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京(二) 公主不想讓他離開,那他就……
太極宮安靜肅穆, 熙明帝身着玄衣,金線細紋勾勒,越發襯得他莊嚴不可侵犯。
陸绶立在階下, 安靜等待着熙明帝看完他整理的沅郡的奏章。
熙明帝拿起了案上的半截錦布, 又看着陸绶案折上的沅郡藏在回舟山內的銀礦的圖紙, 頓了半晌。
在這近乎漫長的時間裏,熙明帝深沉的眼睛微微眨了幾下,那些微乎其微的情緒一閃而逝,又回歸淡然。
“陸绶, 你有什麽想法?”
陸绶道:“如若陛下準許, 微臣願在今年冬天去凜州勞軍。”
熙明帝唇角噙笑, 平易近人和望而生畏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态在他一個人身上交彙地極其融洽。
他淡淡道:“秦王今年春天去凜州,你今年冬天又去凜州,怕是不太好。”
“這……”陸绶不知道熙明帝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過, 朕剛把凜州的兵務交給靖安郡王府,不如你去宜州, 算是給靖安郡王府添彩。”
凜州的兵務……
陸绶站立在玉階下, 幾乎要愣住了。
陛下竟把凜州的兵務給了靖安郡王府!
一時間上輩子的結局如同驚浪, 幾乎掀翻了陸绶一貫的淡然 。
上一世,成華公主下嫁,陛下晉封靖安郡王為靖安王,使凜州兵權移交,這才使得後來楚王與已經承襲王位薛世子有機會破開山月關軍防,陷害秦王。
雖然最後薛予羨懸崖勒馬, 但終究是造成了山月關駐軍的慘重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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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明明許多事可以扭轉……
陸绶壓下思緒:“那臣年冬去宜州。”
他擡眼看向熙明帝,對方目光裏的欣賞不加掩藏,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些不知名的可惜:“不用等冬天,陸绶,你三日後出發,朕希望你把該調查的調查清楚!”
出了太極宮,陸绶也沒想明白陛下最後的眼神是什麽意思。
思考着思考着,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沁格門,往裏三條街,便是公主的青鸾殿了。
陸绶停下了腳步,站在一側,安安靜靜的等着。
自從沅郡和公主心意相通,公主曾說,他當值若經過沁格門,便停一會兒,說不定可以見到她。
“奇了怪了,薛世子最近老往青鸾殿送東西是怎麽回事?”
“能怎麽回事?回心轉意了呗。”
陸绶不由自主看着朝另外一條街走過的兩個宮女。
一個道:“怎麽說?”
另外一個輕輕道:“我聽聞,薛世子為了公主,在陛下面前發了毒誓,若負公主,不入輪回!”
“這麽嚴重?”
“可不是麽……”
陸绶在那裏怔了許久,仿佛被打通了其中關竅,原來,這就是陛下讓他立刻去宜州的另外一個原因。
他想支開自己,便于讓公主回心轉意。
想清楚來龍去脈的陸绶,微微有些怔然,他沉吟片刻,似乎是站在熙明帝的角度,來思考支開他的好處。
他安心去宜州查案,公主與薛予羨沒有阻攔……似乎當真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他愛公主。
而且自沅郡後,不再願意放棄。
良久,陸绶轉身向宮外走去。
出宮未百步,就看見一身銀甲的吳謂抱着胳膊,靠在一根木樁上看着他。
“聊聊?”
扶風樓雅間,吳謂放下清淺的梨花白:“我下值換防的時候,你在沁格門停了一刻鐘,幹嘛呢!”
陸绶神色淡然:“看能否遇上殿下。”
“咳咳咳!”吳謂驚訝到酒都要噴出來了:“瘋了吧,陸寒玉!”
“你以前可不是這麽個樣子。”
他結巴道:“你、等公主做、做什麽?”
“殿下吩咐我這樣。”
吳謂揉了揉眉心,啧啧兩聲。
“你怕是讓夢魇住了,”他咬牙道:“華庭那一次還不夠,還想體會一下朝臣攻讦的滋味?”
“陸寒玉,若是公主就什麽也沒有,薛予羨又像以前那樣,我第一個撮合。”
“可如今,薛予羨在太極宮發誓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當值,若不是陛下顧及公主,當場就寫聖旨了,你知道麽?!”
陸绶淺淺地飲了一口茶,看着吳謂淡淡道:“我剛剛知道。”
如若是上一世,不用吳謂說,他就離開了。
站在公主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公主。聽到公主過得很好,就真正斷了聯系,徹底消失。
可這一世,公主不想讓他離開,那他就能為公主扛所有的重壓。
陸绶道:“這事就這樣,謹安不必勸我。”
他看着吳謂又要說什麽,直接換了話題:“聽聞你與景國公府的二姑娘有些眉目?”
吳謂看着陸绶顯而易見不想再談的樣子,只好重新抖擻精神:“這是我這段時間唯一的喜事。”
“小爺很快就是有媳婦的人了!”
“那就提前恭喜你。”陸绶道:“什麽時候?”
“重陽節前,半年了,該有的規程都可以做完。”吳謂啧啧兩聲:“說起來,這件事還要感謝成華成全。”
“自她請封阿瓊為華心縣主,把阿瓊由庶出變成嫡出,我就想着依照華裳縣主天下唯她尊貴的樣子,少不了給阿瓊吃苦頭。”
“當即,我就去下聘了。”
陸绶淺聲笑道:“你也是會算計……我三日後去宜州,會算着日子來喝你的喜酒的。”
——
華燈初上,公主府坐落的一條街都點着燈籠。
陸绶騎着馬,慢慢踏過青石板,未到公主府,就看見尉栎提着燈籠在等着了。
“陸大人,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沒看見我留下的字條,吓得不敢進倚雲閣。”
說着,尉栎牽過陸绶的馬,“公主在倚雲閣,垂柳門下玉弦候着呢!”
陸绶點點頭,整理了衣襟,踏了進去。
暖閣融融裏帶着香氣,地毯鋪滿整個地板。
白角玲珑燈的光幾經折射,變成暧/昧的暖色,輕輕散在木制的桌椅上。
成華公主像是一個受了驚的兔子,窩在小榻上,一動也不動。
陸绶看見這個場景,連行禮都不顧了,直接快步到公主身邊,“殿下,你怎麽了?”
公主沒有答話,直到陸绶緊張地探手過去,才像是蘇醒的一只小獅子一樣,直接撲了過去,抱住了陸绶的脖子。
陸绶被這慣性狠狠一撞,身體朝後,打了個趔趄。但他還是穩穩抱住公主,讓她挂在自己身上。
陸绶聲音輕柔,帶着不自覺流露出來的笑意:“殿下,怎麽了?”
成華就那樣緊緊地挂着,長發披散在身後,随着她仰着頭,垂落如瀑布:“想你了。”
陸绶單手托住公主,另一只手在公主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像是很承恩似的:“謝謝殿下想着微臣。”
陸绶抱着公主,将公主放在軟塌上,又扶着公主坐正。
他半蹲着,與公主視線齊平:“只是,無論如何,這麽晚了,殿下就該睡了。要不然明天會乏力。”
成華撇撇嘴,揉了揉自己月白色的薄紗衣,抱怨道:“那還不是因為你不過來。”
“自從我看了沅郡刑場,晚上老是做噩夢。”
“我要你陪着。”她道。
公主語氣裏帶着嬌嗔,像是絲絲繞繞的線,勾着陸绶心裏最軟的弦。
他定定看着公主,她一雙桃花眼,閃着小狐貍一樣的狡黠。
一開始 ,公主确實做噩夢。
陸绶清晰記得沅郡公主府栖鳳殿那個晚上,公主怕到鑽進他懷裏,連他的寝衣都拽得緊緊的。
只是如今……陸绶不用猜也知道公主就是找個借口。
他道:“好,殿下去睡吧。微臣一直在。”
成華略是驚訝看了一眼陸绶,說句實話,她沒想到陸绶會立馬應下。
畢竟上京不是沅郡,很多人都盯着他,更何況如今陸绶他深入官場,不會不懂得他的劣勢。
“你是不是有什麽瞞着我?”公主問。
陸绶不知道公主哪來的敏銳想法,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依着現在公主對他的占有欲 ,如果要知道他去宜州……
“你怎麽不說話?”
陸绶擡眸,他沒辦法不回答公主任何一個問題:“殿下,微臣三日後要去宜州。”
“宜州,”公主頓了一下:“去那裏做什麽,誰讓你去的?”
“是微臣主動請的旨意。”
成華公主像是凝滞的冰泉,半晌沒有說話。
她站起了身,面色微沉:“你可知父皇把凜州暫交給了靖安郡王府?”
“知道。”
成華又問:“那你知道如今靖安郡王世子薛予羨正在向我示好,而且父皇還有朝臣,都或是明顯,或是隐晦想讓我履行婚約?”
陸绶無奈點頭:“難為殿下了。”
成華公主定定看着陸绶,他知道,他竟什麽都知道!
那他就看不出來,父皇這個時候讓他走,就是想讓她重新看到薛予羨的好,讓他離得遠遠的嗎?
還是,他屈服了?他又要因為父皇或者其他人說他不配,之後打着為她好的名義,離她遠遠的?
那這半年發生過的事算什麽?!
成華想到這裏,那些好不容易撫平的背叛,如同漲潮似的,隔着一世,都能讓她發狂。
她“呵”地輕笑一聲,極盡優雅坐在桌邊。
與陸绶視線相撞的一瞬間仿佛擦出火光,成華毫無防備順手拿起桌上精致的白玉杯,狠勁摔在自己附近。
玉碎的聲音伴随着公主委屈又生氣的斥責:“陸绶,你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