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嘗了三十二口 櫻桃紅
二零一五年, 暑假
也不知道為什麽,初一的下半個學期過得奇快無比,顧湘只覺得前一天自己才跟某人一塊兒熬夜補完寒假作業, 還沒過兩天,就又開始準備起初一升初二的期末考來了。
除了這些繁雜又機械的作業啊、補習啊、考試啊,其他事物的變化也快得不可思議。她還記得自己剛脫下冬天的大襖子沒多久, 在一節課上偶然往窗外一瞥,就發現白玉蘭都開了。然後春雨過後, 玉蘭花謝,就跟學校裏的各種落葉喬木一塊兒長出新綠的嫩葉, 把窗外都染成綠油油一片,上課的時候總引得人往窗外看。
很快, 樹梢上的新綠成了陳綠,到了四月份, 天氣轉暖,教學樓兩側的柚子樹開始冒出黃白的小花, 每天早上大課間排隊的時候就能嗅到柚花影影綽綽浮動的香氣。
随後就迎來最熱烈的盛夏,得脫下制服外套單穿在陽光下白得耀眼的襯衫。學校裏栽的栀子花香過一陣,就迎來了臭名昭著的石楠, 前往食堂的小路上長久地彌漫着那股刺鼻的味道,一直延續到期末周結束, 學生們放假回家。
顧湘這一整個學期都過得平平無奇,除了新番、小說這樣微小的刺激,身上發生的最大的事也莫過于四月份她迎來了自己的十三歲生日, 她媽媽當天早上帶她去商場買了新的內衣,因為衣服已經跟不上發育,然後中午跟家裏人吃了蛋糕, 晚上又請班上的同學吃了蛋糕,忙忙碌碌了一整天。
在這之外,當然也收了很多禮物,漫畫、毛絨玩具、零食大禮包,還有財大氣粗的江澈送的頭戴式耳機,跟他之前生日收到的是同一個牌子,很好看,帶出門很拉風。
那頭江澈的一整個學期也過得平平無奇,他在學習跟生活上都沒什麽困難,偶爾還能抽空打打游戲。加上顧湘這學期也老實得很,她那個前同桌轉學之後,新同桌是個女生,兩人關系搞得很不錯,他也就沒什麽可操心的了。
而迎來暑假後,蔡芬芬跟顧東勝兩個人好幾年沒出去玩了,便盤算着想出去旅旅游,加上他們好友遍天下,有個長期在新疆工作的邀請他們去自駕游,他們倆就當機立斷地成了行。
只不過顧湘那會兒才剛考完期末,在空調房裏邊吃西瓜邊補番美滋滋得很,一聽說要去那些寸草不生的戈壁暴曬就提不起興趣,只想在家攤着舒服兩個月,索性大手一揮,讓二老把生活費留下過二人世界去。
蔡芬芬當時在飯桌上聽到她這話,只惡狠狠地罵了她兩句懶死你得了,轉頭便問江澈要不要跟他們一塊兒去新疆玩。江澈當時正一邊走神一邊吃飯,不知道話題怎麽就到了自己頭上,只得慣例擺出一副應對家長的腼腆表情,微笑着搖搖頭說不用麻煩了,他暑假還得去上競賽沖刺班。
他這種發憤圖強的話一說,顧湘免不了又收到兩句“你看看你江澈哥哥,多自覺啊,你也給我抓緊點,趁這兩天趕緊把你那暑假作業寫了,別再跟之前那樣半夜不睡覺還補作業”之類的訓斥,然後樂樂呵呵地看她爸她媽當晚就收拾起行李,留下錢讓她一個人在家裏自生自滅。
自由的日子來到之後,顧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阮明昭來自己家裏住,兩人去超市買了一大堆零食,在家裏足不出戶地宅了整整三天。
只不過零食吃完後,阮明昭就回家去了,顧湘看了看自己剩下來的十幾塊錢生活費,抹了一把眼淚,然後老老實實敲響了江澈家的門,厚顏地問能不能讓她蹭幾天飯。
江澈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答應下來,每逢飯點就準時喊她出去吃飯。
那天說起來只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午後,他們倆早上九點才吃早飯,午飯時間便相應地延遲,一直到一天之際陽光最為毒辣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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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湘不喜歡他按門鈴,所以等他進屋看了眼,就發現她正在床上以一個非常扭曲的姿勢坐着,一邊費力地把自己的腳丫子掰到面前,一眨不眨地給自己塗指甲油。
江澈看到這一幕時,準備敲門的手頓了一下,片刻後才輕叩了兩聲。
顧湘今天還是第一次玩指甲油這東西,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柔韌性差得離譜,連塗個腳指頭都扭得跟蛆似的,累得她腰酸背痛。這會兒聽到動靜,趕緊哎呦哎呦地直起身來,轉頭沖他揚揚下巴,噓聲道:“你別告訴我爸媽啊,我前幾天跟阮明昭偷偷買的。”
江澈點了點頭,走近拖開她書桌前的椅子坐下,一面問:“什麽時候塗完?”
“我才塗了四個指頭呢……你說這人的骨頭是怎麽長的?為什麽我都夠不到我的小指頭?我這麽正着塗費勁,把腳背過來塗也費勁……”顧湘掰着自己的腳給他演示了一遍後,伸手錘錘自己酸痛的後背,又道,“反正你先等等吧,先讓我休息一會兒,腳還沒幹呢……”
江澈耐着性子“嗯”了聲,随手翻了兩下她桌上才寫了兩個字的作業本,就發現她拓展題一個字沒寫,已經留好等着他了。
于是又偏過頭,看了兩眼她塗得毛毛躁躁的指甲油。
房間裏的光線很亮,大概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些,只拉了一層白色的薄紗窗簾,陽光透過柔軟的紗簾,被過濾成恰到好處的蜜色,把她淡紫色的牆紙和米色的床單映得柔和。
顧湘套着她印滿粉色桃子圖案的睡衣套裝,露出因為缺少戶外運動而養得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在陽光裏亮眼得失焦。
等她好容易養足精神,又費勁地俯下身來,一手握住自己的右腳,一手捏着指甲油刷,在上面一筆一劃地細致填色。
但或許是背上的某條筋實在太硬,塗了沒兩下她就有點支撐不住,兩只手跟着發起抖來,沾着櫻桃紅指甲油的刷子也在指甲上不受控制地滑來滑去,冒出來好幾筆。
顧湘見狀,不耐煩地輕啧了聲,從一旁抽出紙巾,把塗出去的指甲油擦掉,在紙巾上蹭出一抹豔麗的紅。
江澈就這麽垂眼看着她的動作,她的腳長得很小孩子氣,圓鼓鼓的腳趾緊密地排在一起,塗好的釉面櫻桃紅和白皙的膚色對比很鮮明,在動作間鮮活地搖動着,反射着盛夏的光。
他看到最後,只覺得喉嚨跟着發緊,喉結微微向下滑動,想要咳嗽一聲。
但又怕自己出聲會打破這樣的畫面,只好深吸一口氣,挪開視線,忍下那股莫名的躁動。
可他忘了她T恤的領口有點低,這會兒又是半趴着的,他才瞥見那抹在空中輕晃的桃子印花便迅速轉過頭,只覺得桃子稀薄的粉色在這種時候也灼眼,尤其她的皮膚又那麽白。
只是這樣一來,她房間裏的一切都成了非禮勿視,連蜜色的陽光都是罪惡的。江澈閉了閉眼,只覺得眼睛連着太陽穴的那部分在隐隐發燙,一直要從上到下整個燒起來。
于是挨到某一刻,他總算待不下去,當機立斷地起身,剛想告訴她“我去外面等你”,就看她也突然擡起頭來,把他當場抓了個人贓俱獲。
江澈頓時收回動作,緊了緊嗓子,有些僵硬地看着她。
顧湘沉默的那兩秒在他看來漫長得不可思議,直到她緊接着突發奇想般地開口問他:“要不要我幫你也塗一個指甲油?”
江澈被這話嗆了一下,但好在是松了口氣,低聲反問了句:“你瘋了?”
“別嘛……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我塗你腳上,別人也發現不了。”顧湘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好笑,忍不住咧開嘴,沖他張牙舞爪地伸出手。
江澈很快側身躲開她的動作,一手摁住她不安分的腦袋,一手奪走她手上危險的指甲油。
顧湘“哎喲”了聲,在他掌心下掙紮了兩下,然而無果。到頭來只能不服氣地哼哼兩聲,一邊翹起自己的另外一只腳,示意他:“不給塗算了,那你幫我塗吧。”
江澈松開手,輕一抿唇:“不要。”
“求你了嘛,我背上的筋真的很硬,夠自己的腳很累的,你還想不想早點吃飯了?”顧湘第一時間開口求人。
江澈看她一眼,回:“那別塗了,先去吃飯。”
“不要,我就要塗。”顧湘像是跟他犟上了,兩手一攤,想也不想就拒絕。
江澈看她脾氣還不小,簡直被氣笑了,伸手在她頭上重重一彈,惡狠狠道:“腳拿出來,塗壞了別怪我。”
顧湘聞言,飛快遞出自己的腳丫,得意地“嗯”了聲。
江澈只得重新坐回床邊的椅子,用刷子蘸了蘸指甲油,深深嘆了一口氣。
然後伸手握住她的腳踝,毫不走心地在上面塗塗抹抹,也不管甲油均不均勻,有沒有塗到外面去。
顧湘一開始還沒看到他的傑作,只是剛一被他握住腳就老實了。房間裏的空調只有二十四度,所以她腳踝的皮膚也有點涼,這會兒被他滾燙的掌心貼着,她才驚覺他的體溫竟然這麽高,幾乎要把她熱出汗來。
可偏偏他的手長得好看,沁白得跟涼玉似的,平時習慣握筆的修長指節這會兒不偏不倚地扣着她的腳踝,看起來嚴謹又有力度。
以至于顧湘在看到這一幕時,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樣好像過于親密了,因為腳比她想象得要敏感。
更何況指甲油刷在甲床上的觸感和溫度奇異得不可思議,像微涼有毒的某種鳥的羽毛在皮膚上窸窣撩動,從腳踝處細而微弱地攀上,糅着他熱烈的體溫,一路席卷過她屈起的膝蓋,一直蔓延到套着印花短褲的腿根。
顧湘一時有點分辨不出這種浪潮般的觸感又或是錯覺,只覺得有點癢,于是克制不住地蜷了蜷腳趾,以為這樣就能阻止體溫的蔓延。
江澈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動作,微微松開手,擡眼看向她。
顧湘被他清亮的視線罩住,大約是他詢問的眼神太過坦然,一時間竟然讓她不合時宜地怔住,只覺得腳踝上的手跟鐐铐似的灼人,在二十四度的空調房裏,熱得她臉都紅了。
江澈原本就夠緊張了,不論是她細白腳踝的觸感還是皮膚的溫度,又或者是床單、窗簾、陽光,鮮亮得炫目的櫻桃紅色和刺鼻得近乎妖嬈的指甲油的氣味,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頭暈目眩,又或者該形容成心猿意馬。
以至于他的手根本抖得不成樣子,喉間也幹澀得厲害,只能跟苦行僧似的握着她溫熱的腳踝,不能多看也不能多想,就這樣忍着沖動幫她一筆一劃地塗上盛夏成熟的顏色。
不出所料的,他塗得很差,即便已經是最簡單的大腳趾,也塗得坑坑窪窪一片,殷紅滲得到處都是。
所以當顧湘把腳往回縮的那一下,他下意識以為她是因為自己塗得太差生氣了,誰知道一擡頭,猝然收到她水滟滟的視線,眼睫跟水澤上的蝴蝶似的亂眨,也讓他跟着愣住,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然後在片刻後,才有些遲疑地意識到,她那個眼神的含義,似乎也是覺得羞赧的。
這頭顧湘當然也感覺到氣氛一瞬間變得有點奇怪,她不太好意思再看他,倏地縮回視線,然後在感覺到他的手松開之後,急中生智地擡起腳,故意往他眼皮子底下遞了遞,問:“江澈,你覺得我腳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