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少年維特的煩惱》
路上有點堵,本來半個小時的路程硬是拖長了二十分鐘,不過好在幾個人今天都沒什麽其他工作,心情沒有被糟糕的交通擾亂。
到了錦江的南郊區域,公路兩邊的房子開始漸漸變得稀疏起來。車子行駛到一片別墅區,翁丹陽刷了門卡後開進去,這裏房屋排列得很有藝術感,不是規規矩矩地分布,大多數都帶着花園泳池。開到她們的別墅範圍後,幾個人從車上下來,翁丹陽把車開去車庫。
淡錦抱起冉初秋,才走兩步,便注意到了院子裏新種的一大片玫瑰花。
江嫣然跟在她的後面,面色透出兩分尴尬。這本是她之前定來表白的,後來毫無防備地聽到了駱深的事,退也不好退,她便叫店家換成了可以帶根養殖的玫瑰花,找花匠來種在了這片花園中。
“小錦,我自作主張種了玫瑰,你介意嗎?”
淡錦溫和地微笑,“沒事,我不過敏。”
江嫣然啞然,她問的不是過不過敏的問題。
淡錦看向懷裏的冉初秋,問她:“初秋,你喜不喜歡這裏?”
冉初秋怯怯地環視這個陌生的環境,第一次走進這裏,她有點恐懼,但不知為何,又能感到一點親切。她隐隐約約的有種預感,在這方天地裏,她将飽嘗幸福和痛苦兩種滋味。
真奇怪,幸福和痛苦明明是反義詞,它們可以同時存在的麽?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淡錦的問題,幾個人就聽到大門被狠狠踹開的聲音。熊雪兒舉着一瓶香槟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嚷“你們可算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先前抵達的駱深。她笑着來到陌生面孔的面前,眼中亮着好奇的光:“小錦,這就是你的新妹妹?好可愛。”
她剛剛摸過冰香槟的手伸過來,挨了一下冉初秋的臉蛋。初秋被吓到了,連忙把臉埋進淡錦的衣領裏。
淡錦稍稍退後了一步,“雪兒,注意一點。”
熊雪兒撇撇嘴:“這小孩膽子真小。”
江嫣然見淡錦的臉色變得有點不好,也不顧自己仍舊糟糕的心情,第一時間上前來幫她解圍:“別逗小錦了,外面雪大,咱們先進去吧。”
熊雪兒眼珠子一轉,眼尾捎着狐貍一樣的媚氣,怪裏怪氣地說:“從來都只對小錦好,江隊,你這麽偏心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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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也不知我何時有這個福氣,能讓江隊這麽挂心,唉唉唉,偏偏某些人還身在福中不知福。”
冉初秋這下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預感到痛苦了,她不喜歡這裏除了淡錦以外的任何一個人,陌生的臉,陌生的交談,讓她腦子都快炸開了。她趴在淡錦耳邊,嗓音細弱哆嗦:“我想回家。”
“這裏就是你的家。”
淡錦抱着她的手指緊了緊,她知道冉初秋怯生了,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強迫她繼續和這些陌生人交流。她抱着初秋走向屋內,向身後的人說:“我先帶她去看看房間,你們準備一下飯吧。”
“廚房裏什麽飯都有,咱們今天有party的,你忘了?”熊雪兒沖走遠的淡錦喊道,“喂!你的房間在三樓右手第一間,她的房間在你隔壁!”
江嫣然揣着手,無奈道:“嘴硬心軟,既然關心她,又何必如此陰陽怪氣。”
熊雪兒笑得妩媚:“江隊沒發現嗎,這是小錦的殊榮,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對別人陰陽怪氣啊。”
江嫣然懶得理她,轉身請一旁站了很久的駱深進門。
別墅的地下一層是一個小型的家庭影院,一樓是寬敞的客廳和廚房,二樓右邊江嫣然和熊雪兒的卧室,左邊是三間閑置的客房,三樓右邊是淡錦和冉初秋的卧室,左邊是健身房、練舞房和樂器室。
上到了三樓,淡錦把初秋放到了地上,她環顧這裏,走廊裏鋪着褐色的榉木地板,一側是她們的卧房,另一側是從地板開始傾斜到天花板的落地玻璃窗,窗戶裏透進亮亮堂堂的光線,如果在這裏鋪一張柔軟的地毯,一定很适合在午後讀書小憩。
淡錦很滿意,她又走向那間屬于冉初秋的房間。打開門後可就沒有剛剛滿意了,她差點被眼前高度統一的粉紅色亮瞎了眼。
粉色的牆,粉色的壁紙,粉色的床,粉色的小沙發,粉色的寫字臺,粉色的新書包。
冉初秋怯怯地扒在門框上,在淡錦的腰線與門框的縫隙中向裏探看。
淡錦低頭問:“喜歡粉色嗎?”
冉初秋想了想,點頭:“喜歡。”
好吧,正主都喜歡,她喜不喜歡也沒什麽意義了。淡錦把門大大地敞開,讓初秋進去,初秋有點害怕,但一進房間就好了很多,她左右看了好半天,臉上出現了開心的表情,拉了拉淡錦的衣服:“這裏好像我的卧室。”
“這裏本來就是你的卧室。”淡錦放柔了聲音。
“不是,不是,”冉初秋的表達能力還不夠成熟,她急得耳朵都紅了,“我的意思是說,這裏好像我家裏的那個,爸爸媽媽在的時候……就是以前……”
淡錦明白了她的意思,摸摸她毛茸茸的頭發,“嗯,你喜歡就好。”
“嗯,”冉初秋點點頭,她又想到,媽媽說過別人送給自己東西要說謝謝,便補了一聲,“謝謝你。”
“不客氣。”淡錦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這是今天她第二次說不客氣了。
兩個人在房間裏轉了轉,淡錦用食指和拇指翻看桌上的粉色書包,一邊看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你好像不太願意和別人交流,今天丹陽和你說話你不搭理,雪兒想摸摸你,你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這樣很沒有禮貌。”
初秋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可是,她們也只肯主動一次,只要我不理她們,她們就馬上不理我了。”
頓了頓,繼續說:“只有你一直和我說話,你……你和我說話,我就和你說話,只和你說話。”
淡錦輕輕一笑,“可你不是讨厭我麽?”
初秋又急了:“你道過歉了,而且,你說你喜歡我。我不能、不能讨厭喜歡我的人。”
你喜歡我。
淡錦恍惚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說的那句謊言。
為什麽大家都這麽願意相信“我喜歡你”“我想念你”“我愛你”之類的謊言呢?
這種帶了感情渲染的話似乎有着一股特殊的力量,能破開一個人慣有的理智和冷靜,輕易賺得對方的全部信任。駱深是這樣,冉初秋也是這樣。
她不知道是因為這些人太蠢,還是因為自己的人生太蠢。在她活過的半生裏,親情與愛情都是極度利益化的,所以談真情就顯得尤為可笑。
冉初秋還局促地站在原地,沒有主人的允許,她也不敢随便亂坐。正在她等到淡錦和她說話時,肚子裏“咕嚕”叫了一聲。
淡錦回過神來,嘴角勾出一個笑,“餓了麽?咱們下去吃點東西。”
初秋忙搖頭:“我不想下去,我不想和他們在一起。”
淡錦嘆了口氣,拉着初秋在粉色的床上坐下。她拿出手機,點開相冊,調出樓下那幾個人的照片指給初秋看。
她耐着性子,一個一個點過去。
“這個姐姐,你就叫她‘嫣然姐姐’,她的教養非常好,讀過的書不比我少,是個真正知書識禮的人。這個姐姐,就是剛剛摸你臉的雪兒姐姐,她愛鬧一點,但是很喜歡小孩子,你如果乖一些,她會給你買很多很多玩具和零食。這個哥哥你應該在電視上見過吧,他特別特別紅,電視劇啊,綜藝啊,最近全是他,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很喜歡他這張臉的。這個,這個是剛剛給咱們開車的丹陽姐姐,你這些天住院的手續都是她在忙着辦理,雖然沒怎麽和你相處,但是也一直在關心你,你下次見了她,是不是該說一聲謝謝呢?”
冉初秋皺着小小的眉頭,半晌,說:“如果你叫我說,我會說的。”
還是油鹽不進,白說了那麽一大段話。
屏幕的光映在淡錦的眼中,随着照片的劃過一下一下閃動,她又淺淺地嘆了口氣,“初秋,其實我和他們沒什麽不同,你沒有必要這麽依賴我。”
冉初秋堅定地搖搖小腦袋:“不行,我只和你說話。”
“如果在我身上寄托太多希望的話,你一定會失望的。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
“沒關系,”初秋抓住了淡錦的袖子,她不知該怎麽表達心裏的想法,千尋好像也沒有安慰過喪氣的白龍,她很焦急,憋了很久,磕磕巴巴地說,“你、你不用那麽好。”
她本來不需要淡錦對她非常好,她只希望淡錦願意花時間和自己說話就好了。
“不貪心的小孩子,真是可愛,”淡錦勾起唇角,捏捏她的耳朵,“你這一點倒是和小淺很像。”
小淺。
小淺是誰?
冉初秋想問,但她又覺得不該問,如果淡錦想告訴她會告訴她的。她提到了,但是不說,那就說明她還不想告訴自己。
她在意淡錦的情緒,遠勝過自己的情緒。
初秋還沒有意識到,她已經把淡錦放在了一個太過重要的位置。這是在她歷經過絕望與煉獄後第一個走進她世界的人,不愉快的初遇讓她銘記,重逢後的致歉讓她敞開心房,接下來的溫柔使她淪陷,這一切就像一個極為完美的圈套,一步一步,引誘着最脆弱的幼獸,踏入一個名為“信仰”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