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錯(1)
第076章 大錯 (1)
殷承祉就怕崔溫是來找他師父興師問罪的,當即朝着小球嚷了一句還不快藏起來便跑出去了,“舅舅,你來找我嗎?”
崔溫儀容已經整理過了,雖然眼底的血絲還在,臉上的倦色也很明顯,但精神還不錯,重要的是并沒有動怒的跡象。
應該不是來找師父麻煩的吧?殷承祉心裏想。
“馮姑娘在嗎?”崔溫問道。
殷承祉心緊了緊,“舅舅是來找師父的?”
“嗯。”崔溫颔首,神色嚴肅但并無怒意。
殷承祉看了看他,“舅舅,這次的事情和師父無關,是我自作主張,師父罰我更是理所應當”
“我不是來找麻煩的。”崔溫笑道,只是這笑有點僵硬。
殷承祉也不是真的怕這些,只是不願意自己最親的兩個人起沖突,“舅舅來找師父何事?”
崔溫沒有回答,而是擡手撫了撫殷承祉的頭。
殷承祉更是錯愕了,“舅舅?”他不是小孩子了,舅舅這舉動“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的确是有些事需要與你師父商議。”崔溫笑道,“放心,她是你師父,舅舅哪怕責怪她什麽也不會真的做什麽。”
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殷承祉自然不能再阻攔什麽,“那舅舅稍等一會兒,我先就去問問師父。”末了又補充一句,“師父不太喜歡見人。”
崔溫并未拆穿他,“嗯。”
殷承祉轉身進去,很快便出來了,“舅舅,師父請您進去。”
崔溫颔首,起步走了進去。
身為客人,不過裏面的人卻半點客人該有的模樣都沒有,仿佛這裏便是她的地盤,悠閑自在的讓人見了生恨。
崔溫壓下了心裏的暴戾,神色嚴肅卻平靜地說:“馮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便是要單獨交談的意思。
殷承祉心又懸了起來了,“舅舅”
“出去。”馮殃卻道。
殷承祉看了看師父,只得道:“是,徒兒遵命。”便只能憂心忡忡地轉身出去。
待他出去之後,崔溫便冷笑:“馮姑娘這”
“有話便直說,無需冷嘲熱諷的。”馮殃沒等他說完便道,不必聽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了,“崔将軍若是來興師問罪的,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我可以明确地告訴你,他之前的作死并非我所指使。”
“可你也沒阻止不是嗎?”崔溫也沒發作,繼續質問。
馮殃笑了笑,“那孩子跟我說你想讓他在你死後接收崔家軍。”
“看來四殿下是打心底敬重姑娘。”崔溫又道,所以,就該任由他去冒險?!
馮殃笑道:“他是我徒兒,敬重不是理所應當嗎?”
“的确。”崔溫沒有反駁,“所以我希望馮姑娘也能盡為人師的職責。”
馮殃斂了笑容,“崔将軍,雖說我一向不愛與人計較,但你這一而再再而三地教我如何為人師,是不是也過了?”
“事關至親,不得不謹慎。”崔溫沒讓步。
馮殃看着他,眸色晦澀了下來,“有話直說。”
“好。”崔溫也沒有再饒圈子,“我希望馮姑娘能護殷承祉周全。”
馮殃沒答話,而是靜待他下。
崔溫繼續道:“我會讓人送他去幽州,希望馮姑娘也能随行,這孩子對崔家有芥蒂,去了幽州不适合住在崔府,我在幽州城另外安排了府邸,馮姑娘可與他一同入住,往後無論時局如何改變,都希望馮姑娘能夠護他周全!”
馮殃看着他,眸光銳利,“你打算做什麽?”
“馮姑娘。”崔溫笑了笑,“不是我打算做什麽?而是時局變幻已經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頓了頓,又道,“這一點,馮姑娘心裏便半點沒數?”說完,又呵呵笑了兩聲,“罷了,如姑娘這等超凡脫俗之人,如何會在意俗世的紛紛擾擾?崔某也不求姑娘能出手改變時局,只是希望能護這孩子周全。”
“你守不住闾州。”馮殃說道,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崔溫哈哈笑了,“馮姑娘果然目光如炬!”
馮殃自然聽出了其中的嘲諷,眉間隆起了皺褶,“你想要我”
“不。”崔溫截了她的話,“我從未寄希望姑娘能出手相幫,或許沒了姑娘插手,時局也未必會走到這一步。”
“我救人還救錯了?”馮殃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崔溫搖頭,“崔某很感激姑娘當日救了四殿下,不過,今日之事也的确與姑娘有關!若無姑娘的人暗中相幫,四殿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殺的了蠻族大巫!”他的聲音一字一頓,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我甚至曾經一度想這會不會是姑娘故意為之!”他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四殿下心性純良,深入蠻族也只是一心要救我這個沒用的舅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要去殺人!而且還是蠻族的大巫!若是無人慫恿,他如何會想到去做這事?如何能做到這事?!”
“所以,今日你還是來興師問罪。”馮殃說道。
崔溫還是搖頭,“阿承說你罰了他,既然罰了,便是他犯了錯,而他犯的,應當不僅僅是不将自己性命當回事吧。”他也沒等她回應,泛着血絲的雙眸死死地盯着她,聲音卻是輕了許多,“姑娘也知他犯下了大錯。”
殷承祉很不放心,他可以站在門口處偷聽的,不過最後還是沒有這麽做,只好一個人在那裏幹着急了。
不過好在裏面沒有大的動靜,而且兩人的交談也沒有持續太久,大約一刻多鐘,崔溫便出來了,神色還是進去之時的那樣。
“舅舅。”他上前,喚道。
崔溫停下了腳步,微笑道:“放心,說了不會為難你師父便不會。”
還能開玩笑,便是真的沒事了。
殷承祉終于放下心來,“舅舅來找師父是為何何事?”
“陪舅舅走走。”崔溫攬過了他的肩,說道。
殷承祉自然不會拒絕,“好。”随後又想起了一件事,“我也正好有事要與舅舅說。”之前在蠻族營帳外記下的那些話還沒來得及說,不過那個白光男的事情不能告訴舅舅,這會牽連到師父,“舅舅,之前我在蠻族營帳”
屋內,圓球在崔溫走了之後便竄出來了,不過卻沒有破口大罵姓溫的臭不要臉,雖然他的确真的是極度的臭不要臉,“主人”聲音怯怯的,“小球小球真不知道後果會這麽嚴重不!主人,也許只是姓溫的危言聳聽!”
“你說過那男人差點就發現你們了。”馮殃卻說道。
圓球一愣,“是啊,不過後來也沒發現,應該只是”
“他發現了。”馮殃打斷了它的話,“所以,崔溫沒有危言聳聽。”
“主人”圓球真有點急了,“小球真不知道會這樣!當時小球只是想幫爛橙子他他真的很可憐小球要是不幫他的話,他一定會把自己命給玩完的!主人,當時他他”可不管說什麽都已經沒有意義了,主人的模樣也不像是要動怒,“主人,那現在怎麽辦?要不小球再去”
“将所有人都殺了?”馮殃嗤笑,“你真以為你天下無敵了?”
“是我主人天下無敵!”圓球立即說道,“主人”
“你前主人沒有跟你說過,有些事情哪怕能做也不能去做嗎?”馮殃緩緩說道,目光深邃,“世間萬物運行都有它的規律,不是不能打破,可打破的後果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承擔的起,小球,你能擔的起,我也能,可殷承祉未必可以。”
圓球還是不懂,“不就是幾個蠻人”
“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消失。”馮殃垂下了眼簾,“哪怕這個空間毀滅,也是如此,可是,殷承祉不能。”頓了頓,又道,“況且,人犯錯了,便應該承擔後果,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圓球沉默了許久,“主人,你真的早就知道會有不!小球不是這個意思!啊!都怪那個臭不要臉的!小球差點就上了他的當了!他就是來挑撥離間我們的!主人才不會看着爛橙子去找死的!”怎麽可能?主人偏心都偏到天邊去了怎麽會不管那爛橙子!它居然對主人有了這樣的想法,太可怕了!它這是要造反了知不知道?不行不行!它要重新檢測一下系統,看看是不是哪個混賬玩意往它系統裏面裝了什麽病毒!“主人,一定是那個白光男!一定是他做的!他就是見不得主人好!他對付不了主人就來對付主人的徒弟!主人,他太可恨了!”
“呵。”馮殃嗤笑一聲。
圓球不敢再多說了,可沉默了好半晌之後,還是又忍不住,“主人,我們不能帶着他一起嗎?”
“什麽?”馮殃一愣。
“帶着爛橙子一起啊?”圓球繼續道,“我們拿了那個白光男的空間作弊器,要是這裏待不下去了,我們就走,把爛橙子一起帶上!”這樣不就不用管那什麽世間萬物運行破規律了嗎?愛怎麽玩就怎麽玩,玩完了大不了就跑了就是了!
馮殃笑道:“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
“才不是呢!”圓球還是不承認,“小球就是不想主人好不容易養了個順眼順心的一下子就玩完了!”
馮殃沒再說什麽。
圓球又道:“主人,不行嗎?”
不行嗎?
馮殃沒有回答它,心裏也的确沒有答案。
來到這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好好地當一個人,一個普通人,她與葉揚交易,她待在太白山十六年,她養了那個小娃娃
不都是為了好好地當人嗎?
如今,卻要颠倒過來?
“他不行。”
圓球怔住了。
“他不是我們。”馮殃幽幽說着,“不是。”
沒有再多說什麽。
圓球也不敢再多問了。
殷承祉一個時辰之後才回來,一進屋便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勁,雖然師父還是那樣坐在窗前看書,圓球還是在空中竄來竄去,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師父。”
“嗯。”馮殃沒有擡頭。
殷承祉悄悄吸了口氣,“師父,舅舅說過兩日讓我去幽州。”頓了頓又道:“他說師父你答應了和我一起去。”
師父是因為這個不高興嗎?
“嗯。”馮殃應了一句。
殷承祉輕聲問道:“師父是不是不想去?”說完又道:“師父若是不想的話,我去跟舅舅說!”其實他也不想去幽州,那裏有他很不想見的人,況且,闾州待的好好的,去什麽幽州?
馮殃擡起頭,“我答應了。”
殷承祉還是不放心,“若是師父不願意”
“你覺得我若不願你舅舅能逼我?”馮殃挑眉。
殷承祉愣怔了一下,是啊,師父若是不願意,舅舅哪裏能逼的了?頓時高興地問道:“師父真的願意陪徒兒去幽州?”
“需要我如何證明嗎?”
殷承祉忙笑道:“不用!當然不用!師父說了願意便是願意!”說完,便又上前兩步,恨不得撲上去似得,“師父真好!”
馮殃擡頭看着他,少年笑的燦爛奪目,眼裏都是亮光,渾身上下全都是希望和憧憬,“很高興?”
“高興!”殷承祉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條線,“雖然舅舅讓我去幽州很有可能是因為有人不想我待在闾州待在崔家軍,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師父,你真好,真好!”一邊說便一邊往身邊靠,像個讨糖吃的孩子,“這世上師父待我最好了!”
“油嘴滑舌!”圓球終于忍不住開罵了。
殷承祉看了過去,“跟你學的!”
“呸!”一個字就停了。
殷承祉奇怪了,“小球你病了嗎?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你才病你才不舒服你都要”圓球差點就說漏嘴了,“主人,小球沒電了去充電!”嚷嚷完就立即竄了出去。
殷承祉知道充電是什麽,跟他們一樣,餓了吃飯,“哦,原來是餓了啊。”不過不在更好,沒它在旁邊嚷嚷,他能和師父更好地說說話,“師父”又靠近了些,直接坐到了塌邊的隔腳臺上,興致勃勃地說起了幽州的風土人情,哪怕大部分都是他聽別人說的,也還是說的如同身臨其境。
馮殃沒說話,慢悠悠地翻着書頁聽着他的叽叽咋咋,比圓球還要啰嗦還要吵的叽叽咋咋,許久,才忽然間喚了一句,“阿承。”
“廟會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殷承祉中斷了講述,“嗯?”
馮殃雙手擱在了膝上附下身,“就這麽覺得師父好?”
殷承祉一怔,随後笑道:“師父自然是最好了!待我最好!連圓球都說師父偏心了!”
馮殃看着她,目光似乎想要穿透他的身軀看進他的心裏似得。
“師父?”殷承祉突然覺得心跳快了不少。
他說錯話了嗎?
“也就你這麽說。”馮殃笑了笑,“除了你之外,沒人這麽說過。”
殷承祉不知為何覺得心頭一酸,“師父就是最好的!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師父更好的人了!”
馮殃笑了出聲,心情大好。
“油嘴滑舌!”圓球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回了來,叨叨道,現在說主人好,等事情出來了就不知道會說什麽了,不!本來就和主人沒關系!沒關系!“爛橙子你要是敢說主人不好,老子砸死你!”
“啊。”殷承祉捂着頭,脖子轉過去沖着那只球說道:“小球,你是女的,不能用老子。”
圓球無言以對。
不但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別人也搬石頭砸它了。
它還什麽都不能說。
嗚嗚嗚,它想阿玖前主人了。
阿玖前主人真的死了嗎?
主人都沒死,阿玖前主人也可能沒死的對不對?
阿玖前主人你在哪裏啊,小球好想你啊,小球要被一只爛橙子欺負死了
“師父,圓球還沒吃飽呢。”殷承祉心情也很好,好到敢拿圓球大爺打趣了,“師父,師父,你看,圓球又想砸我了。”繼續捂着頭告狀,“師父好疼啊”
圓球氣死了,一轉就又出去了,眼不見心不煩,哎哎哎,要是主人一直都這麽開心就好了,可怎麽就不是它給哄好的呢?哎哎哎。
殷承祉心情真的很好,連讓他去幽州背後的那些彎彎繞繞都沒能影響他此時的好心情,在蠻族營帳內記下的對話也默了出來了,雖然耽擱了一些時日,但大部分也還都記得,舅舅找來懂蠻族語言的人翻譯過之後,也沒有什麽重要信息,似乎那白光男不過是敘敘舊而已,雖然很不尋常,可沒從其中得知京城尤其是宮中有人與蠻族勾結,他很開心。哪怕這不能證明就真的沒有人勾結,也還是很開心。
若是只有他和師父去幽州,而不是還要帶上一個葉晨曦,那就更好了。
出發前一天葉晨曦便被送回來了。
算算也就一兩個月沒見她,這一次見,殷承祉卻覺得她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幾乎沒法子與先前的那個愛哭愛笑愛鬧的小姑娘對上。
仿若兩個人。
“母親。”葉晨曦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殷承祉頓時像是石化了,眼珠子也差點瞪出來,什麽什麽母親?
馮殃看了看她,“長高了。”
不對!
殷承祉上前一步,急急忙忙地問道:“師父,她”
“嗯。”葉晨曦搶先一步答道,低頭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是長高了一些,身上的衣服都有些不合身了。”
馮殃點頭,“那就重新做吧。”
“母親給我做?”葉晨曦笑問道。
馮殃也笑道:“不會。”
“啊,那沒關系,買就行。”葉晨曦繼續笑道。
殷承祉臉都黑了,“師父!”
這時候葉晨曦終于視線轉到他身上了,“啊,四皇子殿下也在啊。”
“你”殷承祉确定了,她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葉姑娘,我師父尚未婚配,請不要胡亂稱呼,這樣會給我師父帶來困擾,更會敗壞了我師父的名聲!”
什麽母親?!
她喊什麽!?
師父是她母親,那葉揚是什麽?
簡直胡說八道!
他師父和她爹半點關系都沒有!
就算真的有什麽那也是有仇!她爹殺過他師父!而他師父卻以德報怨,不但沒跟他計較還救了他幾次,最後還幫他帶了那麽多年的孩子,他們父女都是恩将仇報的小人嗎?!
“母親同意了的。”葉晨曦還是笑着道,溫婉地笑着像是在看一個胡攪蠻纏的小娃娃。
殷承祉猛然看向馮殃,“師父”
“一個稱呼而已。”馮殃還不至于老糊塗到看不出小姑娘就是故意的,“連日趕路也累了,去休息吧。”
葉晨曦也沒糾纏下去,“是,母親。”
她就是故意的!
就是!
殷承祉差點就沒忍住罵了出口了,就算葉揚的死他心中有虧,可她也不能這麽過分,“師父,葉晨曦她”
“小姑娘心裏有恨發不出。”馮殃說道,“別與她計較便是了。”
“這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殷承祉怒道,“她這是故意敗壞師父的名聲!”
“我有什麽名聲?”
“師父!”殷承祉真急紅眼了。
馮殃失笑,“明知道她是故意的氣成這樣?”
“師父!”殷承祉哪裏能不氣,“她跟她爹一樣都是恩将仇報的小人!師父,你若是縱容她,她只會得寸進尺!”
“你不跟她急,她不會再這麽叫。”馮殃說道,“那孩子比你更不願意聽到這兩個字從她的嘴巴裏說出來。”
殷承祉滿肚子的話一下子被憋住了,“師父!師父!”
“你也可以這麽叫。”馮殃又道。
“我”
馮殃想起了什麽似得,“哦,你不願意。”
殷承祉也記起了一些事情,那時候師父才将他救回來,說起了該如何稱呼的事情,師父不喜歡他恩人恩人地叫,讓他叫母親,他卻說他有母親不能叫,最後拜了師,“師父,你是氣徒兒當初當初不願意喊喊”母親兩個字他怎麽也喊不出口,他可不像葉晨曦那般恬不知恥!不,他不是說這麽喊師父便是恬不知恥,是葉晨曦恬不知恥,是她不要臉亂攀關系!“師父,總之就是不能再縱着她!”
“那就別”
“我不跟她計較!”殷承祉沒聽完就斬釘截鐵地說道,“大不了我以後避着她,這總行了吧?”可一說完,便又道:“不行!她連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師父面前,師父,真不能”怎麽辦才好?舅舅将人帶回來便是不想讓她去軍營,這是好事,可他們也不能不管,讓舅舅另外安排她?可她會聽嗎?哪怕她看起來似乎并未怨恨舅舅,可師父都說了她心裏有恨,留在舅舅這裏怕是會禍害舅舅“師父,不能縱容她!這是為了她好!”
“自己的路唯有自己能走。”馮殃正色道,“我們幫不了她。”
殷承祉窒住了。
“好了,她以後不會再喊的。”馮殃繼續道,“便是喊了也不過是一個稱呼。”
“可這對師父”
“對我無關痛癢。”馮殃又道,“準備的怎樣?”
殷承祉見狀也只好先作罷了,“都準備好了,明日便可啓程。”
“嗯。”
“師父”
“她不會再叫的。”
殷承祉把滿肚子的話都自己憋回了肚子了,不過也沒真丢下了這事,他得弄清楚怎麽回事,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去問葉晨曦了,雖然他們眼下的關系尴尬,可這事不能就怎麽算了,最後還是去找了葉晨曦,也很順利地知道了到底怎麽回事。
“你”
少年氣的臉色發青,“師父對你們父女恩重如山,你們怎麽能恩将仇報!”
“何為恩将仇報?”葉晨曦還是微笑着,笑的人有些毛骨悚然,“我父親為崔大将軍辛勞多年,結果卻落得如此下場,算不算恩将仇報?”
一句話便讓四皇子殿下無話可說。
許久之後,才一字一頓地道:“葉晨曦,對不起你父親的人是我與舅舅,和師父無關!你便是要恨要報複也該沖着我們來,而不是對師父!師父她這些年如何對你你心裏不清楚嗎?你怎麽能如此敗壞”
“怎麽就敗壞了?”葉晨曦笑道,“男未婚女未嫁”
“你閉嘴!”殷承祉一個字也不想再聽下去。
葉晨曦笑的眉眼彎彎,“哈,殿下這是要惱羞成怒嗎?”
“你”殷承祉狠狠地吸了口氣,“我師父心善不欲與你計較,可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便是要,你能奈我何?”
殷承祉徹底清楚了,她就是故意的,就是沖着他來的,“沒有下一次!葉晨曦,哪怕我舅舅有錯,可也是你父親其身不正,還有你母親”
“你閉嘴!”葉晨曦笑容陡然轉為了猙獰。
殷承祉不欲戳別人傷疤,“你若真的有本事便去找真正的罪魁禍首,而不是在這裏胡攪蠻纏!讓我師父給你父親立碑?喊師父母親?你也做得出來!你就不怕你父親在天之靈不安?!”
面目猙獰的小姑娘渾身陰氣森森,“你給我滾”
殷承祉沒有繼續下去,“師父讓我不與你計較,我便不計較,但是葉晨曦,冤有頭債有主,不要牽連無辜人!”說完,便轉身而去。
身後,傳來了猛砸東西的聲響。
他頓住了腳步,可是卻沒有轉身,長長地呼了口氣,才繼續離開。
有些事他可以不與她計較,可有些不行!
關系到師父的更不行!
殷承祉離開之後找了崔溫,沒說葉晨曦心懷怨恨一事,只是說了路上希望兩人隔開一下,免得尴尬,而最後的結果便是葉晨曦自己一個人坐一輛馬車。
“爛橙子你奸詐了!”圓球嚷嚷道。
殷承祉絕對不承認,還說:“小球,這是為了你,要是她也在這輛馬車你就只能繼續藏起來了。”
師父還是對他最好的。
至少圓球都沒讓葉晨曦知道!
“師父,不能讓葉晨曦知道小球的存在!”不然她一定會利用小球做些什麽的!
圓球又想罵了,可最後還是沒罵,不是怕主人心疼她徒弟,而是怕罵着罵着就說漏嘴了,為了這個它這兩天一直躲着他了!
哎哎哎,本球大爺什麽時候這麽憋屈過!
馮殃對次沒有什麽意見,也從未覺得兩孩子要相親相愛和睦相處,小打小鬧就由他們去了,“書背完了?”
殷承祉的臉頓時垮了,“師父,這書”
“連人家聊天都能背下來,還背不下這幾本?”馮殃眼睑微擡,慢慢說道。
殷承祉立即道:“我這背!”說完,便趕緊搬起了大塊頭,一頁一頁地背了起來,可可為什麽是醫術啊。
圓球躲在馬車的角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地為小娃娃哀悼。
哎哎哎。
別人秀恩愛死的快,小娃娃是秀本事死的快。
幽州是錦東三大州之一,是三大州中地域最遼闊、物産最豐富、商貿最發達、最繁榮的之地,從闾州府到幽州府,正常行程要需要一個月,快馬則十來天。
與闾州籠罩在蠻族的陰影之下不同,幽州因為有闾州在前邊擋着,影響并沒有那麽深,這從官道上絡繹不絕的往來人員便能看得出來,尤其是在闾州大捷傳來之後,行走的商隊便更多了,百姓間争相傳誦着崔大将軍的獨闖蠻族大營刺殺蠻族大巫焚毀蠻族糧草的英勇事跡,路邊的歇腳茶寮更是有說書先生眉飛色舞慷慨激昂地講述着崔大将軍如何潛入敵營單手操刀刺殺
一片盛世清明花團錦繡的景象。
沒有人察覺到一把把殺氣凜凜的彎刀正一步步逼近。
看着沿路而來的景象,殷承祉心裏最後的那一絲芥蒂也消失了,什麽功勞不功勞的,只要百姓安樂,只要所有人都好好的,又有什麽關系呢?哪怕他們一輩子這麽防着他盯着他,可只要所有人都好好的,他都無所謂,都可以的。
“師父,這樣的平安喜樂,會一直都在嗎?”
馮殃擡起頭看向他,神色平靜卻是道:“不會。”
殷承祉一怔,随後便笑道:“是啊,哪裏會呢?”只要蠻族一日還在東邊虎視眈眈,便不可能,哪怕這一次能安樂幾年,可蠻族不會放下手上的彎刀,“是我魔怔了。”不過他也不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便是,敵人能被擊垮一次,也就能被擊垮第二次,有什麽好怕的!
馮殃看着信心滿滿的少年,眸光流轉半刻,終究什麽都沒說。
該來的終究會來。
該承受的也終究要承受。
小孩子有自己要走的路,也該自己走。
這便是人。
和闾州一樣,幽州州府所在便是幽州城,幽州城有三個闾州城大,是錦東最繁華的一個州城,高聳的城門,寬闊的大街,兩邊商鋪人流絡繹不絕,街上攤檔琳琅滿目,叫賣聲此起彼伏。
殷承祉一進城門情緒便有了變化,似乎無心外面的熱鬧,也沒有再化身推銷員似得向他師父介紹這個介紹那個。
“怎麽了?”馮殃還是開口問了。
殷承祉看了一眼師父,半晌之後才開口:“當年我來幽州城正值蠻人犯邊,闾州那邊不安穩,舅舅為保我安全便現在幽州城安置我。”
馮殃沒說話,給了少年傾訴的機會。
“崔家的老宅便在幽州,祖墳也在這裏,只是為了勉勵子孫抵禦蠻族,常年住在闾州城。”殷承祉繼續說着,“可是,我基本沒在闾州城住過”或許也是這樣,這些日子在将軍府住着都沒有此時的這番心情,“那一年,為了我,崔家所有人返回了幽州,外祖母一見到我便哭了,一句一句心肝心肝地喊我”他笑了笑,“想起來還真的好笑,明明那麽慈愛,那麽的疼我,可一轉眼哦,也沒這麽快,大約過了一年多吧,我開始适應幽州城的生活,想着就算真的要在這裏過一輩子不能回京城了也沒關系,有外祖母疼着,有舅媽表哥們關心愛護,還有舅舅哪怕軍務繁忙也是兩天一封信的關切,真挺好的。”沉默了半晌,才繼續,“在那時候,崔家人代替了我的父皇母後,代替了皇兄,成了我最親的人,我很感激上蒼,在我失去了父母兄長之後,又給了我新的。”
“他們将你丢在了太白山。”馮殃說道,她一直沒問過他為何出現在太白山,而一個孩童出現在那裏,只有死路一條,“也是他們給你下的毒。”
“師父,我記性很好。”殷承祉沒回答,“便是幼時的事我也記得,所以,我沒有記錯的,崔家人真的對我很好很好,所有人都圍着我轉,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他話頓了半晌,再一字一頓地說出:“所以,我也沒有記錯,外祖母說孩子別怪我,你必須是!我也不會記錯,舅母說我果真是災星!”他擡起頭,紅了眼眶,“是,便是他們将我丢在了太白山!就在我們返回闾州城的前一天晚上,在闾州城外的一個小鎮夜宿時,他們在我的飲食中下了藥,将我捆綁塞進了麻袋中,晃晃悠悠地去了太白山。”他握住了拳頭,繼續說道:“他們連讓我進闾州城都不願意,說是回家之前解決掉,免得晦氣。”
馮殃看了看他,沒有安慰也沒有痛斥崔家人,而只是随手拿起一本鑽頭厚用圓球的話來說是足夠砸死人的書籍丢給了他,“說完了就繼續。”
殷承祉慌忙伸手接着,笑道:“是,師父!”沒有錯愕,也沒有難過,翻開了書就背了起來。
他知道這就是師父的安慰。
過去了的便過去了,将來才是最要緊的。
馬車在城裏咯吱咯吱地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才在一處宅子前停了下來,殷承祉放下了手裏的書,起身跳下了馬車,“師父你別出來,我讓他們将馬車直接駛進去。”
這點小事馮殃自然不會有意見。
殷承祉在外面和人嘀嘀咕咕半晌,馬車才重新駛動起來,一刻鐘後,才再次停下,“師父,到了。”
馮殃擡手揮揮,打斷小子把她當珍稀物品攙扶的奇特愛好,下了馬車。
殷承祉的精神勁恢複了過來,興致勃勃地一邊介紹宅子一邊引着人往住處去,短短的嘀咕便将宅子的情況摸透了,到了住處,又是茶水又是茶點的。
“夠了。”馮殃忍不住叫停了,這孩子的愛好怎麽與衆不同了?
殷承祉恨不得把自己當貼身丫鬟用似得,“好,那師父先休息,徒兒去看看宅子的其他情況”
“我不喜人多。”馮殃又道。
殷承祉頓時心領神會,“是,徒兒會安排好,不會讓人吵到師父的。”說完,便轉身風風火火地去了。
這一出門便見到葉晨曦。
看着那張微笑的臉,他心裏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不想笑便不要笑,很難看。”
“總比四皇子殿下一副奴才臉好。”葉晨曦說道,還是微笑着。
“你”殷承祉費了好些功夫才将火氣壓了下去,“師父累了要休息,你的住處不在這裏,我讓人領你去!”說完,便叫來了人,“領葉姑娘去她的院子!”
“我”
殷承祉沒給她說下去的機會,“葉晨曦,你若想繼續鬧我奉陪,不過今天師父真的累了!”
小姑娘也似乎明白什麽叫适可而止,“那好吧,明日我再來向母親問安。”
母親兩個字說的格外用力。
殷承祉差點就沒壓住火氣了,“那日師父說你往後不會再這般叫,我覺得不可能,結果的确也如此!”雖然她一路上沒有再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