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熒惑守心
第55章 熒惑守心
黑貓面無表情地坐在少女的身側, 坐得端正筆直,雖然人貓不同,乍一看他和祝星很有些氣質上的相似。
方大儒坐在祝星對面, 看着黑貓一樂:“祝姑娘,你這貓和你頗有些神似。”
宗豫冷着貓臉倨傲地看着對面笑容可掬的方大儒,和霍骁一樣, 産生了一些微妙的時空錯亂感。
我認識的方大儒不可能這麽慈祥。
相比霍骁,宗豫更加了解方大儒。
當今聖上曾請方大儒編纂史書, 方大儒卻以病為由回絕,堅持自己修補古籍之事。由此可見他清高堅持, 連皇家的面子都不給。
但面前這個笑開了花的老頭是誰?
宗豫覺得頭很疼,當實際與他一直以為的并不相符, 他覺得自己的觀念十分錯亂。
又或許面前這老頭并不是方大儒,只是和方大儒長相頗為類似的一個老爺子罷了。
祝星語帶笑意, 一把抱過黑貓:“我們很像嗎?”當真是好奇,沒有半分被冒犯了的生氣。
“剛才你兩個一齊那麽坐着, 還真是很像,只不過他是只貓兒。若他是個人,你們兩個準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方大儒很稀奇地道, 盯着宗豫看個沒完,“這小家夥, 看上去很有靈性。”
祝星仿佛聽見別人誇自己孩子的家長,矜持地微笑:“是,他平常也很乖巧聰明。”
“祝姑娘厲害, 寵物也有靈氣。”方大儒慈祥地笑着誇贊。
宗豫有些麻木,幾乎确定面前這老人絕不會是方大儒。
方大儒對皇家都不假辭色,對親兒子方昱茗更是極盡嚴格, 怎麽可能一直誇一個陌生的小女孩?何況他也不是沒有孫子孫女,只是對孫輩是同樣的嚴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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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輕輕捏着貓咪肉墊,入手熱乎:“您過譽了。”
方大儒擺擺手,身後的黑髯男人托着一套茶具過來。他立刻來了精神,說明來意:“我白日喝了祝姑娘親手烹的茶,現在也想煮一次茶請祝姑娘喝,還請祝姑娘莫嫌棄。”
祝星颔首:“怎會,是幸事。”
方大儒不疾不徐地擺好茶具,又将壺懸挂好。他呵呵一笑:“此地簡陋,有諸多不足之處,祝姑娘不要見笑。”
祝星認真答:“不笑。”便果真挺直了背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乖巧極了,真沒有笑。
方大儒被她這副嚴謹認真的姿态帶的都有些緊張起來,淨了手認真煮茶。
他煮茶時的步驟和祝星煮茶時大不相同。
若說祝星是灑脫寫意,方大儒則是端莊恭肅。
祝星手中的茶自有其意志,方大儒手下的茶則嚴格按照他的規矩被烹煮。
宗豫看傻了眼,這樣的手法,不是方大儒還能是誰?
他年幼時父皇尚在,父皇對古籍孤本很感興趣,時常召方大儒入宮長談。他那時時常跟在父皇身後,見方大儒見得很勤。談及興時,方大儒便會親手烹茶。
這手法和他年幼時見到的一模一樣。
宗豫擡頭看了一眼專心致志瞧人烹茶的祝星,再度在心中感嘆,她果然有吸引貴人的特殊體質。
方大儒親手烹茶,也就是他父皇的待遇。
一刻鐘後,方大儒斟茶自茶碗中,茶煙旋轉着浮上。
“祝姑娘,嘗嘗老朽煮的茶?”方大儒将茶碗送到祝星手上,很和氣地問。
祝星點點頭,單手将面紗微微撩起,抿了口茶:“很好吃。”
方大儒哈哈大笑,像是得了獎勵的老小孩:“哈哈,能得你一聲贊,便也足夠。”
知曉方大儒身份的人都傻眼了。
二人以茶換茶,方大儒了卻一樁心願,便也不再到祝星這裏,回自己的火堆邊安安靜靜地坐着,時不時同黑髯男人低語幾句。
雖是出門在外,祝星用飯也講究,一頓皆是她愛吃的。
宗豫看得頭疼,一面接受祝星的投喂一面感嘆這些人都太縱着她了。
換做是他照顧她,宗豫想了想,大約也是像這些人一樣縱着她了。
畢竟她一開口,便帶着讓人無法拒絕之感。
精致地用了一頓飯,祝星在廟外散步消食順便遛貓。
黑貓跟着她亦步亦趨地走,誰看了都覺得有趣兒。
少女繞着廟走了幾圈,就着人挪了墊子過來,坐在墊子上觀天。
她披了厚重的袍子在身上遮風,膝蓋上是盤起來的黑貓。
四下無人,一片曠野,只有呼嘯的風聲。
祝星擡起頭看天。
雨後的天潔淨如洗,星子璀璨。一顆顆星挂在墨藍色的天空之上,光彩熠熠。
“這樣的天最适合看星星。”她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貓說話。
宗豫習慣了她如此,打了個哈欠老老實實聽她說話。
她說話聲音好聽,每次說的東西雖然他并不能完全聽懂,但許多時候都會大受啓發。可惜的是自從在那尼姑庵聽她背過幾次觀天之語後便再沒有聽她說起過。
“這世上萬物變遷,百年之後無論你我終究是一抷黃土。”宗豫學着祝星的模樣擡頭瞧了半晌的天,什麽也沒看懂,便又将目光轉回她臉上。
宗豫眼裏,祝星的眼睛比星星還要亮。
聽她說些飄忽的人生哲理,宗豫總覺得心中不安,便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裙子,希望她從飄渺的境界中早些出來。
祝星感覺到黑貓的動作,将之抱起,握住貓爪指着天上星:“只有天上的星星是永恒的。”
她皺了皺眉,覺得自己的說法太不嚴謹,又補充道:“天上的星星自然也會變化的,不過比起你我,說是永恒的也不為過。”
宗豫被她嚴謹的措辭折服。
“五百年前的星星和如今的星星是同一顆,但五千年前,五萬年前的,便不盡然了。”祝星的語氣深沉之中帶着些悵惘,“可惜五百年後物是人非,相同的,也只剩下這星星了。”
宗豫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麽,卻能體會她心中海一般的悲傷,依偎着她近了些,似乎能希望和她一同分擔。
感受到小貓的親近,祝星精神一振,指着天上一顆顆星星教黑貓認識星子,很好為貓師。
宗豫木木地任她灌輸知識,一邊胡思亂想自己是人的事難道暴露了嗎。
畢竟這個世界上誰會發自內心地去教一只貓東西呢?
但很顯然有人會這樣,那就是祝星。
宗豫少得可憐的天文方面的知識在祝星這裏得到了補全,同時他越聽越覺得星象有趣,漸漸地入了神。
“這顆泛赤色的是熒惑星,熒熒似火,飄忽不定,所以叫它為熒惑……”
祝星卻忽然緘默下來。
宗豫好奇地擡頭看了一眼她,試圖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看到祝星盯着星空眉頭緊鎖。
“周國好像要完蛋了。”他清楚地聽到祝星低聲說道。
黑貓滿腦子問號,不明白少女怎麽突然蹦出來這麽一句話。
如果他可以說話,他真的很想問問祝星究竟怎麽了。
祝星低頭對上黑貓一雙金瞳,立刻理解了他眸中所傳遞出的好奇,柔和了神情摸摸貓頭:“熒惑守心,大兇之兆。”
宗豫大約清楚祝星這是在跟自己解釋,但他今日觀星剛剛入門,根本聽不懂如此高深的專業名詞,因而有些恍惚。
“要有大難了,周國。”祝星也不怕人聽着,通俗易懂地解釋起來,“熒惑守心,便是那一顆星星,熒惑星,在這顆,剛才教過你的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旁停了一陣子。”
宗豫不解,是以這和周國有何關系。
祝星站起身,遠眺天空,裙裾在烈烈風中翻飛。她篤定地說:“天下很快要有大難了。”
若換做是別人如此說來,宗豫只會覺得是妖言惑衆。
偏偏是祝星這麽說……
難道天下真要有大難了麽?
宗豫一時間心頭一沉,開始思索起若真有大難的對策。
突然他身體一輕,然後發現自己被祝星舉起,和她平視。
她笑着對他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着,再不濟還有我,你一只小貓咪發什麽愁?”
宗豫先是無奈,後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溫暖。
可他并不只是一只貓啊。
祝星清澈的嗓音又響起:“小魚啊,你未免太有靈性,我時常覺得你是聽得懂我說話的,對不對?”
宗豫裝傻充愣,一動不動。
祝星撲哧一笑:“沒關系的,哪怕你是妖怪也是我的貓,我會護着你的。”她舉着貓手臂有些累,于是又換做抱着的姿勢。
宗豫心中一開始那點如臨大敵早就煙消雲散,他不無自暴自棄地想着大不了就留在祝星身邊當一只貓也挺好的。
一陣冷風吹過。
風實在太冷,宗豫的毛忍不住炸開。這風冷得有些不正常,刮得他那股心慌焦躁又回來了,他忍不住在祝星的臂彎裏挪了挪身子。
祝星看他突然炸毛,四下一望,曠野依舊,并未見到有外人來。
她也感受到了同樣的冷風,面紗都被吹了起來。
是冷得有些不太正常。
她想到了什麽,抱着黑貓利落地轉身回到廟內。
方大儒等人見她回來和氣地對着她打招呼。
祝星回禮,因着心中有事匆匆地向祝副管家那趕。
“姑娘可是有何吩咐?”祝副管家迎上來問。
“取輿圖來。”祝星嚴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