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嘗了二十口 誰啊
幾分鐘後, 初一400米男子組的運動員由工作人員從檢錄處帶領到跑道起點，那位學姐也很有經驗，适時打開廣播, 開始讀顧湘激情創作出的通訊稿：
“李易陽，平時在教室裏的你總是很安靜，不是在做題就是在看書, 幾乎不跟人說話；你在學習上有着讓人驚嘆的毅力，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 作為同桌的我總是很佩服你……”
李易陽本來正面無表情地跟着隊伍往前走，聽到廣播裏喊到他名字先是一怔, 有些不可置信地擡起頭來，緊接着便低頭去看自己胸口別着的號碼布, 看清上面沒印自己的名字才松了口氣，繼續跟着隊伍向前。
然後在場地站定, 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圈周圍，卻沒發現某人的影子, 倒是讓他有些意外，畢竟會閑着沒事幹寫這種東西的除了他的那個同桌也沒別人。
只不過與此同時，廣播裏讓人尴尬得頭皮發麻的女聲仍然在持續飄蕩：
“……但讓我沒想到的是, 看似瘦弱的你竟然會報名男子四百米，希望你能在跑道上展現出同樣頑強的毅力, 不論輸贏都奮力向前，我們1403班的所有人都會為你加油，我們在終點等待你的凱旋……李易陽, 比賽加油！”
大概是那位學姐讀得過于聲情并茂抑揚頓挫，連顧湘都聽得有點不好意思，耳朵直起雞皮疙瘩。這會兒也只敢在椅子上老老實實坐着, 腳趾縮成一團，一邊飛快掃視操場，搜索底下李易陽的影子。
好在四百米起點就在主席臺的右手邊不遠，顧湘很快找到他瘦長的身影，發現他也正擡頭張望着，貌似在找她。
顧湘頓時興奮起來，站起來到欄杆邊沖他揮了揮手，但因為距離太遠，李易陽顯然沒看見。
當下只好飛快回到江澈身邊，但因為怕影響那頭廣播的聲音，只敢彎腰湊到耳邊告訴他：“李易陽聽到我給他寫的通訊稿了，我先下去看他比賽，再遲就趕不上了，拜拜！”
江澈抿了抿唇，只能借着眼角的餘光瞥見她耷拉下來的發尾，一時沒開口。
但顧湘顯然也沒想等他的回應，等耳畔雲霧一般的溫熱褪去，他轉過頭只看到她從樓梯口急匆匆跑下去的身影，藍白的校服把她的動作襯得風一般，在追逐着什麽。
到頭來只能把嘴邊下意識想說出口的“等一下”咽回去，畢竟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等一下做什麽。
只是隐隐覺得像是指間有風穿過，在手裏留下水一般的涼意，什麽也抓不住。
最後輕輕垂下眼睫，看向桌上那支她剛剛用過的筆。伸手拿起之後，不自覺用指腹蹭了一下已經蓋好的筆尾，仿佛因此碰到了一道不存在的溫熱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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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四百米有将近二十個選手參賽，其中有好一部分都是來湊數的，顧湘下去的時候阮明昭已經在操場內道準備就緒了，在發現她後招招手示意：“來這兒！”
顧湘聞言，趕緊在裁判員發現她之前穿過跑道跟她會合，邊上還聚着一群給班裏的運動員加油的學生，都在大聲喊着自己班裏人的名字。
顧湘本來也想喊兩句“李易陽加油”的，只可惜起點處的裁判似乎是覺得吵，轉頭看了他們這群人一眼，拿旗子比劃了一下，示意他們安靜。
然後很快，“預備”聲響，緊接着就是發令槍“砰”的一聲，白色的煙從槍口悠悠冒出，那二十來個男生也迅速離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場地裏的氣氛一下子火熱起來，顧湘雖然聽了一早上槍響，但眼下這麽近的“砰”一聲還是吓得她心跳漏了一拍，然後很快就跟着啦啦隊的大部隊一塊兒在內場湧動起來，争相喊着人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在比賽。
顧湘在混亂中也一直在喊加油，只可惜跟阮明昭的配合不太好，東一句西一句的，很快就喊得嗓子拔幹，到頭來索性不再跟着他們跑，而是掉頭回到終點處的前排，等他們跑回來再喊。
四百米對于觀衆來說進行得很快，還沒歇一會兒，跑道上的運動員已經轉過轉角，開始最後一百米的沖刺。
只不過讓人意外的是，顧湘跟阮明昭之前還偷偷讨論過就李易陽這營養不良的身板，加上聽說他每天吃飯都吃素，沒準一跑出去就暈倒了，誰知道眼下這人竟然排在隊伍的中前游，緊追着領頭的幾個男生。
顧湘在眼尖地看見他之後就立馬跳了起來，一邊奔向他一邊大聲喊：“李易陽加油加油！很快就要到了，沖一沖沖一沖！”
李易陽在出發的時候其實就聽見她咋咋呼呼的聲音了，這會兒才清靜了沒半圈，誰知道她又來了。
只不過在跑道上速度太快，周圍的人都是被模糊拉長的色塊，他也來不及去看她在那兒，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後，咬咬牙開始加快速度，想着早點跑完就能讓她早點安靜。
于是顧湘眼見着他竟然越跑越快也驚呆了，直等他從自己面前“嗖”地離開後，才反應過來小跑着跟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嘴裏在胡說八道些什麽：“牛啊李易陽！你怎麽能跑這麽快！平時怎麽看不出來！”
一旁阮明昭看李易陽突然反超兩個人後也跟着激動起來，一路“啊啊啊”地尖叫着跟上，直到他沖過終點線，嘴裏的聲音才戛然而止，跟顧湘一塊兒上前探查。
但比賽還沒結束，終點線陸陸續續有人沖過，裁判員不讓她們靠近。李易陽見狀，這才松開撐着膝蓋的手，直起身來，一邊平複呼吸一邊朝她們走過去。
阮明昭迅速給他遞上水跟外套，嘴上道：“李易陽，你知不知道你跑了多少名啊，第四诶！我本來還以為你就是湊數才去的呢，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啊！”
李易陽穿上外套，一邊擰開礦泉水瓶，一邊給了她一個半笑不笑的表情。
一旁顧湘緊接着問：“你聽見我們給你加油了嗎？還有廣播裏那個通訊稿，是我給你寫的呢。”
李易陽低頭看她一眼，聽她還邀功似的提起這事就有點無語，然而嘴邊的那句“沒聽到”轉了兩圈最後還是咽了回去，怕她又跟自己理論怎麽可能聽不見，只能回答：“聽到了聽到了，就你那通訊稿寫的，還好別人不知道我是誰，要不我得丢臉死。”
顧湘聽他這麽一說，有些讪讪地一咧嘴，但沒生氣，只是踮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脾氣道：“哎呀，時間緊迫，我也來不及寫得很優美嘛……再說那個學姐讀得太有感情了，跟我的風格不太搭……不過沒關系，心意到了就行，你看你這不是跑得挺好的嗎？”
李易陽聽她這麽解釋，也沒法反駁什麽，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終點，轉移話題問：“比賽結束了，你們倆回班上嗎？”
“回啊回啊，我跟你一塊兒走吧？”阮明昭第一時間開口。
然而下一秒顧湘就把她拽了回來，把人摁在自己身邊後道：“我不回，一會兒宋子秋跑一千五呢，我答應了在內道陪她跑，阮明昭跟我一塊兒。”
“跑一千五，就你？”李易陽聽到這話，上上下下掃了她兩眼，覺得她可真是心比天高。
“我怎麽了？你四百米還能跑第四呢，我怎麽就不能跑一千五了？要不是我先當了後勤，沒準我也報名呢！”顧湘不服氣地嗆回去。
李易陽聞言，有些嘲笑地扯起嘴唇，倒也沒拆穿她，只回了句：“随便你，我先回去了。”
“哦……”顧湘應了聲，眼看他走遠之後又想起來什麽，趕上去囑咐他，“對了，一千五比賽四點多才開始呢，你到時候記得幫我簽退一下，我跑完了直接回家。”
“知道了。”李易陽應了聲，轉身跟上運動員的隊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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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半
入秋的天色暗得比夏天要快，等江澈報到一千五百米的檢錄時，天光已經暗下去不少，只剩天上幾片灰白的浮雲，在晚風中緩緩漂動。
顧湘陪宋子秋從檢錄處進操場，因為氣溫降下來不少，單穿短袖和一件薄外套仍然有些冷，加上她頭一次跑這麽遠的距離，緊張得臉色都有點發白，只敢在她耳邊小聲嘀咕：“怎麽辦啊，我又想上廁所了……”
“沒事沒事，就是錯覺而已，等你開始跑就不想上廁所了……”顧湘說着，注意到她聽完貌似更緊張了，趕緊伸手拍拍她的後背，繼續安慰，“反正你就跟着前面的人跑就好了，名次什麽都不重要，安全跑完就行，再說還有我在邊上陪着你呢，實在不行你就走完，我聽人說很多人都是走完的……”
宋子秋聽到最後，深吸了一口氣，只不過還沒等她做好心理準備，那頭的裁判員顯然想早點比完今天的最後一場早點收工，已經開始提醒她們去跑道上排好位置。
顧湘見狀，最後給她打氣：“加油加油，我就在邊上陪着你！”
“好……”宋子秋點點頭，脫下外套遞給她，臨走前轉頭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對她道謝，“謝謝你啊顧湘。”
“沒事沒事，加油！”顧湘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沖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
只不過一千五陪跑說起來輕松，等那群黑壓壓的女生逐漸拉開距離，顧湘找到宋子秋的身影，在內道跟她并排跑了不到半圈就覺得累了。尤其她在直道跑的還是草地，阻力更大，沒一會兒胸口就壓得難受，腦袋裏有聲音叫嚣着想停下來。
但畢竟是答應了人家的事，顧湘看宋子秋的速度還沒慢下來，也只能咬咬唇硬着頭皮繼續。原本壓抑着的呼吸也不得以放開，開始毫無形象地張嘴大口大口地換氣，微涼的晚風穿過鼻腔後只留下火辣辣的幹燥，連帶着嗓子眼也幹得快要冒煙。
注意到這一點後，顧湘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只有一瓶貼着宋子秋名字的水，倒是忘了給自己準備了。但眼下也顧不得別的，只能一邊跌跌撞撞地跟上她一邊費勁地開口：“你……你要喝水嗎？”
宋子秋說不出話，只是搖搖頭，可能是因為冷，臉上看起來沒有半點血色。
于是顧湘繼續跟着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總算絕望地經過了一開始的起點，算了算還剩兩圈零三百米，一邊趕緊用最後一點力氣把手裏累贅的外套抛給阮明昭，讓她幫忙拿着。
那頭主席臺上的江澈在讀完最後的稿件後就開始清點今天的通訊稿，準備統計完就收工。只不過中途想起來她最後一場準備陪跑的事，擡頭看了一眼，就遠遠地看到那位初中生竟然真的開始傻乎乎地陪着班上的同學一塊跑步，抱着衣服擺臂的姿勢垮得不成樣子，肩膀跟背也軟塌塌的，顯然是累得不行了。
他沒忍住跟着皺眉，知道就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破習慣，根本沒什麽體力，一下子跑操場好幾圈肯定吃不消。
頓時也沒了什麽工作的心思，加快速度把自己手裏的東西都歸完類後，遞給計數的同學，一邊推開椅子一邊開口：“我的那部分都分完了，先出去一下。”
“沒事，你做完了就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們來就行。”廣播站站長聞言擡了擡頭，很快又收回視線。
只不過他這頭一晃就是幾分鐘過去，對顧湘來說跑道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尤其入了秋的風很幹，每一口呼進的空氣都火辣辣地燒進肺裏，胸腔難受得像有一只手緊緊攥住，由逐漸加快加重的心跳聲計時，倒數到零就會立馬爆炸。
直到第二圈總算跑完，宋子秋向她要了礦泉水，抿了一口在嘴裏含着，之後才一點點咽下去。只可惜她雖然還在咬牙堅持，但速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逐漸跟不上大部隊。
可這已經算好的了，身後已經有不少幹脆放慢腳步開始走路的女生，估計也都是班上沒人報名來湊數的。
顧湘轉頭看到這一幕時，很不争氣地有點羨慕她們，但誰叫自家運動員都還沒放棄，她也只能機械地邁動軟綿綿的雙腿跟着她，渾身上下都累得快化掉，連帶着大腦也陷入空白。
這會兒唯一的念想只是趕緊跑完趕緊躺下來喘口氣，之後恢複體力回家，吃爸爸做的香噴噴的熱飯補補身子。
也就是靠着這個僅存的念想，最後的兩圈在顧湘這種靈肉分離的狀态下竟然還真跑下來了。等來到最後的直道，終點就在盡頭，顧湘便眼見着一些女生開始加快步伐作最後的沖刺，連宋子秋也撐着一口氣跟上了她們。
等到運動員一個接着一個沖線，邊上的裁判跟老師也開始大聲給剩下的學生加油打氣，讓隊伍最後的女孩子們加把勁跑起來。
顧湘眼看着宋子秋沖過終點就完全卸了勁，強撐着最後一口氣走向阮明昭，嘴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把手裏的礦泉水塞給她，又示意宋子秋的方向，跟交代後事似的。
然後轉過身，剛想一屁股坐下來，又怕在終點這塊地方人多腿雜，省得她待會兒還要挪位置，便又折回來幾步，找了塊空曠的草地，直挺挺地仰面躺了下去。
此刻的天幕已經爬上霧一般的暗藍，迎面的風把臉上的熱氣一陣陣帶走，耳邊人們的嘈雜在這時突然聽不見了，除了胸腔裏還在砰砰作響的心跳之外，到處都安靜得不像話。鼻息間只剩暴曬過後的青草散發出來的氣味，并不好聞，但莫名其妙讓人覺得安心。
顧湘累得一根指頭都不想動彈，但又覺得自己這麽大喇喇躺着很沒形象。等過了不知道多久，她總算提起一點勁來，摸索着從兜裏掏出紙巾，抽出一張白花花地攤開來蓋在臉上，用額頭上的汗黏着，覺得這樣一來自己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了。
可誰知道紙巾才黏了沒一會兒，突然有一只手伸過來把它揭走，臉上頓時又涼飕飕一片。
顧湘被對方的動作吓得眨了眨眼睛，片刻的錯愕過後就生出來一點脾氣，尤其在自己累得去了半條命的情況下，竟然有不長眼的來打擾她休息。
于是擡起眼來，剛想怒氣沖沖地罵一句“誰啊”，就看江澈正慢騰騰地直起腰來，一只手插着兜，一只手拿着瓶礦泉水，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臉上的輪廓背着光，只有深邃的一片暗色。
那頭跑道上的運動員一個接着一個抵達終點，操場上的人開始逐漸往出口處聚集，遠遠地看去，草地上只有他們兩抹孤零零的影子。
晚風漸起，江澈的頭發被微微撥亂，高大瘦削的身形被風勾勒得很清晰。
顧湘原本嚣張的氣焰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啞了火，嘴邊的話條件反射的咽了回去，只從鼻尖發出兩聲累極了的哼哼，慢吞吞地拖長了音。
就跟在外面玩了一天累極了的小狗似的，在看到家裏人出來找後習慣性地沖他撒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