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傾城之戀》
火。
嘩啦——嘩啦——
火焰之後,是一群被堵在樓梯口的人, 他們在火光裏掙紮, 面目扭曲可怖。他們張牙舞爪, 醜态百出, 只為邁過面前最後一道斬斷生路的火線。
她坐在這一邊,周圍是熾人的溫度。
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人死去。活活在大火中被燒成幹屍。
一遍又一遍。
像看一場永遠循環播放的電影。
永遠循環播放。
冉初秋反應過來時,自己正抱着一個剛剛使用完的滅火器站在床上, 周圍被大量白色粉末覆蓋, 已經換成藍色主調的壁紙和地板幾乎已經看不出原色, 貓咪跳在櫃子上凄厲地叫着。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床腳, 之前淡錦給她買的十個滅火器只剩下三個。數着那些滅火器的個數,她就能輕易地知道這是離開淡錦後的第幾個噩夢。
門被打開了一半,淡淺站在那裏,表情有些錯愕。但她沒有失神太久,她很快來到初秋面前,小心地從她手裏拿走空罐子,輕聲喚她:“初秋妹妹?”
初秋看着那張和淡錦太過相似的臉, 鼻子一酸:“為什麽還不回來?”
“先和我走吧,你的衣服都髒了。來。”
淡淺試探着握住她的手, 溫柔地把她從床上帶下來,細心地給她穿上拖鞋, 然後從櫃子裏拿了一件幹淨衣服,領着初秋去到淡錦的卧室。
淡錦在拍戲,她的卧室便由淡淺使用。進了卧室, 淡淺幫初秋換了衣服,去衛生間泡了毛巾替她擦身體,安頓好她之後,還不忘點了兩顆二蘇舊局用作安神。
初秋坐在床上,嗅到那股和淡錦身上一模一樣的茉莉花混檀木香後,整個人放松了很多,眼裏的血絲也都冒了出來。正在恍惚之間,淡淺給她手上塞了一個手機,托着她的手,将手機舉到她的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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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
熟悉的聲音,攜着一點微不可察的倦意。
初秋眉尾一跳,忙坐直了三分,“淡、淡錦?”
“聽你聲音有點啞,哭了麽?”那邊的人說這話時,聲音也是沙啞的。
初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見手背上都是淚,“我……我不知道,我沒有想哭的。”
“滅火器用了多少個了?”溫柔的聲音似涓涓細流般滑入耳朵。
初秋想了想,“七個。”
“剩的不多了啊,等我回去再給你買。”
初秋一聽這句話,眼睛立即就紅了,想哭得不得了,哽咽着說:“你為什麽不罵我?我把房間弄成那個樣子,你應該罵我的!”
“沒關系。我知道,初秋心裏那場火燒得太旺了,只要能滅掉它,我買多少個滅火器都無所謂。”
初秋再也忍不住了,哇得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喊:
“我好想你,你為什麽還不回來?”
“還有一個多月就結束了,其實也不久。如果你真的很想我,我可以讓李導把我的戲份安排得緊湊一些,盡快殺青,這樣可以嗎?”
“你、你對我真好。”
淡錦好像笑了笑,又道:“錦江還下雪嗎?”
初秋回憶了一會兒,抹去眼淚,抽咽着答:“好像沒有了。”
“冬天過去了。這些天可能會下春雨,你要是外出的話,一定要記得帶傘。萬一淋到了雨,就會感冒發燒,到時候可就不太好了。”
“嗯……”
“你有傘嗎?”
“我不知道……我沒有去找。”
“我記得好像沒給你準備傘,所以今天已經在網上下了一單。”那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從床上起來了,“對了,還有一本《格林童話》,過兩天叫梅姨注意查收。”
初秋聽着那溫柔過了頭的聲音,心緒慢慢地平複下來。
“我不在你身邊,沒法每晚都給你讀,你把書交給小淺,讓她給你讀。”
初秋小小聲地咕哝:“可我還是想讓你給我讀。”
“好吧。我收工的時間不是很确定,有時候會忙通宵,如果我在十點以前收工,就給你打電話講故事。如果到了十點我還沒有給你打電話,你就自己看一會兒書,然後抱着二郎神乖乖睡覺。有看不懂的字就問小淺姐姐,如果小淺姐姐也不懂,就去查新華字典,新華字典在我書架底層的右手邊,靠着《辭海》放的,紅皮的小小的那本。”
“嗯。”初秋乖巧地答應了。
“小淺現在在做什麽?”
初秋望了一眼衛生間,說:“在給哮天犬洗澡。”
“你把滅火器的噴霧噴到貓咪身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哮天犬肯定也知道,別擔心。”說着,那邊突兀地響起了一聲咔噠的聲音。
初秋耐不住好奇,問道:“那是什麽聲音?”
淡錦仿佛猶豫了一下,須臾之後,輕描淡寫地說:“打火機。”
“你為什麽要用打火機?”
“因為這邊停電了,我得點蠟燭。”說這句話時,淡錦好似叼着什麽東西,吐字不太清晰。
“那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讓蠟燭倒了,不要讓火弄得到處都是。”初秋認真地囑咐。
“我會注意的。”
“要不,我把我的滅火器分給你一半?這樣停電的時候,你就不用擔心蠟燭倒下來了。”
淡錦輕笑一聲,“你分給我一半,不怕自己不夠用嗎?”
“就……忍一忍……”初秋頓了頓,又道,“如果火會燒到你,那我寧願它先燒到我。”
香煙卡在皓白的齒間許久,主人似乎忘記了繼續吸食。
淡錦擡起的手微微顫抖。
食指和中指夾住煙尾,慢慢地拿了下來。
半晌。
煙頭被按進了煙灰缸。
“你還在嗎?”初秋聽那邊許久無應答,頓時急了。
“在。”
“你做什麽去了?”
“我……”淡錦盯着煙灰缸內的黑灰與煙頭,還有一點将滅不滅的火星,輕聲答道,“我把蠟燭熄滅了。”
初秋呼出一口氣:“啊,那就好,不然我老要擔心。”
“怎麽?是你睡不着覺,現在反而擔心起我來了?”淡錦笑道。
“不是……反正、反正你離火遠一點!最好以後都不要再點蠟燭了,手機也可以照亮的。”
“好,我記住了。都聽你的。”
淡淺從椅子上起來,拿起桌上剩的半盒煙與打火機,不緊不慢地走到垃圾桶旁邊。
她盯着煙盒看了足足三秒。
随後,對準垃圾桶,擡手一揚。
撲通。
“對了,我、我還想和你說一件事。”初秋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像是被愁壞了。
“你說。”淡錦坐回椅子裏,拉過毛毯,蓋在自己的腿上。
“我的……”初秋很糾結,似乎要講一件極其難以啓齒的事,“我……我的……”
淡錦第一反應是少女來了初潮,但馬上反應過來,初秋才七歲,怎麽可能。那還有什麽事是能夠讓她這麽為難的呢?打架?偷東西?尿床?或是什麽可怕的怪癖?
“我的……”
淡錦握緊了手機,二郎腿緩緩放下,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了一些。
“我的門牙掉了。”
初秋如是說道。
淡錦呆滞了一秒。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早上喝骨頭湯的時候,小淺姐姐非給我盛了一根大骨頭棒子叫我啃,她說補鈣,我就啃了。結果,門牙就掉了。”初秋越說越沮喪,“我把門牙收了起來,等沒人的時候,我就往牙上面塗了一點膠水,然後粘在嘴裏那個洞洞上,她們這才沒發現。”
“呃……”淡錦不知該說什麽好。
“可是我剛剛和你說了這麽多話,它就好像又松了,現在說話,舌頭都不敢抵在門牙那裏。”
“嗯……”淡錦摸着下巴,斟酌着措辭。
“我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是不是那個精神病?得了精神病,牙齒就會像這樣一點一點掉光嗎?”
“不,初秋,”淡錦放軟了聲音,慢條斯理地和她解釋,“你已經七歲了,該換牙了。所有小朋友在六、七歲的時候都要換牙,我也換過,小淺也換過。掉了沒關系,會再長一顆新牙出來的,不要管那顆舊牙了,更不可以用膠水把它粘回去。”
“原來是這樣。”初秋恍然大悟,但是緊接着又莫名不舍起來,“可是它畢竟是我的牙,也不能就這麽随便扔了……”
淡錦的唇角勾出弧度,耐心地說道:“你知道嗎?很久以前,老人們之間有個說法,說:小孩子換牙的時候,下牙得扔到房頂上,上牙得埋進土裏,這樣才能快快地長出新牙來。你掉的是上牙嗎?”
初秋用舌頭舔了舔,确認了一下,“嗯,是的。”
“那明天就去花園,找塊好地方把它埋掉。”
“好!”初秋高興地應了。
淡淺終于把哮天犬洗了又吹幹,忙完這些活,回到卧室裏見初秋還在和姐姐聊天,笑了笑,也沒說什麽。她跑去櫃子裏翻了一陣,翻出來一盒利培酮,取了兩片,又倒了一杯溫水,拿去放到了初秋靠着的床頭櫃上。
“初秋妹妹,先把藥吃了吧。”淡淺溫和地說。
初秋眉毛一皺:“我不想吃。”
電話那頭的淡錦聽了,問:“為什麽不想吃藥?”
“有病的人才需要吃藥,我明明沒有病。我要是吃了,那就等于承認自己有病,所以不能吃。”
淡淺輕聲說:“但是你剛剛做噩夢……”
“我現在很好啊,很開心,也不害怕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吃這個藥?”
眼看初秋的情緒又激動起來,淡錦立即在電話裏道:
“初秋,聽我說。”
初秋閉上嘴巴,眼圈委屈地紅了。
“我知道你是一個很乖的孩子,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故意去搗亂,但是你也不想做噩夢,對不對?我說了很多次,生病是很正常的,生了病就得吃藥……”
“但它救不了我!”初秋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不是不知道我有病,可是你怎麽不明白呢?你才是醫我的藥!”
作者有話要說: 【“你就是醫我的藥。”from張愛玲《傾城之戀》】
這句話是範柳原對白流蘇說的。
最近沒什麽心思寫,改為兩天一更,視榜單情況加更,大概一周4到5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