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轉眼進了臘月,西北風呼呼的刮, 關上門窗都能聽見外面嗚嗚咽咽的。而屋裏卻都通了地龍, 燒的暖融融的, 叫人越發懶得動彈。
六月份開始修路, 緊趕慢趕的,總算在十一月底竣工,成功連接西望府和東鄰省府,将往開封去的時間縮短了将近三分之一。百姓們歡欣鼓舞的同時,也開始蠢蠢欲動,琢磨等來日攢幾個錢, 也能去開封走走了。
路面一色青石板, 車馬人走上去都嗖嗖的, 平坦極了,舒服得很。這都是附近山上就地開采的原料, 不過添些工夫打磨罷了,花費并不多。
中間每隔一百二十裏設一站,每站十三人, 由退伍和在編将士兩部分組成, 只要是民用, 關鍵時候也可軍用。
打從修路開始,白芷就聯絡劉夫人和呼爾葉相對有號召力的女性,又請了暫時一身輕的林青雲幫忙從中協調, 成立了一個民間商會, 将西望府本地唯二特産;皮子和雪參、雪蓮等珍貴藥材收購起來, 然後由本地新選出的陸路快遞員統一送往開封,在當地的牧家商號出售。
如此一來,就相當于從買家直接到賣家,沒有什麽二道販子賺差價,百姓掙得就更多了,而且也沒有上當受騙的可能。
原本聽說西望府修了路,好多往關外跑慣了的商人還抱着大賺一筆的念頭往這裏來,哪成想到了一問才知道,感情人家也學精了!
雖說大祿也有許多人精通狩獵和硝皮子,但到底不如大月這類游牧民族。那些人簡直得天獨厚,恨不得不會走路就會騎射,又将經驗代代相傳,自然更為出色。
畢竟眼下還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世道,如今既然他們兩面環山,一面不久的将來就極有可能重煥生機的草原,還得因地制宜,精修狩獵放牧的好。
白芷同衆人商議一回,決定将統籌、聯絡大月那頭的事兒交于呼爾葉做,而原籍大祿的百姓們也不能落後,擅長耕種的便繼續耕種,不擅長耕種的,則請了些擅長騎射的退伍老兵做教授,在書院內□□授。
書院十月份就起來了,由公孫景這個正經的狀元郎取名題字:西關書院。
西關書院內設多個分院:最開始的啓蒙并不分科,啓蒙結束後則分為科舉、木工、石匠、醫科、騎射、女紅等多個學科,分散發展,全面開花,最終目的就是讓大家都能有維持生活的一技之長。
先前還有不少人對男女共處一室學習這件事頗有微詞,覺得不光傷風敗俗,還完全是浪費資源。
女子麽,本就該老實在家做活,日後相夫教子不是麽?怎的好好的黃花閨女偏要去與男人們擠在一處!
結果書院開學不過短短一月,在城內外告示欄裏公開的第一張成績單就令人大吃一驚,着實狠狠打了他們的臉。
成績分為甲乙丙三等,甲等最優,而除了木匠、石匠這些基本上沒有女子學習的科目外,其餘科目中甲等者女子皆占半數以上!就連科舉也僅僅略遜色一籌,可也足足占了三成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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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結果,饒是白芷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可等這一刻真的到來,也不覺心神激蕩。
旁人更不必提,幾乎掀起了驚濤駭浪,公孫景這個知府兼院長更是老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才眼神複雜的盯着榜單,幽幽道:“可喜,可憐,可嘆!”
所喜者,不外乎女子竟也有這般優異成績,足可見她們的心胸抱負和聰明智慧;
所憐者,則是過去漫長的歷史歲月中,她們竟幾乎沒有任何機會與男人們公平競争,不知埋沒多少人才;
而所嘆者,卻是即便她們再如何優秀,短時間內,科舉大門仍舊不會為她們打開,何其不公!
經此一役,西關書院的女學生們一戰成名,不光西望府、北延府兩地廣為流傳,甚至就連遠在千裏之外的開封也聽到了風聲。
畢竟是開啓民智的好事,聖人為此還特意下旨嘉獎,又單獨表揚了公孫景的政績。
聖人一表态,整件事更如長翅膀一般傳遍天下,朝野之中也議論紛紛。
下朝回家的杜笙特意去找了父親杜文,感慨道:“那小子果然不錯。”
杜文如今須發皆白,可因寒門出身,後來又注重保養,身子骨倒還硬朗,思維也清晰。
聽了這話,端着茶盞的他便呵呵笑了幾聲,不緊不慢的啜了一口才輕飄飄道:“那小子固然不錯,可依我之見,此事未必是他的主意。”
杜笙一愣,追問道:“父親此話作何解?”
杜文放下茶盞,站起身來緩緩踱了兩步,雙手攏在寬大的袍袖之中,幽幽道:“公孫景生于江南公孫家,雖曠達不羁,可頗重禮法規矩,哪裏是會提倡男女同學之人!”
杜笙想了一回,倒也是。
“那以父親之見,是何人所為?膽量着實驚人。”
現下天下雖女學盛行,但男女同學卻沒有先例,此人一力推動,自然承擔了無比風險和壓力。也就是如今成了,若是不成,只怕外頭的口水都能将他淹死!
杜文緩緩眨了眨眼,活動下胳膊腿兒,半真半假的嘆道:“到底老了,如今我精神頭兒也短,并不大管這些事。”
見他似乎不願多說,杜笙應了聲是,垂首伺候着。
過了會兒,杜文催他家去,到了院中才道:“你也有日子沒去你姑姑、姑父家了吧?明兒休沐,就出城去瞧瞧吧。”
他的妹子杜瑕嫁了牧清寒為妻,後育有兩子一女,如今兩個兒子如今也都交了實權,挂着高高的虛名兒在朝中做官,無事不得擅離京城;女兒也遠嫁江南,只剩下他們兩個老來伴兒,如今一年到頭都住在城郊莊子裏,遠離紛争,不問世事,也不許兒子頻繁探望,确實保了一家平安,可也着實有些孤單寂寞。
前兒杜瑕托人送信,破天荒的問了孫媳婦白芷的事兒。
兩人一輩子的兄妹,很了解彼此的性情,杜文知道這個妹妹如今是恨不得裝聾作啞的,連對兒子的關心都只藏在心中。若真要問,恐怕也是孫子居多,又如何會是媳婦?
這麽多年下來,每每回想起來,杜文也時常感到驚訝和詫異,覺得自家妹子頗有不凡之處,恐怕是個有來歷的,只是對方不說,他也從不刨根究底。
可如今杜瑕卻罕見的對一個小輩有了興趣,還含含糊糊的說覺得投緣……只怕也是覺察出了什麽。
杜文愛梅,院中各處滿載梅花,不乏明種佳品,這會兒已經開了不少,遒勁的枝幹上點綴着朵朵嬌花,沁涼的空氣中浮動着絲絲幽香。趁着牆角、枝頭未化的潔白積雪,越發清淨雅致。
杜笙應了,又盯着一支百年樹齡的鐵杆玉梅唏噓道:“姑父戎馬半生,如今卻這般,總叫人有些……”
寒心。
操勞了一輩子了,若非沒得選,誰不願意兒孫繞膝,共享天倫?
可現下,他們卻如此這般,實在叫人難受。
便如這梅花,高潔清雅,可綻放時卻連片葉子都少見,顫巍巍傲立枝頭,何等高處不勝寒,令人感同身受。
杜文輕輕吐了口氣,道:“既有所得,必有所失,各人緣法。”
他們家又何嘗不是?
幾個兒女,如今只有杜笙一人在京,孫子孫女長到十多歲了,他們統共也沒見過幾面。
頓了頓,杜文又道:“水滿則溢,月圓則虧,哪有常勝的将軍?單看公孫家、白家就知道了。如今我杜家雖瞧着赫赫揚揚,可誰知将來如何?凡事不可強求。”
雖然隔得遠,可好歹知道各自都過得還不錯,也就夠了。
杜笙安安靜靜的聽完了,深深一揖,“是,謹遵父親教誨。”
等行完了禮,他才帶了點笑意的說:“前兒下朝遇見安定候了,約莫是訂了龐家的女郎,瞧着身子恢複的也不錯,也算是三喜臨門了。聽他的意思,若無意外,打算來年開春就去請旨去西望府瞧瞧呢。”
安定候就是白芷的二哥白菁,因他早年立戰功,又逢聖人壽誕,施恩天下,便封了他一個安定候的爵位。
“哦?”到底是一條根兒上的後輩,杜文聽了也替他高興,“也該去瞧瞧了。”
牧歸崖鎮守西北,等閑不敢妄動,指望他回京探親是沒什麽可能的了。但白菁并無實權,又是功臣之後,當初妹子大婚就沒能到場,已經令聖人心懷有愧,必然能許的。
杜笙也是這個想法,又說:“想必姑父也甚是思念,屆時牧家或許也有人随行。”
杜文點點頭,小心的擺弄了一回梅花,又湊上去嗅了嗅:“倒也無妨。”
如今除了牧歸崖之外,牧家哪裏還有手握大權的?聖人便是小心眼兒,也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