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敢(1)
第078章 不敢 (1)
新安郡怎麽可能被屠?
哪怕邊線真的守不住了,也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崔家軍還在,崔溫還在,怎麽可能讓興安郡被屠?!
怎麽可能?!
“我沒有胡說!”男人恐懼到了極致反倒是有了反抗的力氣,狠狠地推開了殷承祉,“你不信自己去看!滾來別攔着我”
殷承祉被推的踉跄後退。
男人趁着這個機會趕緊拉着馬往城門跑,匆忙狼狽的連掉落地上的包袱都不要了,一個勁地拉扯着老馬往前沖。
“不會的不會的”殷承祉沒有再去攔,渾身顫抖地呢喃着,不會,不會,絕對不會,不會的
你不信自己去看!
不信自己去看?
那個男人的吼聲在耳邊響起。
自己去看?
對!
他做什麽要聽他們說?
他自己有手有腳的自己去看不就成了?!
為什麽要在這裏浪費時間聽他們胡說八道!
他自己去看!
沒有找代步的馬車馬匹,而是靠着雙腿便往城門沖了,跑的很快,甚至還追上了先前的那個男人,在那個男人驚恐的目光中越過了他,往前沖。
“自己還不是一樣逃”
男人的話在後邊響着,臭罵着。
殷承祉繼續沖繼續沖,直到沖出了城門直到力氣用完了再也跑不下去滿地的狼藉,全都是逃亡過後的混亂還有一些走的慢的滿臉驚恐的人還有
師父。
師父?
師父!
殷承祉雙膝噗通跪地,氣息像是被什麽東西截斷了一般。
“喂!”圓球急忙飛過去,這孩子是瘋了嗎?還是傻了?總之就是不正常了,“你還活着嗎?”
殷承祉沒有回答他,目光緊緊地鎖着前方的人,她就站在那裏不動,就那麽一直站着,像是像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沒關系,她不過來他就過去!沒關系的!“師父”他爬了起來,他過去就是了,“師父”一步一步地走着,像是雙腳綁住了什麽千斤重東西似的,每一步都走的很艱難,可他還是走到了,最後還是走到了,“師父”雙腿似乎再也支撐不住,“師父”他幾乎求救似的伸出了手,緊緊地拽着,“師父”你告訴我,都是假的是不是?他們都在騙我的是不是?你告訴我,告訴我我沒有做錯的是不是?
可他張大了嘴巴,卻一個字也沒問出來。
“跟我回去。”
回去?
跟她回去?
回去哪裏?
回去?
不!
不
殷承祉猛然松開手,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不不”他還得去自己看清楚!“師父,他們說蠻人屠了興安郡,哈哈,他們居然說蠻人屠了興安郡!這怎麽可能?他們騙我的!他們竟然敢拿這種事情來騙人!我要去拆穿他們!師父,我要拆穿他們!”他爬起來,“徒兒現在就去興安郡拆穿他們!”
“他們沒有說謊。”馮殃繼續道,很平緩的語氣卻透出了這世上最大的涼薄,“半個月之前,蠻族大軍攻破興安郡,屠城三日。”
殷承祉的臉瞬間更白了,頭在僵硬了片刻之後猛然用力搖了起來,“不不不會的”雙手拽的更緊,向來恭敬的語氣中竟然摻雜了怒意,“師父,你別和他們一起騙徒兒了!徒兒知道錯了,徒兒不應該亂跑出來,你要怎麽罰徒兒都成,只是不要這麽騙”
“我沒有騙你。”馮殃截斷了他的話,“這就是事實。”
“不”殷承祉不信,他不信!“師父你不能開這樣的玩笑!那是興安郡,離我們家最近的興安郡!我們在那裏生活了六年!六年!師父,哪怕我們和興安郡的百姓都不熟悉,可也不能這般詛咒他們!我們吃的用的都是從他們手上買的,我們”
“殷承祉!”馮殃喝止了他的話,“沒有人騙你!這就是事實!”
“不”殷承祉怒吼了出聲,手抓的發狠,連手背的青筋都冒出來了,“你騙我!騙我那是興安郡!是興安郡!”
“不止一個興安郡。”馮殃繼續道,“闾州各個城池都會是一樣的結局。”
殷承祉腦子裏最後的那一根弦徹底斷裂了,不僅僅是興安郡?闾州各個城池都不能“不不”他松開了手,看着眼前的人便像是看到了可怕的鬼似得,“你不是我師父不是”師父不會跟他說這些的,師父不會騙他的,不會的!他又沖上前伸手抓,兇狠暴戾,“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麽假扮我師父?!”
馮殃眉頭皺的更緊了。
“你是那個男人對不對?你是小球說的那個白光男是不是?你”殷承祉的話戛然而止,不是自己清醒了,而是被一波能量供給,徹底地暈厥了過去。
圓球做完了之後連忙開口:“主人,不能讓他繼續瘋下去!”再鬧下去便是主人一直不生氣他自己也得把自己給折騰死!
馮殃伸手接住了他,并未責怪圓球,“回去。”
“是。”圓球語氣十分的沉重,只希望這小娃娃別把自己給整瘋了。
幽州城的動蕩在一個月前便已經有了征兆,而在半個月前達到了頂峰,城中大戶是出逃第一波,百姓是第二波,出逃的第一個目的地是寧州,過了寧州,便是大殷重要腹地,蠻人占據了闾州,再打到幽州,最多也就再攻占一個寧州,哪怕蠻人還賊心不死,崔家軍那麽不堪一擊,這些時間差也足夠大殷調動其他地方的軍隊前來支援,先到寧州,若是局勢再不妙便繼續往西,若是情況好轉了,便原路返回,畢竟故土難離。
短短的一個月間,昔日繁華熱鬧不亞于大殷內地重要城池的幽州城,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殷承祉一直在做着一個噩夢,他夢見當初被丢在太白山的事情,他好不容易掙脫了繩索鑽出了麻袋,見到的一大群餓紅了眼睛的狼,他跑啊跑,可無論他怎麽跑都擺脫不了狼群,他跑步下去了他摔倒了然後狼群撲了上來它們撕咬他的身軀,将他的內髒挖出他的靈魂飄了起來,看着自己一點一點地被狼群蠶食他不覺得疼可是很恐懼,極度的恐懼突然,光來了,有人從光裏面走出來,那人驅散了狼群,他的靈魂好像又回到了身軀裏,從枯葉中擡起頭,完好地擡起頭,看清楚了那個人很好看的一個女子她她是他師父師父師父他一聲聲地叫她,越叫越安心,他爬起來往她跑去,跑了好久好久,終于跑到了,可是她卻突然間變成了一頭兇狠的狼,向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
殷承祉尖叫,渾身滾燙,冒着冷汗,而哪怕是在夢中經歷了極為可怕的事情也還是不願意醒來。
“主人”圓球真急了,“這怎麽辦?怎麽辦啊?”誰能想到這小娃娃這麽不耐抗的,“不會真活不了吧?”
馮殃冷聲道:“閉嘴!”
圓球閉嘴了,可上蹿下跳還是沒能停下來。
叩叩叩。
有人在敲門。
圓球氣的想去揍人,這時候敲什麽門?!不過它還沒真的急暈頭,在外面的人走進來之前竄到了角落裏躲起來,敢在這時候敲門的除了那姓葉的小丫頭還能有誰?這小丫頭不會是來落井下石吧?主人現在心情不好,可別來找死!
葉晨曦提着藥箱進來,見到殷承祉之後臉上并無幸災樂禍的神色,“姐姐,讓我給他醫治吧。”
馮殃看向她,神色有些冷。
“在馮姐姐面前,晨兒不敢動手腳。”葉晨曦繼續道,“況且晨兒說過了他是晨兒仇人的仇人,晨兒不想讓他死。”
“他無事。”馮殃還是拒絕了,不是信不過這小丫頭,只是眼下她不想再生事端,“回去好好待着,別亂跑。”
葉晨曦笑了笑,“果然在馮姐姐的心裏最在意的還是這個徒兒啊,不過晨兒聽說他知曉外頭發生什麽事情之後便狀若瘋狂,連姐姐都罵了,姐姐,這樣的徒兒可得好小心哦,畢竟人家是皇子,從小就是養尊處優”
“葉晨曦。”馮殃打斷了她的話,沉着臉不打算再給小孩兒面子,“你是想讓我将你扔出去?”
“當然不想了。”葉晨曦笑笑,将手裏的藥箱放下,“這裏頭有好些降熱的藥,馮姐姐交了我一身醫術,出事了我總得盡一份心吧。”說完,便又看了看殷承祉,“四殿下的情況似乎很不好,若是再不退熱的話,怕是醒來也只是個”
“滾!”馮殃動了怒。
葉晨曦也沒繼續添油加火,說了句那晨兒便先出去了,就離開了,還很細心地将房門重新關了起來。
“主人,這小娃娃怎麽一個個的都變樣了?”圓球竄了出來,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才多久啊,先前多好的一個小女娃娃,眼前這個雖然挺讨厭但也還算是勉強過得去的男娃娃,全都變了樣了,這變化的速度簡直讓它驚奇,“人類真是個複雜的物種。”
馮殃沒搭理他,繼續給高燒中的殷承祉物理降溫,這個年歲的孩子燒一兩日死不了人,只是這并非外感而起的,是源于心理,這才是真正的棘手!
這一關,誰也幫不了他,只能他自己過。
殷承祉覺得渾身滾燙,好像被人剝了皮似得,血淋淋痛楚遍布全身,他一直在逃一直在逃,可好像沒有盡頭“師父師父”他雙手胡亂抓着,好像在找着什麽,嘴裏一直不斷地喊着師父師父,他在找師父,他的師父,最疼他最偏心他的師父,找到師父,一切都不怕了,一切都會好的。
可是可是師父變成了要把他生吞活剝的狼
“不不要”
馮殃看着自己被抓的幾乎發白的手,有些恍惚,她知道這孩子依賴他,雖說沒喊過一聲母親,但卻将她當做母親般依賴,只是卻不知他竟依賴至此,“有多久了?”
“啊?”圓球叫了一聲,“主人你說什麽?”
馮殃沒有回答它,很久了吧?已經很久沒有一個人這般毫無所求單純地依賴她了,哪怕是當年那個人也未曾如這孩子般,果然還是小娃娃啊,因為還是小娃娃吧?
“主人,小球馬上讓他松”圓球以為是小孩兒将主人的手抓疼了,忙開口,只是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
“閉嘴!”馮殃冷聲喝止了它。
圓球懵了,主人怎麽了?這男娃娃是真的瘋了,連昏迷都這麽發狠,而主人也這麽任由着他,手都快要斷了,主人這是怎麽了?也要瘋了嗎?
“師父師父”
馮殃眉頭皺的更緊,“我是不是錯了?”她不欲插手任何紛亂,可卻強行将這孩子拉入了她的生活,或許當初将他交給葉揚,又或者,當日就将他交給崔溫,便不會有今日的局面。
圓球一愣,“主人?”
“師父師父!”殷承祉痙攣起來。
圓球急了,“啊!主人,是否要啓動不對,主人,小球的醫療系統只能掃描診斷不能下手治病”還沒嚷嚷完,便見他的主人下手快準狠,幾個穴道戳下去,娃娃很快就緩過來了,“還好還好”
“沒事了,沒事了”馮殃撫摸着他的頭,輕聲安撫着,“會好的”
圓球緩過神來又有些傻眼了,主人這是在安慰人嗎?主人是會安慰人的人嗎?主人什麽時候不不不!它都亂想什麽?“主人,要不小球現在去阻止那些瘋子?”
馮殃沉默着。
圓球過了好久才敢繼續發出聲音,“主人?”
“晚了。”馮殃聲音幽沉。
的确是晚了。
從葉揚最後一封信送來到現在,介入其中最好的時機已經過了,如今做什麽都已經無濟于事。
“那至少把那個姓崔的”
“崔溫必死無疑。”馮殃卻道,“從他認下了那所謂的大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去死。”
崔溫必死無疑。
從他認下那所謂的大功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去死。
崔溫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
殷承祉從屍山血海中厮殺過來,掙脫了可怕的血腥黑暗,抓住了那一縷的光明,然後,他聽到了這些話。
崔溫必死無疑。
他聽到了這一句話。
必死無疑。
他沒有驚恐狂叫,也沒有撕心裂肺,更沒有瘋狂失了理智,只是瞪大了眼睛,呼吸降到了最低需求。
他愣愣地躺着,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虛無。
在極度的瘋魔之後,竟然是這般平和的寧靜,好像什麽都不重要了似得,像什麽都不能再影響他
“醒了?”耳邊有人說話。
他聽出來是誰,可是他不想理,他現在什麽都不想理,腦子像是被什麽蠶食一空,什麽都沒剩下了,他還想什麽?呵呵,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
“爛橙子?”圓球啓動了醫療掃描,結果除了體溫還有些高血壓也有些不穩定之外,沒有什麽其他的,精神的問題超出了他的醫療系統診斷範圍,“主人,他不會真的傻了吧?”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他爬起來了,還是得爬起來,腦子又生出了一些東西了,那些畜生沒能把他全吃完,他得爬起來。
“你”圓球急啊,可主人沒有阻止,它也只能閉嘴先看看情況。
殷承祉爬起來,下床,還沒忘記穿鞋,身形雖然有些不穩,臉色雖然很糟糕,也沒有去看旁邊的一人一球,像是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似的,他一步一步地往門口走去,不快不慢不緩不急。
“你要去哪?”馮殃問道。
殷承祉走到了門口了,身形因為這話而僵了一下,半晌之後才慢慢轉過身,瞳孔裏面慢慢地聚集處了人像倒映,一只手扶着門框,五指幾乎扣進了木頭裏,“闾州!”言簡意赅的兩個字,沒有懇求更不是征詢意見,那雙瞳孔裏頭倒映人影的四周似乎燃燒起了一團火,炙烈的仿佛要将人影化為灰燼,“救人!”
他很冷靜,冷靜的不正常。
和先前像沒頭蒼蠅般橫沖亂撞不一樣,這一次有條不紊地準備着,幹糧、馬匹、銀兩連換洗的衣服都準備了兩套,背了一大個包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和城裏的其他沒來得及走的人一般,要逃命去了。
他沒有叫護衛,也沒有再來見馮殃,好像是忘了師父這一號人物存在似得。
“主人!”圓球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這娃娃是真的瘋了,“他這樣子去”話在掃描分析出主人表情之後當即轉了話頭,“是的,主人,小球馬上出發,絕對不會啊,主人你等等我”主人要親自去嗎?
“馮姐姐是要丢下我不管嗎?”葉晨曦冒了出來。
馮殃看着笑的面無表情的女孩兒,“會騎馬嗎?”
“不會。”
“那就學!”
葉晨曦睜大了眼睛。
殷承祉走的不快,和正常上路一樣,他給自己的內心上了把鎖,鎖住了所有他不願意去想不願意去面對的一切!這樣的速度正好,尋常行走便是這般的,和來時的速度也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沒有客棧,也沒有興致勃勃的沿途觀賞美景
離幽州城越遠人也越多了,狼狽不堪甚至衣衫褴褛的人,很多很多的人,臉上全都是恐懼,和他的方向不一樣。
“小哥,別忘闾州去,危險!”
有好心人這麽對他喊。
是啊。
危險。
危險!
他想起來了,他是來救人的,跑這麽慢做什麽?
這樣的速度哪裏能救人?
“謝謝老爹,我不會有事的。”
他笑着和好心勸他的每一個人說。
他也從這些人的口中得知了更多駭人聽聞的事情,心裏的那把鎖似乎越來越松了,很快就鎖不住了。
他沒有時間了。
他得快點!
舅舅,我來了,你不是說要教我打蠻人嗎?我來讓你教了!
還有興安郡
太白山下村子裏的阿公阿婆
他快到了!
快到了!
他被攔住了,在幽州和闾州的交界處被攔下了,是崔家軍!崔家軍!他欣喜若狂,終于見到崔家軍了,那便是找到舅舅了吧?
他們竟然也認出了他來!
認得四皇子殿下的人沒有幾個的,哪怕是在崔家軍中,也就那麽幾個人見過他!這些人認出他便是崔溫的心腹。
太好了!
他終于找到了!
“帶我去見崔大将軍,立即帶我去!”
可這些人像是聽不懂似得,一個勁地要他離開這裏,讓他回幽州去,說這裏很危險,說蠻人随時都可能來。
可笑,他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嗎?
還有,他們怎麽會守在這裏?闾州呢?幽州自有駐軍,哪裏需要他們駐守闾州的人跑來?
“四殿下,你不能去!”
什麽不能去?
他哪裏不能去?!
“滾開給我滾開”
“四殿下!”一道很熟悉的聲音傳來。
殷承祉轉過身看過去,的确很熟悉,正是當日将舅舅出事消息告知他的張華,“你怎麽會在這裏?誰讓你在這裏的?”
他又來做什麽?
他又要給他帶來什麽壞消息嗎?
他不應該在這裏的!
這一次他猜錯了,張華沒有給他帶來什麽壞消息,只是告知了他自從戰事起了之後,他便被派來駐守幽州邊界了,而他接到的命令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幽州,不能讓四皇子踏入闾州一步。
不能讓四皇子踏入闾州一步!
不能
讓他
殷承祉很想很想大笑出聲,心裏的那把鎖已經快要鎖不住了,“讓開!”他真的沒有時間了!“給我讓我”他叫喝着,揮打的馬鞭往前邊沖了過去,沒有人敢強硬攔截他,他就算準了他們不敢!
“追!快追!”
闾州怎麽了?他就是要來!他崔溫憑什麽不讓他來?他能夠救的了他一次也能夠救第二次!他想死可沒這麽容易!
焦土、死屍、滿目瘡痍
殷承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是知道越往前跑這樣的場景便越來越多,很多很多死人,火燒了一座村莊又一座,還有
興安郡被屠城了!
屠城了!
他們把人吊起來曬幹拿去喂畜生!
那個慌不擇路逃走男人的瘋言瘋語竟然成真了!
殷承祉定定地坐在馬背上,身下的馬匹似乎也吓到了,動也不敢動了,連呼氣聲都小了很多很多
他記得這個縣城的,他們去幽州的路上在這裏住過一宿,他還在街上買了許多有趣的玩意那個攤檔的老板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兒子,很淘氣,還沖着他笑鬼臉縣城不高的城牆上,挂了一具具屍體,像是曬魚幹似得,惡臭充斥着每一絲的空氣馬蹄聲傳來,很多人來,說着呱呱咕咕的話,他不懂但是記得這是什麽話,他還花了一番心思默記下了一群人的談話,到了現在,他還能默誦出來!
他們來了。
沒有人騙他!
沒有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全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
都是他!
“哇呱咕咕”尖銳的叫嚣越來越近了,他還是一動不動。
“簇簇簇”
“啊!”
“哇啦”
交戰聲,吶喊聲起此彼伏。
雙方就在他面前打了起來,殊死拼搏,你死我活,一刀一條命,一劍一個人頭,好像命一點都不值錢,随時随地都可以丢了。
“嗚”一聲長鳴,身下的馬突然間瘋狂晃動起來,他沒有抓緊,整個人都被掀翻了下來,還沒有摔地上就看到一把彎刀朝着他砍了過來,而這一次,他卻絲毫沒有反抗的力氣了,再也沒有當年在興安郡便是死也要拉多幾個墊背的力氣了
他要死了吧。
和這裏被吊着的人一起。
和他們一起。
铛!
他沒有感覺到疼痛,聽說刀若是快的話,是可以不疼的,而且還能看到腦袋掉下來的場景,自己的。
不過他也沒看到。
他還是站在那裏,茫然無措地看着眼前的殺戮。
他沒有死。
眼前的人一個個地倒下,他還是站着。
“四殿下你清醒點!”有人喊了他。
四殿下?
清醒點?
殷承祉擡頭看着眼前的人,又是他,怎麽還是他?他不是讓他不要跟着的嗎?對了,他還有事情要做,他還有
“殷承祉!”冷冷清清的聲音傳來。
很熟悉,他認得的。
是
是
他看到她了。
她騎着馬過來,手上拿着染血的武器,衣裳上也沾了血跡,臉色很難看很難看,是他從未見過的難看,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吓的趕緊跪下來,或者找小球來背鍋
“師父。”
馮殃臉色極為難看,“過來!”
過去?
不!
他不過去!他為什麽要過去!
“你過來!”他朝着她吼,跟做夢一樣,他居然朝着師父吼,一定是做夢吧?他怎麽敢這麽大逆不道?“你過來”
馮殃神色微震。
“你過來”殷承祉神情猙獰。
馮殃看着他,“殷承祉”
“你看見了嗎?”殷承祉指着吊在城牆上的屍體,“你過來我給你看清楚!你過來看清楚”
馮殃翻身下了馬,大步走了過去。
殷承祉也朝着她沖了過去,一把抓着她,然後拉扯着她往城門走去,“你過來我給你看清楚!你過來看清楚!”
“殷承祉!”馮殃甩開了他的手,“鬧夠了!”
“鬧?”殷承祉像是聽到了極為荒謬的話似得,“我鬧?你說我鬧?要是我鬧,那這些又是什麽?這些是什麽?!我鬧出來的嗎?!我鬧的嗎!?”他嘶吼着,聲嘶力竭,“哈哈,是我鬧的!就是我鬧的!就是”他抓着她,“那你呢?那你鬧沒鬧?你就沒有鬧嗎?師父師父”他跪了下來,雙手抱着她的腿,和每一次犯了大錯怕她不要他一樣,“師父,你就沒有鬧嗎?”
馮殃呼了口氣,“阿承”
“為什麽瞞着我?為什麽騙我?你們早就知道了!整座幽州城的人都走光了,而我卻還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他咬着牙,将要噴湧而出的猩紅狠狠地咽了回去,只留下了牙縫的絲絲血紅,“師父!師父!我求求你救救他們好不好?你救救他們!師父,你讓圓球再幫我一次好不好?你讓它再幫我一次好不好?我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會”
“他們死了。”馮殃打斷了他的話,“阿承,他們死了。”
“沒有!沒有”
馮殃不欲與他再糾纏,擡手便又要将他擊暈。
而這一次殷承祉似乎有了防備似得,在她出手之前便松開了後退,眼瞳也似乎被滿城的鮮血染紅了,“是!是我鬧出來的!是我鬧出來的!全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爾後又朝着她吼,“為什麽不救他們為什麽不救他們你可以的圓球可以的你們可以的為什麽不救他們為什麽也不讓我救為什麽”
馮殃沉默了下來。
殷承祉爬了起來,朝着她沖了過去,不過這次目标卻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的馬匹,一躍而起,急揮馬鞭,往前沖了過去。
“四殿下”随行追來的人都要瘋了。
“不用追了。”馮殃卻喝止道。
衆人簡直不敢置信,“馮姑娘你說什麽?”
“将他強行弄回去情況只會更糟糕。”馮殃要了另一匹馬,“去做你們該做的,殷承祉是我徒兒,我自會負責到底!”
快馬急速往前。
空中,圓球一直緊緊盯着,絲毫也不敢松懈,阿玖前主人說的沒錯,男娃娃就是麻煩,大麻煩,鬧起來就更是大大大麻煩!
爛橙子你要是敢自個兒把自個兒玩死了,老子跟你沒完!
殷承祉不知道後面的事情,也不知道空中的,只是一個勁地往前沖,沒有目标,仿佛一下子什麽都空蕩蕩了,甚至連要救人的初衷都忘了。
救什麽人?
哪裏還有人救啊。
這裏全都是人卻也全都是死人。
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個。
他是不是也死了?
是不是也死了?
也和這些認一樣被吊在了哪一座城門前曬幹?!
他一直往前沖,不顧一切地往前沖,馬疲憊不堪了,可他不在乎,他才不在乎了,真要倒下那就倒就是了!
真倒下了。
他也摔了出去,足以摔斷脖子,可他不在乎,全都不在乎!但為什麽還是沒事?不害怕了便真的不會死嗎?這些人因為怕了,老遠聽到一點風聲就怕了,所以才會死的這麽容易?才會死的一個也不剩下?!
“爛橙子你真的想找死嗎?”
他砸在了一個軟軟的東西上面,好像是棉花,又像是一個球透明的球包裹住了他,沒讓他摔地上摔斷脖子。
還有
“小球”他喃喃說着,認出了那破口大罵的東西,這世上最厲害的東西,不久之前他就是在它的幫助下做下了這一輩子最厲害的一件事!就是它
殷承祉驟然伸出手抓住了圓球,然後在地上四處亂找着。
圓球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你在找什麽?告訴我我幫你啊”他瘋了!這爛橙子瘋了!他居然找來了一塊石頭,然後用石頭砸它!一下一下發狠地砸,比謀殺還要狠辣還要不要命!“主人!主人”它被吓的都忘記了自己完全有能力脫離這瘋娃娃的掌控,一個勁地喊着主人救命,“娃娃瘋了!他瘋了”
馮殃在旁邊沒插手。
圓球覺察到了:“主人救命”
“砸兩下死不了。”馮殃沉聲道。
圓球許久沒有過的生無可戀的感覺又回來了,主人,主人你怎麽可能這麽偏心偏心到了不管小球死活
砸不死。
啊啊啊啊啊啊,是砸不死,也砸不爛,可問題不是這個啊,是這爛橙子瘋了啊!
殷承祉一下一下地砸着,發狠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将心底最暴戾的一面暴露了出來,像是砸碎了這東西一切便能夠挽回似得。
可不能。
他砸不碎。
不管他多用力多發狠都砸不了。
轟隆隆。
下雨了。
夏季的雷雨比起春季的細雨要厲害多了,疾風驟雨電閃雷鳴,好像老天都在震怒了,可是,那一道道的雷電卻始終沒有劈到他身上!
雷電不就是老天懲罰罪惡深重之人才降下的嗎?
為什麽不劈他?
為什麽?
圓球終于得了自由了,雨水洗去了身上的泥污,卻也沒有獲得自由之後狠狠報複回去的念頭了,它沒有心都覺得心酸了,“爛橙子”
這孩子真的要瘋了吧。
殷承祉什麽也聽不到了看不到了,只是仰着頭沖着天,任由雨水落下洗刷敲打,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上天降下雷霆之罰。
心裏的那把鎖早已經碎成了灰了。
他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
就是因為他!
他做錯了!
大錯特錯了!
連一絲一毫挽回的餘地都沒有了!
他甚至還還委過于人他甚至還恨師父欺瞞于他
葉晨曦說的沒錯,他和京城那些人一樣,都是留着最卑鄙的血,做着最卑鄙的事
他該死的!
該死的!
可為什麽就是不罰他?
為什麽就是
連雨水都沒有了。
連雨水都覺得他肮髒所以不願意落到他身上了嗎?
馮殃撐着傘蹲下身子,“殷承祉。”
有人在說話。
又有人在說話!
說什麽話!
直接動手不就好了!
殷承祉滿心暴戾,擡起頭雙瞳如同陷入了極度瘋狂的野獸,“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殺了你就結束了?”馮殃緩緩說道,“你死了,這一切就結束了嗎?從什麽時候起,我馮殃養出來的徒兒成了懦夫?”
懦夫?
徒兒?
懦夫?!
你
“不是想救人嗎?現在救到了嗎?”馮殃繼續道,“你問我為何瞞着你,這就是願意,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除了發瘋之外,你還做了什麽?你能做什麽?不瞞着你,讓你早早知道然後跑來這裏提早發瘋嗎?你的舅舅以整個闾州做代價、犧牲了他心心念念要護着的崔家,換來了什麽?就是你一聲聲殺了你?”
殷承祉的臉更加扭曲了。
“幽州城從昔日的繁華熱鬧到最後的人去樓空,那麽長的時間你卻一絲都沒有發覺,是因為我這個做師父的刻意隐瞞?”馮殃繼續道,“孩子,這世上從來便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有不願意面對的人。”
“主人”圓球怯怯開口,真怕主人再刺激這娃娃把他給刺激死了。
殷承祉龇開了嘴,整個人都處在了攻擊狀态,野獸般的攻擊狀态。
馮殃沒有動,連神色都沒有變。
“主人!主人!他真的是瘋了,你大人大量不要”
馮殃伸手将圓球抓了過來,送到了殷承祉的面前,“拿去。”
殷承祉眼中的紅又深了幾分。
“不是想要嗎?”馮殃繼續道,“我會命令它幫你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哪怕把這個世界毀了都可以!”
殷承祉渾身劇烈一震。
“只要你承擔得起後果。”馮殃又道,“只要你有這個膽子!”
主人,你這是要救這娃娃還是要害死他啊!
啊啊啊啊!
殷承祉狠狠地盯着她,狠狠的。
馮殃沒有動,手裏的圓球也沒有收回,那神色也沒有半點的哄騙,只要他敢,她就讓他如願以償!“只要你敢伸手拿!”
他敢!
敢!
殷承祉猛然伸手,狠狠地從她的手裏奪過了圓球,他當然敢!他怎麽就不敢!他敢!敢的
“你連崔溫是死是活都不敢問。”馮殃站起身來,“殷承祉你不敢!”
“啊”殷承祉雙手抓着圓球,沖着馮殃嘶喊,一聲一聲凄厲無比,可除了這麽吼着之外,便沒有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