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堂電影院》
別墅裏。
淡淺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糖醋排骨,“荒島?”
“說是荒島, 其實安全得很, 上面早就有原住民了。只是确實荒涼, 大部分地方沒有被開墾, 危險的走獸大概沒有,蛇蟲鼠蟻絕對少不了。”
熊雪兒一本正經地和她解釋。
淡淺看向自己的姐姐。
淡錦輕聲說:“想去就去吧。”
“導演組允許我們這種家屬跟着麽?”淡淺又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在了熊雪兒的碗裏。
“老于說了, 節目允許每個人帶一個助理, ”江嫣然手拿着一塊骨頭, “你們不去, 也會找公司別的助理代替的。現在正好,初秋跟着小錦,小淺跟着雪兒,丹陽就跟着我。”
“權當公費旅游了,還順便玩個野外求生的大型游戲,多好。”熊雪兒沖淡淺挑挑眉。
淡淺被熊雪兒的表情逗笑了。
初秋一直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将一塊魚肉的刺剔除幹淨, 夾上出骨的魚塊又在魚湯裏蘸了蘸,把它送到了淡錦的盤子裏。
淡錦咀嚼的動作頓住。
夾菜這種舉動, 其實在親人朋友間很是常見。但淡錦多次在餐桌上表示不喜歡別人給自己夾菜,她說:筷子沾上自己的口水夾着菜放進人家盤子裏, 逼人家迫于禮儀必須吃下,這比強吻還惡劣。
淡淺似乎看出了姐姐的尴尬,想提點些什麽, 卻見初秋默默地搖了搖頭,只得轉而去夾了一塊肉放進姐姐的盤子裏,圓着場:“姐,多吃點,妹妹們心疼你賺錢辛苦呢。”
淡錦松了口氣,這下理所應當地把盤子推到了一邊去,誰夾的也不吃。
淡淺深谙其中之道,姐姐可以同時拒絕兩個人,但是絕不能只拒絕一個人。對于被拒絕的人來說,其性質将直接由“她針對我”變為“她本人就那臭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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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卻視而不見,她只顧低頭剔魚刺,一條魚最鮮美的肚腹部位全被她夾進碗裏,剔幹淨後再放入淡錦的盤子,即使淡錦壓根就不打算碰。
淡錦一直被夾菜,弄得渾身都不自在,也吃不下去了,象征性地往碗裏撚了兩塊青菜後,停筷起身,“你們吃吧,我先上樓了。”
正在剔魚刺的動作頓住,筷子久久地停留在鮮嫩的魚肉裏。
淡錦已經走遠。
初秋的睫毛抖了抖,還是什麽也不說,只是也把筷子放下了。
淡淺嘆了口氣,“其實……你可以直接告訴姐姐這條魚是你做的。如果她知道你為了她第一次親手下廚,肯定說什麽都要吃一口。”
“沒事。反正也做得不好。”
初秋放松下來,靠在椅背裏,眉目間顯得沒精打采。
淡錦推開卧室門時,梅姨正在裏面收拾房間。見卧室主人進來,梅姨笑着說:“已經收拾差不多了,我拎着垃圾就走。”
“您不用急,我幫您把垃圾簍倒過來。”淡錦擱下手邊的事,先去幫梅姨弄垃圾。
她抓起垃圾簍,梅姨在下面撐着一個垃圾袋,就那麽往裏倒。垃圾簍裏似乎有個紙殼子卡住了邊緣,一下兩下的倒不出來,淡錦使了點勁,用力一抖,沒想到把裏面的東西抖得脫離了垃圾袋的接洽範圍,瞬時倒得滿地都是。
“我來收拾。”
淡錦阻止了梅姨探向垃圾的手,自己蹲下去一個一個将它們撿回垃圾袋。她平時在家裏待的不多,所以垃圾也很難積攢起來,好幾天以前扔掉的東西還在,其中就包括包裝白烏龜的筆盒和紙袋。
因為被打翻,白烏龜的包裝盒從紙袋裏滾了出來,在地上被摔開,裏面的海綿墊也歪了個位置。淡錦拿起它時,夾在海綿墊裏的一折紙條晃晃悠悠地掉了出來,正好掉在她的鞋旁邊。
這是什麽?
淡錦把盒子先扔進垃圾袋,随後垂手撈起地上那小小的、被折了好幾下的紙條。
垃圾收拾完了,梅姨打了個招呼便走了。淡錦拿着紙條坐回書桌邊,在臺燈明亮的燈光下,一點一點打開它,開到最後,入眼竟是一串複雜的摩爾斯電碼:
“..... ...-- ....- ..... ...-- ....- ..... ..... -.... --... .---- ..--- ...-- ....- ...--”
淡錦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個用的不是字母碼,是數字碼。她随便找了個本子,一邊默算破譯一邊在紙上試着寫。沒一會兒,她就破出了一串數字:
534534556712343
這到底是什麽?
這張紙條是被夾在筆盒的海綿墊縫隙中的,筆是初秋送的,那這紙條必然是出自初秋的手筆無誤。她大費周章地送了筆,在筆盒裏藏這張紙條,紙條上的信息又經過了摩爾斯電碼的一層保護,究竟是想說什麽呢?這一串看起來沒什麽特別意義的數字,是在玩什麽智力游戲麽?
初秋一定是想拐着彎告訴自己什麽。既然如此,她不妨接下這個問題,不去網絡上搜索,也不主動問起初秋,就她自己一個人,慢慢地去做這項研究。
淡錦覺得有意思,笑了笑,把那串數字從本子上撕下來,折了幾下,夾進正在讀的那本書裏。
正夾好,初秋的聲音就在門那邊響起了:
“我可以進來嗎?”
淡錦把書放到一邊,唇邊仍殘着笑意:“你進我的卧室,什麽時候還需要得到同意了?”
“我想請你去看電影。”初秋走進來,手裏握着兩張電影票。
淡錦想了想,說:“明後兩天我都有點工作,近期可能沒什麽時間去看。你買的是什麽時候的票?”
初秋低了低頭,小聲說:“兩個小時後。”
“什……”淡錦以為自己聽錯了,特地看了一眼挂鐘的時間:晚上十點整。
“是你主演的《戰歌起》首映,”初秋解釋,“剛好就是午夜場。我想着,晚上去看也好,電影院沒有那麽多人,你就不用把臉捂得太嚴實了。”
淡錦剛想告訴她,點映的時候自己已經被劇組邀請去看過一次了,話到嘴邊,吞吐片刻,又咽回肚中,最後只道:“走吧。”
她大略收拾了一下随行的包,穿上一件帶大兜帽的長外套,戴上一個一次性口罩,因為夏夜的炎熱,外套的袖子被卷到了手肘的上方。
拿上鑰匙,她帶着初秋下了樓。樓下已經沒有人了,大家都已回房休息。梅姨年紀大了,她們不忍心看梅姨每天來來回回地跑,就讓她住在二樓的客房裏,淡淺長大後,也給她在熊雪兒的隔壁整理了一間屋子讓她單獨居住。于是三樓就只有淡錦和初秋兩個人,其餘的人都在二樓,她們深夜偷偷出門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淡錦去車庫開了自己的路虎,載上初秋,一路開出別墅,奔着電影票上的影院而去。
影院不算遠,沒進城內就到了,地方本就偏,加上深夜,更沒幾個人。淡錦走了一段,甚至都把口罩拉下來,挂在下巴那裏,反正沒人看她。
兩個人進了影廳,找到座位坐下。影廳裏只有寥寥六七人的樣子,多是小情侶摸黑來搞暧昧的,坐得都格外靠後,好像準備黑幕時要做點什麽似的。
淡錦把外套脫下,搭在扶手上。她本來準備給初秋買點爆米花吃,但是太晚了,做爆米花的人都下班了,連打飲料的機器都停止了工作,進門時,檢票的人更是眨着一雙淚眼哈欠連天,連口罩挂到下巴的淡錦都沒認出來。
“你今天拍了一整天綜藝,我還把你拉出來看電影,是不是不太懂事?”初秋輕聲問。
“其實也沒有很累,今天沒怎麽動彈,光看着雪兒折騰了。”淡錦将手臂撐在與初秋之間的扶手上,把自己的側臉放進掌心,聲音到底還是沾着疲倦,“……不過,如果我睡着了,你要記得叫醒我。”
她長長的黑色卷發傾瀉而下,落在了初秋的手背上。她們離得太近了,電影院就是這點好,不論兩個人什麽關系,它都可以理所應當地将兩個人圈在這兩個固定的座位上,肩并着肩,手隔着手,整整兩個小時,只要稍稍側耳,就能聽清身旁溫暖而輕緩的呼吸。
初秋緊緊地盯住自己手背上的那些黑發,用了很大的功夫才讓自己打消握住它們的欲念。
這麽多年了,淡錦還是那個淡錦,海霧一樣缥缈的淡錦。
似乎只要有人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她、擁有她,她就會于那人的指間悄無聲息地消散,什麽也抓不住,什麽也留不下。當海霧散去,所有人就會恍然發現,所謂“淡錦”一人,只是他們的一場虛無幻夢。
她就是給她這樣一種感覺。她明明就在她的身邊長大,可還是覺得她太不真實。
或許是因為淡錦從不給別人看自己的真心。
一個看起來沒有心的人,自然像個假人。
“電影開始了。你為什麽不看電影,一直看我?”淡錦的嗓音攜着三分慵懶。
初秋忙收回目光,“你、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你不知道麽,”淡錦撫開頭發,黑暗的影廳裏,那雙淺褐色眼睛中有光影閃動,“隔着頭發,你不能看見我,我卻能看見你。”
“……我只是在想……那個荒島的事情。”
“你跟着去也挺好的,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錦江老老實實地念書,從沒出去玩過。如果你不出去走走,就會以為眼前的就是全世界。”
淡錦眨了一下眼,看向大屏幕。
初秋又看向了淡錦,屏幕裏浮動的光映在她的眼睛裏,她又在自己的眼睛裏。
眼前的就是全世界。
眼前的,就是全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你不出去走走,就會以為眼前的就是全世界。”from《天堂電影院》】
托納多雷的三部曲:天堂電影院、西西裏的美麗傳說、海上鋼琴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