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色動人
“進來吧。”
阿樂輕輕的走了進去将湯放在桌子上,道出了想學習寫字的事情。謝阿婆坐在椅子上,翻看了一頁書才不緊不慢的道:“好。”
她擡起頭,将書合上,笑眯眯看着阿樂,“只是我要求可嚴格,你可能接受?”
阿樂哪有不允的道理,跪下給阿婆盛來雞湯就算拜師了。阿樂看着阿婆喝完雞湯,想到和阿婆也算是師徒了,斷然不能欺騙師傅,何況朝夕相處,謝阿婆早晚會發現。她垂下眸子,長長的睫毛擋住了眼裏的神色。
“阿婆,其實我是女兒身。”
謝阿婆聞言看着阿樂的小臉,發覺果然和第一次見她時不一樣了,現在的阿樂白白嫩嫩,眉目如畫,尤其雙眸更是奪人目光。阿樂骨架小,不笑的時候似是俊朗公子,笑起來又顯嬌憨可愛。
謝阿婆明白阿樂的苦衷,人都是為自保,何況小小年紀就颠沛流離的。謝阿婆心疼阿樂,多好的女娃,要是當初自己的小孫女沒有夭折也得像阿樂這麽大了。
她起身扶起阿樂,摸着阿樂毛茸茸的頭發,眯眼笑道:“阿婆明白,你放心,阿婆不會告訴別人的,對謝安也不說。”
阿樂心情愉悅,眼睛彎彎帶着笑意,“阿婆,您再喝一碗雞湯,這幾日我在家,吃食就由我來做吧。”
謝阿婆也吃過幾次阿樂的手藝,雖然都是家常小菜,卻總是能被她做出新的感覺,想來阿樂在廚藝上是有些天賦的。忽地,謝阿婆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原來,這謝阿婆曾是宮裏禦膳房的宮女,因機靈懂事,便做些切菜配菜的活計,因此能每日看禦廚做菜,時間長了自己就學會了幾個樣式,等到年齡大被放出宮後和丈夫一起開了一家小酒館。後來自己身邊就剩下孫子謝安,且是個學識好的,不能再繼承手藝了,謝阿婆就歇了酒館,回家頤養天年。
“好好好,這幾日就由你來掌勺,阿婆幫你盯着火候。”謝阿婆當下對阿樂又親近幾分。
當日中午,阿樂和謝阿婆一起在廚房忙活,阿樂把腌肉從壇子裏取出來,這腌肉是用新鮮的豬腿肉厚厚的抹上粗鹽,再用大石頭壓住即可。腌好的肉色澤紅亮,滲着油脂,切成薄薄的片和菜心同炒,寡淡的菜心平衡了腌肉的油膩,兩者一起可謂滋味無窮。
阿樂又用野菜幹泡開,配着碎豆腐攪成團子,一個菜團子半個手掌大小,用小火慢慢的煎熟,外皮酥脆,掰開裏面熱氣騰騰清香四溢。因着吃飯的人少,阿樂又用雞蛋和蔥花打了一大碗湯,蒸了一鍋雜面饅頭,這頓吃食就算是齊了。
謝阿婆一直在觀察着阿樂,雖看起來體格小,力氣卻大的很,攪團子的時候一手端盆一手着勺,手臂有力身體平穩。謝阿婆将木柴往竈口裏送送,起身洗淨手,打算做個菜。
只見謝阿婆舀來了一碗糯米粉,用溫水攪開和成面團,揪好劑子在手裏輕輕一撚,面團中間凹出一個小坑,從罐子裏刮一勺漬好的糖桂花,放入面團裏一捏就成了一個圓子。阿婆讓阿樂試試,阿樂從未見過這種吃食,跟着阿婆做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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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後擺在屜上用小火蒸到能聞到桂花香即可。
吃飯的時候,謝阿婆先給謝安夾了一個菜團子,然後給阿樂夾了一塊桂花圓子。一口咬下去,先是粘糯微甜的外皮,接着就是綿密清香的糖桂花,阿樂吃完一個,只覺得嘴裏似是灌了一口帶有花香的風,說話間都是香的。
“阿婆,這圓子可真好吃。”阿樂擦擦嘴角的糖漬笑道:“真是托您的福才能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
謝阿婆樂的合不攏嘴,邊道傻孩子邊給阿樂又夾了一個。
坐在謝阿婆右手邊的謝安此時剛解決完一個菜團子,他素來吃慣了自家廚藝,除了在書院,很少吃其他人做的東西。
謝安真誠誇贊道:“菜團子也很好吃,皮酥瓤軟,軟豆腐中和了菜幹的韌勁,阿樂果然厲害。”
阿樂得了稱贊,嘴角翹起。
“開市後你打算一直賣湯面嗎?”謝阿婆給阿樂夾菜,眼睛看着阿樂。阿樂內心微動,她之前就想,燒火做飯自己都能做,謝阿婆偏偏說要幫她看火候,炒菜的時候還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且現在又問自己這種問題,阿樂有了一個猜測。
“想加點別的,畢竟等到夏季熱湯面就賣不動了。”
“阿樂,我教你識字,連帶着教你做吃食可好?比如這桂花圓子,別看簡單,關鍵就是糖桂花的腌制,是我多年研制的秘方,敢說這武陵縣獨此一家。”謝阿婆眼神帶着驕傲道。
阿樂想學,但是略帶遺憾道:“既是您的秘方,教我總歸是不好的。”
“有何不好?不瞞你說,阿婆一把年紀了竟然找不到人來繼承衣缽,我年紀也大了,幹不動了,就想着把這心血傳下去。”謝阿婆說完還擦了下不存在的眼淚。
謝安無奈,好笑的接道:“祖母意想收你為徒,繼承衣缽,阿樂你就應了吧,還能多掙些錢財。”
阿樂心裏早就想應下了,何況謝安還給她遞來了梯子。
“能得到阿婆的指點真是人生幸事,”阿樂殷勤的給謝阿婆盛湯,“阿婆,您放心,我做塊板子寫上您的名號。”謝阿婆聽了這話佯裝不快,只是眼角彎的多了幾條皺紋。
收徒就這樣定下了,年前這幾天阿樂就一直和謝阿婆學菜譜上的字,即識了字又學會了方子,一舉兩得。
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阿樂早早的就被炮竹聲給震醒了,她睜着眼睛望屋頂,臉上是滿足的笑。真好,現在的生活可真好。
躺了一會阿樂起身,将早就放在床頭凳子上的新衣物抽過來,拿着底下那件的時候有些害羞,是一件貼身小衣。
原本阿樂不穿的,只着中衣和外袍,後來在攤子上一些男子會不着調的聊着花樓裏的姑娘,阿樂才知曉女子是要穿小衣的。這件小衣是她和其他衣物一起買的,假裝給家裏姐妹買。阿樂用手摸了摸,不過是繡着花的絲滑布料,竟然要她八文錢。
阿樂付錢的時候很心痛,似被人打劫了一般。
解下身上的中衣,将小衣穿上,布料帶來的觸感有些涼,她哆嗦着下地走向鏡子。鏡子裏面是一個圓臉姑娘,神情羞澀,她側過身看,已經初具女兒家的曲線。蓮藕似白嫩的手臂,贏弱的腰肢。阿樂紅着臉跑回了被窩,從被窩裏探出頭,可惜外袍只能穿男子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機會可以穿好看的衣裙。她嘆口氣,起來穿好衣服洗漱去了。
早上給謝阿婆拜年,阿樂送給謝阿婆的是一條紫繡抹額,給謝安的則是一套筆墨紙硯。謝阿婆笑眯眯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兩個孫子輩,分別給阿樂和謝安一人一個小荷包,阿樂捏了捏,似是一條小魚兒。
過年期間吃飯用的食材一部分是阿樂自己囤好的,一部分是謝安買的。三人用過朝食之後就開始準備下午的這頓盛宴了。
殺雞宰魚的活由謝安幹,謝阿婆負責洗菜切菜,阿樂則是掌勺的大廚。這一忙活就到了未時。阿樂按照謝阿婆的菜譜做了六個菜,醬香河魚,紅燒獅子頭,蓮藕排骨湯,酒糟桂花團子,酥炸鮮肉卷,還有一個素炒雜菇。
謝安去巷子裏放完了炮竹就開飯,這頓飯是阿樂吃過最好吃的飯,三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連帶着果酒也下了半壇。阿樂第一次喝酒,只覺得這酒甜滋滋帶點辣,喝下去的時候嗓子有點熱。一頓飯吃罷,謝安扶着謝阿婆回去休息,阿樂獨自收拾,等收拾好後阿樂抱起剩下的半壇子酒回了屋。
阿樂覺得這酒好喝,就一杯接一杯的喝,等再想倒時壇子已經空了。阿樂撇撇嘴,不滿的哼唧一聲,她覺得有些燥熱,就将外面的夾襖脫了,只着中衣。
外面不時響着炮竹的聲音,隔着幾條街放的煙花也能從窗戶這裏看到一點零星的亮光。阿樂搖晃着起身,開了院子的門探出頭去,很好,這裏白日就沒什麽人,晚上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阿樂大膽的走了出去,跨門檻的時候摔了一個跟頭。
衙門年二十九的時候就放了假,衙門裏的人都回家和家人團聚,諾大的衙門後院除了燒火做飯的廚子便只剩自己。
趙涵江白日在家中看書,晚上出來巡查,過年了家家戶戶都會放炮竹和煙花,趙涵江怕有的孩子放不好再着了火,于是他将鎮上幾個街道都檢查一下,走了一遍。等到他走到一處偏僻的巷子裏的時候,見着一團白白的在地上蠕動,似是喝醉酒的人。
趙涵江思忖間走了過去,未等他到跟前時,那人就起來了,晃晃悠悠的往他這走,邊走還邊望天,趙涵江想起來自家曾養過的傻鴨子,一到雨天就出來,仰着頭迎接風雨雷電。
他擡頭,天空之上爆裂開絢麗奪目的煙花,這人喝醉了還想看煙花。趙涵江無奈的搖頭,想過去攙扶那人回去,走近了一看那人竟未披外袍,面相有些熟,好似是面攤小販叫阿樂的。
“小兄弟,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趙涵江拽着阿樂的胳膊想讓她往回走,哪料阿樂使勁掙脫,嘴裏嘟囔着要看煙花。拉扯之間阿樂撲到了趙涵江的懷裏。
阿樂有些惱,擡起頭想看看這個總是阻礙她的壞人是誰,入眼的是一張冰冷的臉,劍眉星目,薄唇緊閉。“哦,原來是趙大人。”
此時天空中一片煙花綻放開來,映亮了阿樂的眼,鬼使神差般的,她伸手想去觸碰他的臉。
趙涵江歪頭避了過去,一個閃身,阿樂就跌倒坐在了地上。身上的衣衫松散,漏出了嬌粉色的小衣還不自知,喝過酒的臉上一片緋紅,眼睛微閉,嘴唇似是上了口脂般水潤。
趙涵江皺眉轉過身不去看,面上毫無波動,耳朵脖子卻紅了一片。靜待片刻,聽見後面毫無動靜,他繞過阿樂去開門的院裏喊人,謝阿婆祖孫倆早就睡的熟了,根本沒有聽見。
見無人答應,趙涵江又從院子裏退了回來。到底是冬日,天氣很冷,喝醉酒的人感覺不到但是時間長了必然會被凍傷。他想了想,從懷裏掏出手帕纏在手上,屏息走過去背對着阿樂蹲下,用纏手帕的的右手扶住阿樂,右臂一送就将阿樂背在了身上。
背上的人兒輕,趙涵江很快就将阿樂送進了屋,他将阿樂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關好門後逃命般的跑了。
回到衙門,整個院子都是黑漆漆的,趙涵江進屋之後沒有點蠟燭,他在黑暗裏坐在圓桌旁喝涼的茶水。平靜下來後才想起解開手帕,上頭似乎還殘留着香氣,他貼近鼻子聞了聞,是酒香參雜着甜甜的馨香。
今夜的武陵縣,所有的百姓都睡的很安穩,除了他們的父母官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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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連丫鬟都沒有的趙大人哪裏見過這等陣仗,慌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