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飄》
第二天的清晨。
淡錦這一晚過得很辛苦。她起初不敢睡,只是靠着床頭看着那袋子豆沙粽發呆, 她怕睡着以後又夢見那些不堪的畫面。可是不睡覺, 她又忍不住要去想初秋, 尤其在想夢裏初秋和她說的那些話。
她不願意談戀愛, 究竟是在等什麽呢?
等什麽呢?
如此糾結着,她一會兒困頓,一會兒驚醒, 往往複複地在清醒與混沌中掙紮。終于在外面天亮透了後, 她猶猶豫豫地下了床, 小心地走出卧室, 來到初秋的房間門口,舉起手想敲門,卻許久都敲不下去。
她一定得問問她,問清楚。
淡錦心一橫,敲了下去。
等了一陣子,卻沒人來開門。淡錦以為是自己敲輕了,又加大力氣敲了幾下, 還是沒人來開。
“初秋?”她試探着喊她。
沒人答應。
淡錦心裏忽然空落落的,忙擰開了門進去, 環視房間幾圈,血管裏的血似凍住了一般凝固了。
她不在這裏了。不僅她不在, 她帶來的行李箱和洗漱用品都不在了。
淡錦愣了好久,這才想起來掏出手機,打開微信。
千萬要有未讀消息。
看到初秋的對話框後未讀紅點時, 淡錦松了一口氣。可看清紅點前那幾個字後,淡錦的脊背又立即僵住。
我回錦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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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簡單單,單單薄薄的五個字,連點開對話框都沒必要。
淡錦緊緊皺起眉,右手捂在胸口,覺得那裏悶悶地疼。她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她當然知道這股讓她心疼的情緒代表着什麽。她一直以為,是初秋離不開她,可是如今竟發現,是她離不開初秋。
她已經完完全全地習慣了初秋對她的忠誠與追随,就如獵狗對主人的至死不渝。以至于她但凡主動地離開那麽一次,她都不能接受這種“背叛”。
然而她不該有這種感情的。那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是她十幾年生命的一部分,初秋的存在應該是和小淺一樣的,是她至親至近的妹妹。可是她作為姐姐,居然對妹妹産生了如此致命的依賴。
她是不是生了病?
她應該是生了病。
她得去看看病。
淡錦在玄關處簡單地披了件外套,換了鞋,只拿着手機和錢包便出了門。
打了輛出租車,她告訴師傅,去最近的醫院。
到了醫院,挂號窗口的護士看着她那微微鼓起的腮幫子,眼中還帶着困倦:“口腔科麽?”
“不……”淡錦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鏡,聲音裏帶着幾分不自然,“我……挂精神科。”
拿了號,淡錦埋着頭,很是低調地坐電梯去往精神科的樓層。這是她十年前知道那個消息後第一次主動來醫院,走廊裏彌漫的消毒水的味道對她而言都變得有些陌生了。
早晨本就人少,來看精神科的就更少了。隊也不用排,到了科室門口,醫生就在裏面等着她。
淡錦握着病歷本,站在門口躊躇了好陣子。
年輕的醫生探出脖子:“女士,您來看病嗎?”
淡錦只得走進去,坐在醫生對面的凳子上,頭一直沒擡起來,鼻尖滲出了點點汗,墨鏡都滑下去了一些。
醫生接過挂號單,聲音溫和地問:“覺得最近哪裏不太順心麽?”
淡錦不說話。
醫生又問了幾個問題,淡錦始終不開口。醫生只得拿出一張測試卷,遞到淡錦面前,“要不,您先做一下這些題,我幫您看看症結。”
“……”
“女士?”
淡錦突然覺得來看精神科的行為才像個精神病。
她驀地起身,拿起自己的病歷本,急急地說:“我還有事,抱歉浪費您時間了,再見。”
說完,她便快步離開了科室,也不管身後醫生如何喚她。
才上電梯,她便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可憐這口氣還沒到底,她的心又被忽然響起的手機給吊了起來。她忙拿出手機,拿的過程中莫名揣上了期待的心情。
屏幕上跳動的,卻是小淺的名字。
她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接通了電話,放在耳邊,聽筒裏傳來意料之外的慌亂聲音:
“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雪兒姐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已經兩天了,我怎麽敲門都沒有反應,嫣然姐的手機打不通,你……你能不能回一趟錦江,我、我不知道該……”
“怎麽了?你慢慢說,不要急。”淡錦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找回自己作為一個姐姐的身份,溫聲安慰小淺,“雪兒她發生了什麽事嗎?”
“……都怪我。”
小淺的聲音好像有了哭腔。
淡淺和淡錦一樣,是個幾乎不會流淚的人,又因為她實在太懂事,更不會讓自己在淡錦面前哭。所以淡錦一聽出那三個字裏的哽咽,便知道真的發生了大事。
“小淺,別哭,我馬上回去。”
初秋疲憊地拖着行李箱打開大門,鑰匙和包都還沒來得及放下,便聽到淡淺在二樓的位置向她喊:“初秋!”
初秋下意識擡頭,見淡淺臉上還挂着淚,腦中一頓,“小淺姐姐,你、你怎麽哭了?”
淡淺一路小跑下來,一把捉住初秋的手腕,緊到發抖,“初秋,幫幫我。”
“我要怎麽幫你?”
“雪兒姐在房間裏已經兩天了,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敲不開門,喊她也沒人答應,我……”
初秋把包一扔,拉着淡淺就往二樓跑,“那就把門砸開啊!”
“我試過。”淡淺的聲音在顫抖。
初秋這才發覺,握着的那只手柔軟中帶着濕熱,她抓緊了淡淺的手翻起來一看,只見那只瘦削而蒼白的手上全是血,尤其是小拇指那一側,被木門刮破的痕跡一直蔓延到手腕。
初秋短促地嘆了口氣,來到熊雪兒的卧室門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提起一口氣,使出了全身力氣一腳踹上去。
木門咣啷作響,卻異常結實地完好站立。
初秋又踹了幾腳,木門紋絲不動。她咬着牙幾步連着大跨到樓上自己的房間,搬出二郎神匆匆回來,拎起沉重的滅火器罐子就往門鎖上砸。
咣!
咣!
二郎神被砸得變了形,初秋也不在意,拼盡了渾身力氣将它一下一下地砸在門鎖上。待砸了足有十幾下後,初秋把滅火器一扔,再狠勁踹了一腳,門終于“哐當”一聲被踹開了。
熊雪兒癱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發紫,俨然陷入了深度昏迷中。她的手邊倒了一堆數也數不清的啤酒易拉罐,空氣中是濃度過高以至于讓人反胃的酒精味道。
初秋和淡淺兩人跪在她身邊,叫了幾聲還是沒反應,初秋第一時間掏出手機打了急救電話,叫了錦江市醫院的救護車。
半個小時後,熊雪兒被推進了急救室。
初秋和淡淺坐在急救室外,心吊得老高,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不知過了多久,急救室才出來了一個戴着口罩的醫生,推了推眼鏡,問:“你們是病人家屬麽?”
淡淺馬上站了起來,“我是。”
“病人是酒精中毒,高濃度的乙醇攝入導致了呼吸中樞和控制心跳的神經中樞的暫時性麻醉,你們再送晚點兒,她就缺氧至死了。”病人啧啧搖頭,“年輕人,少喝一點,真是命都不要了。”
“……謝謝您。”
醫生看了她一眼,低頭寫了什麽東西,“所幸沒什麽大事,一會兒就轉到普通病房。”
“好的,謝謝您。”
醫生對十分有禮貌的淡淺印象很好,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進了急救室。
過了一會兒,熊雪兒果然被完完好好地推了出來。初秋和淡淺跟着她去了病房,看着護士給她打了瓶點滴後,初秋便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走出門時,她看了一眼身後,那個呆坐在床邊的瘦削背影。
淡家的女兒,都如此會折磨人麽?
初秋沒有走遠,就在病房跟前找了根凳子坐下,雙臂交叉抱起來,頭輕輕低着打盹。
一夜沒睡,早上趕了最快的飛機,回家後又是這一頓折騰。她太累了,單看她一個輪廓就能覺出她的疲倦。
長長的黑色直發将她清瘦的肩背包裹起來,白襯衫上沾着零星的血漬和酒痕,腕子上的翡翠玉镯滑到了靠近手肘的位置,愈發顯得她纖細單薄。
淡錦匆匆趕到病房區時,便看見了這幅景象。
她就那麽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裏,抱着自己安靜地小憩,像雪天蜷縮在汽車引擎蓋上的小貓。
就在那一瞬間,她就想要她了。就像要東西吃,要馬騎,要一張軟和的床睡覺那樣平平常常、不可理喻。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初秋。
淡錦不動聲色地坐在了初秋身邊,撫了一下她的肩頭,讓她靠在了自己懷裏。
須臾,初秋沉悶的聲音傳來:“淡錦?”
“是我。”淡錦低低應着。
“對不起……我又叫你名字了,”初秋啞着嗓子,笑着說,“姐。”
淡錦從沒想到,聽到初秋叫她“姐”,會比聽到她叫“淡錦”更令她難過。
“初秋,你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我不約束你了。”
初秋卻搖了搖頭,繼續笑,“不,我也覺得不該那樣沒大沒小了,現在這樣挺好。”
“初秋……”淡錦握在初秋肩頭的手忍不住越來越緊。
“你回錦江,是為了雪兒姐的事嗎?”
淡錦沉默片刻,嗯了一聲。
初秋的笑愈來愈苦,“那麽……你回來的原因裏,可曾有一點點是因為我嗎?”
在那個“有”字出口前,淡錦及時地将它咬在了嘴裏,咬得嚴絲合縫。她說不出口,也不能說出口。
“我又問了讓你困擾的問題,對不對?”
初秋自嘲一笑,從淡錦的懷裏起身。她倦怠地站起來,扶着牆一點一點離去。熊雪兒有淡淺陪着,不需要她了,淡錦是去看熊雪兒的,也不需要她了。這個地方,已經沒人需要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就在那一瞬間,她就想要他了。就像要東西吃,要馬騎,要一張軟和的床睡覺那樣平平常常、不可理喻。”from瑪格麗特·米切爾《飄》】
關于上一章那個問題,我真的佩服你們,雖然你們看不見其他人的評論,但是十分統一地表示淡錦淡淺都別死,讓初秋死吧。
初秋:???
初秋做錯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