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嘗了十八口 看久了也就那樣
早上七點半
運動會開幕式的流程有些繁複, 光是各個班的學生穿着藍白的運動服扛着班牌跟彩旗的入場式就夠讓人眼花缭亂的，一邊還伴随着廣播裏喜氣洋洋的班級介紹詞：
“下面向我們走來的是高一十班的運動員們，他們鬥志昂揚, 神采煥發！他們是雄鷹，将要博擊長空，讓嘯聲響徹雲霄！他們是蛟龍, 将要暢游四海，驚濤駭浪任我逍遙！他們是勇敢者, 将要奔跑在那運動場上，讓年輕的心奮發激昂！*”
等到六個年級六十個班的學生都入場完畢, 臺上已經換了三個說介紹詞說得口幹舌燥的廣播老師，高一的年級教導主任接過話筒, 開始在主席臺上致完灑灑洋洋千來字的開幕式辭。
等到致辭完畢，又得介紹在座的各位領導, 之後才從全體奏唱國歌開始走開幕式流程，一直從校長的致辭說到裁判員代表的宣誓, 聽得底下的學生忍不住開始膩煩，偷偷甩着站酸了的小腿，開始“嗡嗡嗡”地跟前後排的同學交頭接耳。
裁判員代表宣誓完畢後, 上頭的教導主任又開始報流程：“……下面進行大會第四項，請運動員代表上臺宣誓。”
顧湘那會兒還在扭頭跟她們班班長宋子秋聊女子1500米長跑, 這項目一開始班上就沒人報，大家都覺得跑操場四圈簡直是要人的命，最後還是班長本人這麽個瘦瘦條條的小姑娘無奈補上了這個空缺。
顧湘聽到最後覺得她有點慘, 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主動提出：“要不這樣吧，你1500米是今天下午最後一個項目嗎, 我到時候帶着水在內道陪你一起跑吧，這樣你也能多堅持一會兒……”
只不過這兒的話音才剛落，就聽操場廣播裏突然響起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裁判、各位同學早上好，下面，我代表全體運動員宣誓……”
顧湘聽到這個聲線，下意識轉頭往主席臺上看了眼，就發現江澈出挑的身形赫然在上邊挺立着，把身後一衆西裝革履的領導老師都映成了黯淡的背景板。
那身藍白的秋季運動校服被他穿得很好看，手長腿長，身板筆直。加上今天的天氣也好，十一月柔和的陽光把他整個人都照得朝氣蓬勃，校服上的純白和天藍兩色也鮮亮得耀眼奪目。就這麽遠遠看去，他的身影燦爛得近乎失焦，幾乎是獨屬于學生時代的一個幻夢。
廣播一邊傳來他的聲音，清澈如洗，透過充滿幹淨青草味的空氣，在色彩鮮豔的操場上空回蕩：
“……在我校第十三屆運動會上，我将嚴格遵守比賽規則，堅決服從裁判，尊重對手，尊重觀衆；我将以飽滿的熱情認真比賽，發揚頑強拼搏的奧林匹克精神……*”
顧湘在陽光下忍不住眯起眼睛，今天難得看江澈正經穿一回運動服，連裏面那件白襯衫的領子都在外套下壓得平平整整的，形象好，氣質佳，還排名他們年級第六，也難怪會選他做運動員代表。
只可惜他的宣誓詞很短，幾乎還沒等人回過神，就聽他的話已經告了一段落，最後微微一頓，報上自己的姓名：
Advertisement
“宣誓人：高一一班，江澈。”
底下的學生很快例行公事地開始鼓掌，但不知道是不是顧湘的錯覺，總覺得給他的掌聲要比給之前那個裁判員代表的熱烈得多，帶動得她也忍不住用力地“啪啪啪”鼓掌，有種自己跟着長臉了的感覺。
只不過等掌聲逐漸稀疏，臺上的年級主任便又接過話筒繼續說話，顧湘低頭搓了搓微微泛紅的掌心，才又意識到一點——
他剛剛這麽好看也就算了，竟然還主動報了自己的班級和姓名，現在豈不是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叫江澈了？
那豈不是會有更多女生喜歡他了？！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顧湘還沒弄明白自己一瞬間跟着冒出的酸溜溜的滋味，就聽身後有個細微的聲音在喊自己：“顧湘——顧湘——”
她轉過頭，就看身後跟自己隔了兩個人的阮明昭正踮着腳用手指指主席臺的方向，臉頰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因為太興奮，紅彤彤的一片，一面用口型示意她：“你鄰——居——剛剛不是你那個鄰——居——嗎？”
顧湘讀出她的話和她滿臉的促狹後，無言以對地歪了一下頭，轉過身去。
只可惜運動會開幕式到這裏總算結束，等年級主任宣布“我校第十三屆運動會正式開始”後，廣播裏放起轟隆轟隆的《運動員進行曲》，班上的隊伍也瞬間散亂開來。
阮明昭在退場的過程中趁亂挪到了她身邊，熟練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開口調侃：“湘姐，帥哥不愧是帥哥啊，你家那鄰居穿運動服都好看，長得跟一米八版的越前龍馬似的。”
顧湘聞言斜她一眼，安靜了一會兒後，只回了句：“還行吧，感覺看久了也就那樣。”
阮明昭聽到這種飽漢不知餓漢饑的話，條件反射地“嘔”了聲，一邊伸手去掐她的臉一邊叫道：“顧湘！你這話說出來不欠打嗎你！”
--
上午十點
江澈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按上廣播員這個職務的。
只是前幾天到辦公室搬數學作業的時候恰好被年級主任碰到，莫名其妙就被拉去做了開幕式上的運動員代表，還問了他在學生會的職務，最後由他部門的部長通知他廣播站人手不夠，拉他到主席臺上湊數。
于是眼下，江澈喝了口水後，确認了手上的名單，一邊打開話筒開始廣播：
“上午十點十分，初一跳高男子組開始檢錄，請140113蔣星宇、140117胡凱桐、140208……到檢錄處檢錄。”
“上午十點十五分，高一男子組100米開始檢錄，請……”
“初二跳遠女子組開始檢錄……”
因為操場只有一個，全校六個年級的學生得在三天內比完大大小小十五個項目，項目跟項目之間的時間安排比較緊，操場上每時每刻都同時進行着至少四五個比賽。
等江澈報完一整張A4紙的名單，才關掉話筒松一口氣，一邊接過前一天各班交上來的各種通訊稿，跟廣播站的幾個學生一塊兒篩選待會兒要讀的稿件。
通訊稿實際上也算一個比賽，每個班都得完成一定的份額，寫得多的班級最後還會加總分。這就導致這些稿件的質量層次不齊，除了通篇“加油！加油！加油！”的大白話之外，剩下的大都是略顯浮誇的鼓勵和矯揉造作的煽情。
江澈看了沒幾篇就有點起雞皮疙瘩，抿了抿唇後，問邊上的廣播站站長：“我朗誦水平不太好，能只讀檢錄跟領獎的廣播嗎？”
只好在廣播站的這位是從初中做到高中的老站長了，得過國內好幾個朗誦比賽的大獎，業務很熟練，聽他這麽一說，也明白他初來乍到放不太開，爽快地答應下來：
“可以啊，那今天上午就由你負責那部分的廣播的吧，不過待會兒可能會有檢錄處的同學把遲到未檢錄的運動員名單拿過來，你到時候收到了記得在廣播裏催一催他們。”
“好。”江澈點頭應下。
“不過稿件還是需要你幫忙一起看一下，不然太多了有點忙不過來，下午張啓來了會好一點，他早上有比賽。”對方又道。
江澈應了聲，接過對方遞來的一沓稿紙，深吸了一口氣後，繼續硬着頭皮篩選。
等那摞紙總算見底，操場入口開始一隊一隊地領進運動員，原本散場後有些空曠的紅色塑膠跑到和綠色的草坪再次熱鬧起來。
或許是因為主席臺的地勢比較高，視野也好，江澈沒一會兒就在底下捕捉到某位小後勤忙碌跑腿中的身影。
她昨天晚上跟春游似的往書包裏收零食的時候就告訴過他，說自己要來當班裏那些運動員堅強的後盾。今天就真的這麽做了，眼下手裏拖着一個不知道哪來的超市購物籃，裏邊放着好幾件校服外套和半打礦泉水，脖子上挂着通訊證，正東張西望地找着些什麽。
片刻後顧湘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邁動小短腿拖着購物籃哼哧哼哧地跑過去，從這個視角看起來有點滑稽。
江澈微微彎唇，下意識讓視線跟上她，一直跑到不遠處草坪上的跳高場地，現在剛好是她那個年級的男子組比賽。
跳高算是觀賞性還不錯的項目之一，加上選出來參加比賽的男生個頭都挺高，人緣也都挺好的，邊上便零零散散聚了一些帶着通訊證的觀衆，每當運動員跳過一杆，就會響起一陣歡呼和掌聲。
這頭顧湘停下購物籃後，彎下腰在裏面翻了翻，找到兩瓶貼了名字的礦泉水。然後拎着礦泉水站好位置，踮腳跟另一頭別着號碼布的兩個男生招了招手，只是因為隔了一段距離，聽不清她說了些什麽。
但江澈能想象出她這會兒興高采烈的語氣，微微眯起眼睛，看清那兩個男生也沖她點點頭致意，看起來關系很不錯。
他遠遠地看着，無意識轉了兩圈手裏的黑色水性筆，垂眸瞥了眼面前那疊厚厚的檢錄信息，手邊還放着本英語閱讀訓練，是他事先帶來的，想空閑的時候刷個幾篇。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顧湘之後再看這些東西就覺得沒勁極了，江澈擡手看了眼表上的時間，索性拖過桌上最後那點通訊稿，幫忙篩選。
然而不遠處操場上的氣氛太熱烈，從跑道起點的發令槍響到跳高跳遠裁判的哨聲，臨到終點還會有啦啦隊激烈的加油聲，甚至是邊上廣播員讀得抑揚頓挫的通訊稿，一次又一次地橫掃過來打斷他的思緒。
江澈到頭來也放棄了這樣無用的專注，伸手揉揉太陽穴，擡頭往跳高場地看了眼。
于是剛好瞥見顧湘班上的那個男生起跑後縱身躍過橫杆，小姑娘激動地跟着跳起來，嘴裏大聲喊着“好耶”之類的字樣，然後小跑着給他們把校服外套遞過去。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少輪，跳高杆子一點一點往上升，隊伍裏的運動員也越來越少，反倒是看完跑步比賽的觀衆開始往場地上聚集，準備目睹最後冠軍的誕生。
江澈看到最後有些走神，直到托着腦袋的手微微發酸，才意識到需要換個姿勢，一邊納悶她們班這兩個男生的體育竟然都還不錯，雙雙進入了前六名。
只好在顧湘也知道要保存精力，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激動了，看他們倆跳過去之後只會感慨地“哇”上一聲，手上稀稀拉拉地鼓兩下掌。
直到杆子升到比某個小姑娘還高上半個頭的程度，她們班的一個男生總算表現出一些勉強，第一次失敗後找顧湘喝了口水，第二次險險跨過去之後，橫杆晃了一下，還是掉了下去。
于是顧湘拎着他的校服讓他穿上，一邊領着他往外走一邊說着些什麽，到頭來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估計是在安慰他，還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巧克力，遞到他眼皮底下晃了晃。
江澈雖然一直都知道她人緣好，畢竟每次操場出操都在看她跟不同的人聊天，但今天再一次見識到她跟班上那些男生相處的畫面，還是會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不爽。
或許是某種奇妙的占有欲在作祟，就像上次看到她跟她同桌在位置上為了一張語文卷子你一言我一語那樣，江澈有種自己看着長大的小白菜快要被別家的豬盯上的危機感。
尤其是那些豬崽子看着都平平無奇，完全配不上她。
這麽想着，江澈手裏打轉的水性筆一頓，又突然記起她之前跟自己說的什麽男朋友女朋友的話題，加上她畢竟也是個半大的小姑娘了，懂得并不比自己想象的少，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早戀。
這個極其危險的念頭破土而出後，還沒等他有什麽感受，邊上的廣播站站長輕輕咳嗽了聲，提醒他：“可以報十點半的檢錄了。”
江澈回過神，很快開始收拾自己腦子裏鑽出來的一系列古怪念頭，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名單，伸手打開廣播：
“十點半，高二跳高男子組開始檢錄，請……”
只不過一邊說着，他一邊又有點收不住自己的心思，在話音的停頓間飛快地往跳高場地掃了一眼。
然後就發現某人像是認出了他在廣播裏的聲音似的，停下手裏的動作，有些驚訝地翹起腦袋看向他，剛好和他的視線相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