警多,因此總是逮着機會就帶着鄭蔡田一塊沖。
兩人随着救護車一道過去。
陶潘葛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成國平始終一句不提他身上的傷?
他兩的車慢了救護車幾個路口,經過紅綠燈路口時,恰巧紅燈亮了,他們便熄了火,停下來,陶潘葛沉默的望向前方綠燈牌上不斷閃爍的倒計時,鄭蔡田臉上依然是憤憤不滿,忍不住罵道:“我覺得有些人就是畜生,連親女兒都不放過…”
陶潘葛深表贊同,确實,有些人最基本的人性都沒有。
說着說着,鄭蔡田越說越來氣,恨得直接錘了一把車門,陶潘葛瞬間制止他。
“诶注意點,這車剛修好不久,經不起你造啊。”
鄭蔡田忽然一個警醒,趕忙轉頭觀察,只差沒趴上去成壁虎狀細細研究,語氣誇張的說着,“完了完了,這要是又被我砸壞了,老杏非得砸了我啊!!!”
畢竟這是經過修車店千錘百煉的車子,經費有限,不耐造啊。
陶潘葛瞧見他那樣,又忍不住笑他,故意添油加醋地道:“是呀,一會真有坑,我一定大公無私告上一狀。”
說罷,留下側臉給他,不理會鄭蔡田透過那黑框大鏡片裏傳來的幽怨目光,趁着此時綠燈徑直朝着仁義醫院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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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剛到醫院不久,便被剛才的随行醫護人員告知,另一輛車上的男人跑了。
陶潘葛大吃一驚,又朝那小護士細細描述了一番成國平的長相和身材特色,小護士聽了描述,更加确定,直接拍板認定跑掉的人就是成國平。
陶潘葛心思一頓,拽住要走掉的小護士,問剛才度明巷送過來的母女住哪間病房了。
小護士停下腳步,回想了一下,答道:“在四樓405。”
陶潘葛見狀,還待想問時,只見迎面來了個男護士,走路急慌慌的,還不忘叮囑小護士,讓她去找羅醫生。
小護士瞬間慌張,懊惱的往男護士來的方向快步走去。
陶潘葛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只靠着醫院的白牆安靜想着,鄭蔡田從洗手間回來,瞅着他,正待問幹嘛呢。
就見着陶潘葛定定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去四樓。”
說罷,拉開旁邊的雙關門便從樓梯跑了上去。
鄭蔡田緊随其後,雖然他有些一頭霧水。
程簡已經包紮好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時不時看向手術室時,大多數時候,都只是神色淡漠的低頭沉思。
因着方才程湘情況不怎麽好,剛進來醫院還突然昏了過去,所以才進的急救室。
梅嬸也跟着坐在她旁邊,心疼的握着程簡的手。
兩人都安靜的坐着,氣氛有種詭秘的平靜。
直到陶潘葛兩個人的到來才打斷了這股平靜。
程簡聽到動靜,擡眼瞧向發出聲響的方向,片刻,又移開眼,望着手術室。
陶潘葛走到她的面前,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也不說話。
靜止了好一會,程簡才開口,打破圍繞周圍的寂靜。
她道:“躺在裏面的是我媽媽,她叫程湘,湘西的湘。我——”說到這,似乎接下來說的話有些難以啓齒,頓了會才又補充道:“另一輛救護車裏的是我父親,成國平,他提前出獄了。”
陶潘葛皺眉。
——提前出獄
鄭蔡田也驚呼,怒道:“就知道是個慣犯了,真惡心!”
程簡沉默了會,又道:“本來我們是打算下個星期搬家的,但沒想到他提前出獄了…”
梅嬸聽着,這時突然說話了,她要證實程簡說的話。
“是的呀,小程那時候已經在找房子了,當時去她家還看見了南港的中介宣傳頁。”
陶潘葛聽着,下一秒,就扔下個驚天大雷,“你知道,成國平跑了嗎?”
他看見本該是恐慌害怕的人,情緒卻只是一瞬間的驚詫,不過只有一會,她便恢複了本來淡漠的樣子。
但最恐慌的竟是梅嬸,只見她驚慌失措的站起來,眼神恐懼萬分,不可思議地朝着陶潘葛嚷道:“你你你說的是真的啊!”
完了,梅嬸想,她聽過程湘描述的成國平究竟有多麽恐怖,如果是他發現是她報的警,那該怎麽辦!會不會殺了她——
燈光亮如白晝的醫院裏,梅嬸卻是想的渾身一個激靈,害怕得全身顫抖,禁不住的想着,萬一是真的要下死手,那她的小孫子可怎麽辦!他現在還在家睡着呢,家裏還有個卧床的老太太啊——
梅嬸是越想越恐怖,面色慘白,她死命的抓着鄭蔡田的手臂,哀求道:“警察同志,求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擔心我的孫子啊,成國平跑了,天殺的誰知道他會不會跑到我那裏尋仇啊……”
說着說着,梅嬸情緒越來越崩潰,甚至是要往嚎啕大哭的趨勢蔓延,只是手上的力道不減。
鄭蔡田是最見不得上年紀的人哭,尤其是看着面慈心善的中年婦女梅嬸,他看了下陶潘葛,後者給他一個放心去吧的眼神,鄭蔡田忍着手臂上的痛感,安慰道:“嬸,別怕啊,這麽着,我這就陪你回去。”
說着又放下狠話,“來一個我拷一個,來一對我喊我師父來。”
梅嬸得了小警察的承諾這才松開手來,飽含感激的謝過小警察,又拉程簡走過有些距離的一邊,小聲叮囑着,
“我知道你父親是欠打,他們問你別想那麽多,全推你父親身上去,曉得嗎?”
程簡失笑,壞透的心情此刻卻是被梅嬸的話暖回來了好幾分,她笑了下,又道:“行啦嬸,去吧,這件事怪我們拖累了你們,樂樂還等着你呢。”
陶潘葛安靜地看着程簡的背影,離得有點遠,什麽都聽不清。
鄭蔡田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臂,小聲朝陶潘葛訴苦道:“這嬸力氣也忒大了,愣是給我疼的不行……”
梅嬸留下話,這才放心的離開,朝鄭蔡田招着手,“小同志,跟我走呀。”
只見本來是龇牙咧嘴揉着手臂的小警察瞬間恢複嚴肅的樣子,也跟了上去。
程簡慢悠悠的走回來,又坐下。
陶潘葛這回先開口,他問道:“那成國平究竟是為了什麽入的獄?”
程簡本是坐得筆直的,聽見這話,剎那間神色布滿恐慌,眼神飄忽不定的看着周圍,腰背竟是馱了幾分,瞧着是對什麽感到恐懼。
陶潘葛察覺有異樣,又問了一遍。
害怕什麽?是成國平?還是…
她始終緘默着,眼神迷惘,卻愣愣的盯着那堵白牆,仿佛陷入回憶中。
陶潘葛也跟着看過去,牆上的痕跡是少許的紅色血跡,他耐心地等待着。
過了會,程簡轉頭看她,嘴角扯出一抹詭異的微笑,她緩聲道:“成國平,他入獄啊,是因為他殺人了!”
弦猛然铮的一下——陶潘葛腦子裏斷掉的線終于續上了。
冷不丁地,程簡咯咯笑起來,強調着,“你知道嗎!殺人啊,成國平已經開始殺人了!”
是殺人!
那殺的是誰?為什麽要殺人?判了幾年?
陶潘葛此刻仿佛有無數個小人在撕扯着他的腦神經,方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頃刻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在這時,急救室的門開了,醫生走出來,程簡迎上去,臉上蒼白, “醫生,我媽媽怎麽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慈祥的臉上露出稍許欣慰的笑容,“就是長時間的暴力行為引起的短暫性休克,沒事,接下來只要休息兩個月就好了。”
程簡謝過醫生,又踮起腳往裏面瞧了瞧,正好此時程湘躺在病床上被推出來,眼睛緊閉着,神智還未清醒。
程簡想跟着程母一塊回病房,卻被陶潘葛猛地上前一把将其拉住,他急聲問道:“成國平殺的誰?是誰?”
程簡被他生生拉住,于是也留在那裏,低頭看了一眼拉住她的手,陶潘葛注意到,立刻松開手。她神色冷淡:“我只知道他姓白。”
姓白。姓白。姓白…
陶潘葛消失的念頭又出現了。
——十年前的蓬城931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