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歲月》
歲月極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春花。
秋月。
夏日。
冬雪。
一晃, 十年已過。
這一天, 正是立夏。
鮮花店的門被推開, 挂在門沿上的一串鈴铛被“铛啷啷”地帶響。收銀機後面昏昏欲睡的女店員趕緊揉揉眼睛站起來, 人都沒看清就先說一聲:“歡迎光臨”。
進來的是一個看起來正在念高中的女孩子,頭發很長,垂到了腰際, 又黑又順, 帶着健康而年輕的光澤。她穿着幹淨平整的白襯衫, 脖頸那裏的肌膚和白襯衣是一樣淺淡的顏色, 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孩子。
她正在摸着一朵白玫瑰,觸碰花瓣的手纖長清瘦,手腕那裏戴了一個極品冰種的翡翠玉镯,镯子壓着白皙的皮膚,似冬日的積雪累上青石的苔痕一樣誇姣。
“小姑娘,想買什麽花啊?”店員問道。
女孩轉過身來,店員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 被炎熱的夏天催生而出的煩悶通通消散了個幹幹淨淨。她長得真好看,眉眼清澈得像春天剛剛解凍的小溪水, 鼻梁微駝,有種古希臘神話人物的倨傲, 眉心中間那顆明豔的朱砂痣使她看上去像古典畫裏的舊美人,帶着一股子可觀而不可近的貴氣。
她說:“你們店裏,有沒有送給逝者的花?”
“有, 有,來這邊,”店員樂滋滋地帶女孩子走過兩個花架,指向一把已經束好的花,“今早才摘的白色馬蹄蓮,周圍一圈是紫色的勿忘我,客人們都很喜歡買這束,非常适合寄托哀思的。”
一邊說,店員一邊不停地瞄女孩,她注意到她的白襯衫胸口那裏別了一個小小的金屬名牌,底部印着錦江附中的校徽,上面則是她的名字:
冉初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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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抱起那一大束花,垂着眼,“那就它了。”
“二百塊錢,這邊結賬。”
店員回到收銀機後面去,一邊打發.票一邊多嘴問:“像你這麽大的小姑娘,很少會想到追念故人,一定是對你很重要的人吧?”
“嗯,很重要。”初秋掏出兩張一百,遞給店員,“是一個……陪着我長大的親人。”
“唉,死得這麽早,真是可憐。”
“老天不讓活得久,誰也沒辦法吧。”
初秋抱着花的手指緊了緊,包裹花朵的塑料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付完錢,拿着花出了花店。門口樹下有一個臉蛋紅撲撲的可愛女生等在那裏,見初秋終于出來,擦着汗抱怨:“為了來這個花店咱們繞了好大一個圈,回去作業又寫不完了!”
“去我家寫啊。”初秋淺淺一笑。
雷苗苗知道她的潛臺詞是自己可以過去抄她的答案,立馬就樂了,“好好好。”
她倆并肩走了一段,雷苗苗又忍不住問:“你買花是送給誰呀?”
“今天是那位的忌日,你應該記得的。”初秋一邊走,一邊看着手裏的馬蹄蓮。
雷苗苗想了好一會兒,猛地想起來:“是哦,我都忘了。去他的作業!我陪你先去把花送了。”
雷苗苗打了個電話,叫自家的司機把車開過來,載上初秋,回家之前,兩人得先去一趟城郊的墓園。
半個小時後,到了城郊墓園。她們步行進入園區,走過一塊塊銘刻着名字的石碑,看過一束束放在石碑前面的鮮花,心裏難免蒙上一層莊嚴和沉痛。
走到她們要找的墓碑前,初秋蹲下去,将白色馬蹄蓮放在碑前。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初秋撫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聲音極輕,“生者奮然,死者安息。”
雷苗苗沉沉地嘆了口氣。
兩個人在碑前默哀了一陣子,雷苗苗還從書包裏掏出午餐剩下的幾個水果放在花的旁邊,說了兩句早登極樂。
大約十分鐘後,她們緬懷完,便起身準備回家了。
走在墓園中,雷苗苗忍不住問:“其實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怎麽死的呢?你從來都沒告訴過我。”
“沒有告訴過你嗎?”初秋腰背挺直,雙手背在腰後,右手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翡翠玉镯。
“是啊。”
“饞嘴,偷吃了一條被梅姨下藥毒死的耗子,然後就死了。”
“這……”雷苗苗嘆惜。
“吃老鼠是貓的天性,也不怪它。”初秋垂着眼,看着自己胸口白襯衫的扣子,“只是我的二郎神沒有了哮天犬,這兩年總覺得空落落的。”
“節哀吧。”
雷苗苗拍拍好友的肩。
坐上車,藍色的寶馬揚長而去。車輪濺起的灰塵漸漸散去,石搭的園門上四個紅刻的大字清晰起來。
寵物墓園。
十年前倚天屠龍記播出之後,包攬女一女二的A.N.T徹底紅遍大江南北,被穩穩地捧上了神壇,變成了哪怕不是她們粉絲的人都會慕名去看一場演唱會的國民女團。幾個人身價暴漲,三人共同出席一個綜藝得要七位數的開價,雲舟也跻身國內頂級的娛樂公司之一。熊雪兒這種十年前買個手機都腎疼的小角色,現如今成為了大股東,名下竟也有了多處房産,不乏市中心的黃金地帶。
不過,她們再有錢,有再多的房,三個人都還是一直擠在當年的小別墅裏,頤養天年。
淡錦從七年前就不再拍電視劇了,轉攻大屏幕,只接女主,不演女配,身價是越擡越高。身價高了,好劇本自然就眼巴巴地找上門求着演了,有了好劇本好導演,她便順着大勢拿了不少的獎項。有了她頂住A.N.T的口碑,再沒有人敢把A.N.T看作劣質假唱女團。雖然,熊雪兒如今的唱功仍舊要靠對嘴蒙混過關。
三個人名聲大噪,又一直不願意挪個地兒住,果不其然就招來了一堆狗仔蹲點。為了不影響初秋上學,她們只能拜托雷苗苗的爹媽,讓每天送雷苗苗的時候順便捎上初秋。雷苗苗的媽媽知道明星就住在自家五百米開外的地方時,幸福地暈了過去。
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初秋一直在蹭雷苗苗家的車,自然而然的,與雷苗苗建立了深厚的少女友誼。這一年,她們共同步入高二的尾端,初秋還有一年就成年,家裏的三位老女人也都邁進了三十的大關。
車窗外的景物一一劃過,盛夏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初秋年輕的臉上。
她終于長大了。
十七歲,算長大了麽?
應該算。
她的手,已經可以戴上這個镯子了啊。
青翠的镯子在她細瘦的手腕上略顯空蕩地來回搖晃。
回到別墅,一進院子,就看見淡淺在給玫瑰花園澆水。
二十歲的淡淺,簡直和十年前的淡錦一模一樣,一樣的黑色長卷發,一樣白到剔透的皮膚,散發着缥缈而不真實的美。但她比淡錦還要瘦一些,眼底澄澈似溪邊駐望的小鹿,面色是趨于病态的蒼白,手腕那裏瘦到可以隔着皮看見骨骼的每一次活動。
她擦了擦額角的汗,對放學回家的初秋溫柔地笑道:“初秋,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姐,怎麽又是你澆花,我都說了等我回來澆就好。”初秋忙背着書包走過去,從淡淺手裏接過水壺,“你昨天晚上還在發燒,今天就別曬太陽了。”
淡淺指着天邊将要落下的夕陽,哭笑不得:“這也叫曬太陽?”
“回吧回吧,”初秋不由分說地拉着淡淺一同進到別墅裏面去,“梅姨做好飯了麽?我好餓。”
“正在做呢,姐姐們今天都回來了,記得和她們打招呼。”
“淡錦回來了?”初秋一滞,随即止不住地笑了起來,把書包扔到沙發上就在一樓到處找。
書包正好砸到窩在沙發裏的熊雪兒,熊雪兒憤怒地跳起來,破口大罵:“小兔崽子,給我滾過來!”
“對不起啊雪兒姐,不要生氣啊雪兒姐,注意身體啊雪兒姐。”
初秋見一樓沒有淡錦的影子,随口安慰幾句,溜之大吉,跑到樓梯邊,一步跨三個臺階地往上蹿,挾着只屬于年輕人的蓬勃活力。
餐廳的江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