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之三十七
? 之三十七
倉庫這種東西,大多是建在碼頭、火車站或者機場這樣的交通樞紐附近。
而能把倉庫建在這麽個陰森森的廢棄防空洞裏,倒是也挺像那個陰森森的血傀師能幹出來的事兒。
鷇音子白天忙于院務,其實也只有晚上能抽時間開車過來看看。等到了目的地,剛下車的鷇音子就被一陣卷過來的蕭瑟秋風凜得一哆嗦。
明明此時還未過中秋呢。
鷇音子擡頭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倉庫,心底隐隐翻湧起一股寒意。
看守的大爺看起來頗為兇惡,不過應該是血傀師已經跟對方打過招呼,所以看鷇音子過來,旁邊打扮非主流的管理員便直接拿了鑰匙帶鷇音子去開門,等門開了轉身就走,似是有所避諱般一分鐘也不打算多呆。
鷇音子本來也沒指望對方能對自己以禮相待,于是用手機照着巴掌大小的一塊光亮,尋到牆上一小排黑牙似的開關,挨個扳了上去。
瞬間亮起的光線并不是很耀眼,但是足夠看清楚面前的每一條細小的毛細血管,以及,神經簇。
沒錯,确實是毛細血管和神經簇,有完整的,也有局部分解的,大部分是塑化标本。當然也有泡在福爾馬林液體裏載浮載沉,在冷色調的燈光下慘白得猶如漂浮在半空的幽魂厲鬼的。
這些算是醫學上常見的标本類型,類似這種無比具象化的東西倒是并沒有讓鷇音子毛骨悚然,只是在認真辨別了這些擺設統統都是貨真價實的實物之後,鷇音子隐隐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這預感在他穿過這些有序擺放的标本打開了另一扇門後,得到了某種證實。
裏面的房間燈一打開,眼前便是一排玻璃櫃,裏面是塑化的整個人體标本,有連帶肌肉的,也有純血網脈絡的,密密麻麻的紅色血管仿佛憑空而立,而這些标本似乎個頭都不大,依體征來看應該都還是未及成人的孩子。
鷇音子心底一震,他猛然想起以前血傀師說過的話來,那次在非馬夢衢的會客室裏,血傀師曾說過。
——天踦爵的狀況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反應了。
——還有直接精神分裂了被處理的。
處理的……
雖然在剛看到這些标本的時候就隐隐想到是怎麽回事,但是真真正正看到這些依然有幾分人形的标本,又是另一種感受了。
鷇音子穩穩地走過去,湊近那些标本,伸手輕撫玻璃展示櫃的棱邊。
如果他們還活着的話,是不是跟無夢生,跟自己是同一代的人呢?說不定也會成為自己的同學或者同事?
身為精神科的醫師,鷇音子自認自己的人格和性格構架絕對穩定,受外物刺激而失去自我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他鷇音子身上。
不過鷇音子确實覺得自己的呼吸正在加速,雖然他明知做這種塑化标本并不是這樣的一個步驟,但腦海中就是止不住地在想一個畫面,那是年幼的無夢生在自己面前一點一點被削皮剔骨,剝離成眼前這具塑化标本的模樣……
搖了搖頭,鷇音子試圖将這個恐怖的影像趕出腦海,按在玻璃上的手指在用勁,指節發白,像是要就此将玻璃按出個窟窿來。
旋即轉念一想,鷇音子強自斂了神思,忽略額角微汗,只手從随身的公文包裏拿出文件,就着這并不明亮的燈光對照着标本細研。
無夢生開門的時候,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随即往旁邊一閃身,将人讓了進來。
不料無夢生剛把門關上轉身,就被牢牢鎖進了一個懷抱裏。
無夢生并不掙紮,只靜靜地讓鷇音子這麽抱着,聽鷇音子的心跳有如擂鼓,又疾又重,“你——”
“別問。”
鷇音子打斷了無夢生剛出口的話,冰冷的聲音帶着點顫,同時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緊緊将無夢生鎖在懷裏,感受着最為真實的觸感和溫度,一顆揪着的心這才緩緩地平靜下來——
眼前的人還在,還安好,那便好。
這種極為樸實的存在感,讓鷇音子倍感心安。
也許在此之前,鷇音子并沒真正怕過什麽或者怕過誰,永遠是那麽一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水火不侵的模樣,但當方才他擁無夢生入懷的霎那,他才真正切切地體會到那種揪心蝕骨的不安怯懦如何在獲得安撫的瞬間消失無蹤的感動。
如此鷇音子不得不承認——他鷇音子,居然也有怕的事情。
聽對方似乎平靜了下來,無夢生這才僵硬地用手輕撫鷇音子的背,語調舒緩地試圖轉移鷇音子的注意力,“現在十一點了,你怎麽打通門衛的?”
“車牌識別。”
哦對了,療養院這邊的門衛系統不是取卡式也不是人工的,而是進行車牌掃描的,鷇音子現在開的車本來就是這邊院裏的公車,能自由出入并不奇怪。
這事情無夢生不是不知道,只是剛才急于找個理由跟鷇音子說話一時疏忽了。
無夢生抿了抿嘴,為自己慌不擇言說出口的話而懊惱,悔得恨不得立馬把自己的舌頭吞了。
“沒事,我很好。”似乎是看出無夢生想安慰自己,鷇音子壓低了聲音回道,但聲音略顯疲憊。
好個鬼。
無夢生在心裏暗暗腹诽,對這個就知道自己扛着一切事情的人很是不滿,于是幹脆手下用力,在鷇音子背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你很好的話可以自己站起來了麽?就算你是非要抱着樹不可的樹懶,我也不是一棵樹好麽?”
鷇音子被捶得一聲悶哼,顯然這一下并不算太輕,但人倒是不怒反笑,在無夢生耳邊吹着氣笑道,“有比樹還大的樹懶麽?”
無夢生不搭他的話茬,只直截了當地問他,“你起不起來?”
“暫時不打算。”鷇音子回答得幹脆。
“為什麽?”
“沒為什麽。”雖然又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堆标本,但此刻抱着無夢生,鷇音子覺得心裏還是很踏實的,踏實到他剛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在松懈下來之後突然感到別樣的疲累。
無夢生似乎被這句沒為什麽給堵了回去,索性就這麽站着任他抱,但是心裏暗暗打定了主意。
“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