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嘗了四十八口 夜風
顧湘看到這句話, 就知道他肯定知道她考試成績的事了，要不然也不會大晚上從學校趕回來，今天才星期三。
估計是她媽媽跟他說的吧, 她現在對江澈的信任都快到了迷信的程度了，覺得這種事只要找他就能夠得到解決。
好像她自己一個人就一定解決不了似的。
想到這兒，顧湘垂下眼睫, 突然有點厭惡自己現在的處境。
她根本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在她的期待中, 自己應該是拿着漂亮的成績單和錄取通知書風風光光地告訴他好消息的。
可是現在呢，竟然還要讓別人來通知他自己難看的成績, 然後讓他趕回來幫她一把，要一邊照顧落榜考生脆弱的心理, 一邊想方設法給她加油鼓勁……她就像個無藥可救的小醜。
可要不是她之前不夠努力的話，她也不會總是向江澈尋求幫助, 以至于現在養成了某種慣性或者說是惰性，她陷入了一個總是需要幫助和安慰的角色當中, 總是作為不斷向他索取的那一方存在，像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可是像江澈這麽優秀的人，不會一直喜歡這樣的她的, 到頭來她只會成為他的負擔。
她不想落到那樣的境地，不想徹底變成一個軟弱、卑微、讓人覺得疲憊和麻木的存在。
顧湘光是想到那一幕, 喉嚨間就跟着發緊，幾乎作嘔。
末了咬了咬下唇，打開手機後在聊天框裏輸入：
【你不用回來的, 考試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我不至于連這麽點事都做不好……】
然而寫到這兒，她又意識到自己說這些話只是無謂的發洩, 言語證明不了什麽，江澈看到之後反而會更擔心她的狀況。
更何況他都回來了，從學校到這兒得半個小時車程，她難道還能讓他現在就打道回府嗎。
顧湘到頭來只好輕吸了一下鼻子，把那行字删掉，然後告訴他：
【我現在下來，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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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秋的杭城在晚間有點冷，路兩旁的綠化帶在風裏簌簌作響，把路燈投下的光幕大片大片地碾碎。
顧湘從單元樓門口出來後就看到他了，江澈的身形在夜色裏被燈光打成瘦長的一痕，影子也在地面上被拉得很長。路燈下的灰塵在空中變幻升騰，落在他黑色的風衣外套上，像下了場飛雪。
直到他走近，清隽的五官才從黑夜中浮現，額前的碎發在鼻梁上落成斑駁的暗影，眼窩濃沉又深邃，在被燈光照得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攝人心魄。
顧湘在對上他的眸子時，喉間倏地哽住，剛才下樓時給自己做好的堅強勇敢的心理建設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崩塌了，發現自己還是不争氣地想流眼淚，想聽他開口哄哄自己。
于是腳下不自覺往他那兒邁了一步，之後才想到什麽，及時忍住了。
這頭江澈光是看她抿起嘴角的表情，就是到她又在忍眼淚了，安靜片刻後，故作輕松地問了句：“幹嘛不過來，突然不認識我了？”
他的聲音太熟悉了，裹着風聲和晚間的寒氣，微揚的尾調聽起來溫柔又磁性。
顧湘聽到之後，才想起來自己最近晚自習結束都回去得很遲，已經很久沒跟他通過電話了，以至于現在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心跳就跟着加速。
更別說他升了大三之後也變得很忙，要帶隊參加比賽，進導師的項目小組做研究，周末就經常留在學校，她都算不清他們多久沒見面了。
想到這兒，顧湘總算意識到自己現在想哭原來不是因為考差了，而是因為太久沒有見到自己喜歡的人，以至于到了真正見面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竟然有這麽想他。
這一來她似乎總算找到了理由，能做到再次擡起腳步走向他。
然後在下一秒看見他沖自己張開手臂後，也意識到了什麽，忍不住加快腳步，最後在耳邊鼓噪的風聲中撲進他懷裏，伸手抱緊他的腰。
然後等一切安靜下來，她的耳朵緊貼着他的衣襟，能聽見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聲，以及他的心跳聲。
下一秒，江澈伸手環住她，加深了這個擁抱。
顧湘在感受到他手臂的力度時，才後知後覺這貌似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也是她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和一個男生擁抱，對方還恰好是她喜歡的人。
這對她來說很陌生，也很新奇，以至于她忍不住集中起精神，想要認真感受每一分觸感。
她的身高在升了初三之後就長停了，滿打滿算只有一米六二，偏偏江澈的個子很高，她踮起腳尖也只能勉強夠到他的下巴，這會兒便能嚴嚴實實地被他裹在懷抱中，她的額頭抵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穿過風衣外套，暖融融地落到她身上來。
尤其在這樣的秋夜和晚風中，他的衣襟帶着淡淡洗衣液的味道，會給人一種寬闊到足以停泊的安全感。
顧湘不自覺收緊手臂，幾乎被他懷抱中的溫度和氣味蠱惑。
兩個人就這麽安靜了一會兒，直到江澈輕輕低下頭，下巴蹭過她被晚風撥亂的發頂，像一個輕巧的吻，一面低聲問：“今天拿到成績單，是不是覺得委屈了？”
他這話的語氣很像在哄小朋友，偏偏又一針見血，顧湘忍不住扁了扁嘴，今天都快哭幹了的眼眶差點又被他勾出眼淚，只好低着頭，隔着衣服悶悶地“嗯”了聲。
确實是委屈的，明明她考前該做的努力都做了，誰知道會拿到這樣的成績。委屈其實比難過、焦慮和憤怒加起來都要更多。
只不過應完後，她怕他擔心，也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幼稚，小聲補充了句：“但是現在好多了。”
只是這話一說出來，尤其他們倆現在還抱着，顧湘便做賊心虛地覺得這句話有點歧義，搞得像是因為他晚上回來抱了自己，她心情就變好了似的……
于是沒忍住偷偷擡頭瞄了他一眼，只瞥見他嘴角細小的弧度，看起來似笑非笑，她的耳尖就跟着一陣發燙，抱着他的手也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大概是她的小動作有點明顯，江澈很快也察覺到什麽，适時松開她。
然後看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又問：“你接下來打算那兩門都重考嗎？會不會覺得害怕？”
顧湘剛剛被自己的心猿意馬打了岔，這會兒再回到考試的話題上來時，情緒反而變得平靜多了，深吸了一口氣後，回答：“沒什麽可害怕的，重考而已，考的還是那些我已經掌握的內容……
再說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考江大，接下來其實不用想那麽多，只需要努力就夠了，我會努力的。”
江澈一早接到蔡芬芬給自己打的電話時，只聽說顧湘在飯桌上哭得天昏地暗，細數了接下來學業上的種種崩潰。本來還以為等他回來之後也會看到她哭得稀裏嘩啦，他得花心思好好開導她，誰知道現在聽起來，她似乎比他想象中堅強得多。
這一來他也松了口氣，低聲應了句：“那就好。”
只是頓了頓又提醒她：“不過努力歸努力，我也不希望你給自己太大壓力，那樣精神上太緊繃了，加上你們高三現在的氛圍……到時候會很危險。
“你甚至可以放棄歷史那一門，九十一分沒有你想象中那麽低，提升空間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大，萬一你第二次還是沒有達到心理預期，打擊會比這一次大得多。相反，放棄之後你會輕松很多，心态也會更平穩一些。”
顧湘聽着他的話，但因為今天一整個下午她都在想這件事，很快搖搖頭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管結果怎麽樣，我想在過程中至少盡全力。”
她說到這兒，擡頭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又解釋道：“而且你也不用把我想得那麽脆弱，既然我有拿一百分的實力，我就不會只想要九十一分。但如果第二次考完我還是只有那麽一點分數，我也認了，可能我就是不如別人……但至少不能連嘗試都不去做就直接放棄。”
江澈聽到最後，難免有種“孩子長大了”的欣慰的感覺，忍不住垂眼輕笑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腦袋，溫聲應道：“好，那我支持你。”
顧湘也看出他臉上的欣慰，再想到自己剛才收到微信時那些亂糟糟的想法，糾結良久後，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不過江澈……我以後，不想總是麻煩你了……就像今天這樣，你這麽遠從學校過來，就為了安慰我……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江澈聞言，臉上劃過一絲訝異，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好在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他又有些了然了，末了輕一抿唇角，低聲問了句：“你是不喜歡讓別人幫忙，還是因為幫忙的對象是我？”
顧湘一下子被他問住，擡眼時細密的眼睫被路兩側的燈光映得透明，像纖細的雪花或是飛絮，就這麽愣愣地看着他。
江澈看她這個反應，就知道自己又猜中了，輕嘆了一口氣道：
“沒有人生下來就無所不能，需要別人的幫助本身沒有什麽可羞恥的，一個人向不向外界尋求幫助，跟一個人有沒有用、獨不獨立根本沒有關系。就像你即使不找我幫忙，也可以去找你的老師、找你的父母，你會覺得找他們要比找我讓你更過意得去，是這樣嗎？”
顧湘聽着，輕咽了咽發幹的喉嚨，知道他說得對。
只是因為他對她來說是特別的存在，所以她才特別過意不去。
這頭江澈看她的嘴角再次耷拉下去，只覺得無奈，片刻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打破她的愁眉苦臉，一面開口：“你不用因為這一次考試沒考好就拼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很多時候失敗的原因根本就不來源于自身，你沒有必要因為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苛責自己。”
說到這兒，他松開手直起身來，又道：“當然，你要是不喜歡我幫你，或者不喜歡我們這樣的相處模式，我也可以改。”
顧湘聽着他的話，手指不自覺揪着外套的衣擺，一點一點掐着上面的針織紋路。
直到某一刻，她突然被他給說通了。
只要她能考上江大，求他幫忙怎麽了？她又不是沒努力。
這個念頭一出來，反而讓她有點搞不清自己之前到底在糾結什麽，擡起頭來認真看他一眼後，問：“你最近是參加學校的辯論隊了嗎，怎麽口才突然這麽好？”
口才好就算了，連她怎麽想的都能猜到，簡直像她肚子裏的蛔蟲。
江澈看她的表情一瞬間多雲轉晴，眉心跟着舒展不少，想了想問她：“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嗎？”
顧湘點點頭：“嗯，好多了。”
于是江澈又問：“我聽你媽媽說，你晚上只吃了半碗飯，現在餓不餓？”
“你要帶我去吃夜宵啊？”顧湘微微睜大眼睛，被他這麽一說，也發現自己好像是有點餓了，現在都過了她平時在學校吃夜宵的時間了。
這頭江澈看她重新拾起對吃飯的興趣，也确認她心情确實好多了，擡擡下巴問：“想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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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坐上江澈的車在錢塘江邊兜了個風，之後又吃了頓燒烤，顧湘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神清氣爽，根本沒有下午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了。
加上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學校宿舍的宵禁時間，江澈就順便留在家裏住。顧湘躺在床上光是想到他現在離自己很近，嘴角就止不住一個勁上揚。
尤其是，他們今天晚上竟然還在小區樓下抱了一下，就像已經在一起了似的。
可是江澈之前都不會表現得這麽明顯的，今天晚上倒是明目張膽得過分，竟然會主動向她伸手，像是确定她一定會去抱他一樣……
難不成她也把喜歡表現得很明顯麽？
顧湘在腦袋裏亂七八糟想了一堆，到頭來忍不住扯着被子蓋過自己的腦袋，在床上來回滾了兩圈，借此把自己身上冒出來的興奮的火苗壓滅。
然而與此同時，大腦還在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味晚上抱他的感覺，尤其是她的手臂收緊之後，能勾勒出他藏在風衣外套下細腰的輪廓。
江澈的腰真的很細，可能比她都要細，但又貌似很有勁，抱起來硬邦邦的。
顧湘一下子想到很久很久之前，他高中參加籃球賽的時候，阮明昭就說他有腹肌了……
那豈不是，她今天晚上抱的不僅是腰，還有他的腹肌？
顧湘想到這兒，幾乎是下意識在腦海裏用江澈的臉貼了一個不知道哪來的露着八塊腹肌的上半身，臉上再次爆紅。
下一秒把腦袋從被窩裏伸出來，透了口氣後，她伸手揪了一下自己滾燙的耳垂，認真勸誡自己：“顧湘，學習要緊，不要滿腦子兒女私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