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嘗了三口 我們倆又不熟
顧湘聽到動靜，擡眼就看到他近在咫尺的手，指骨細白修長，指尖沾着一點濕意，生生把這個動作襯得清雅。
她一時愣住，沒料到他突然的示好，再想到自己剛剛的那一通腹诽，在接和不接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過了濕巾，幹巴巴地開口說了句：“謝謝。”
對方對此只是輕一點頭便收回了手，沒再說別的什麽。
這一來顧湘也無話可說，用他給的濕巾搓了搓手指，又苦于沒地方扔，只好就這麽握在手心裏。
等到車子抵達吃午飯的餐廳，顧湘手裏的濕巾已經被她握得快熟了，下車之後才找了個垃圾桶把它扔掉，然後跟着幾個大人上樓吃飯。
因為早上沒怎麽吃，她中午的胃口很好，光是第一盤端上來的炒粉幹就吃了三小碗，還因此招來她媽媽的小聲提醒：“行了，少吃點，後面還有菜呢。”
一旁的陳一行顯然也注意到她的飯量，便把剛端上來的番茄魚轉到她面前，示意她：“來，湘湘，吃點魚，你這個年紀還在長身體呢，多吃點才長得高。”
顧湘沒料到會被江澈的爸爸點名，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難免有點不好意思，只能硬着頭皮點點頭，放下筷子給自己舀了一碗飄着潔白魚肉的番茄湯，然後埋頭慢吞吞地喝湯。
陳一行看她這副模樣，又笑着道：“叔叔記得你小時候胃口就好，你哥哥小時候不愛吃飯，但是每次一去你家就能吃一整碗，還跟我說是因為你吃飯吃得香，他看了也會忍不住多吃兩口。”
顧湘聽着他的話，差點沒讓嘴裏滾燙的魚湯嗆死。畢竟她都長這麽大了，開始有偶像包袱，總覺得飯量太大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還非要扯上江澈一塊說，更讓她覺得羞恥。
只不過羞恥歸羞恥，她又忍不住想擡頭看看江澈聽到這話的反應，既怕他想起來這些事，又怕他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然而等她擡起頭時，對方已經先一步收回視線，眼睫半垂着，嘴角微微抿起，似乎帶着幾分還沒褪去的笑意，又可能只是她的錯覺。
顧湘有些氣餒，又盯着他的動作看了一會兒，才發現這人正拎着筷子挑番茄湯裏的蔥末，像小時候一樣不吃蔥。
這麽想着，他小時候坐在她身邊挑挑揀揀的畫面一下子變得清晰，每次骨碟裏都會堆起一小堆他不愛吃的東西。顧湘也因此記起來他還有很多忌口，好比不愛吃各種帶氣味的蔬菜，不愛吃菌菇，不愛吃各種帶腥臊味的肉類，不愛吃帶刺的魚……總之大部分東西都不愛吃，口味刁鑽又單調。
這麽想着，顧湘再看他挑蔥的樣子時甚至感到一絲安慰，雖然這次見面他變了很多，但有些東西依然沒變，總歸值得慶幸。
--
Advertisement
等中午的這頓飯過後，一行人便驅車回家。
江家人早些年搬到這裏，主要是因為陳一行和江露絲的工作重心移到了杭城，加上這塊樓盤剛開始賣，地段好，升值空間大，又離附近一所很不錯的私立中學近，兩家人就商量着各買了一套。
只不過顧家是做餐飲的，在鹿城有家生意還不錯的酒樓，當時就沒有搬到杭城來的計劃，想着這套房産拿來收租或者等升值之後賣掉都行，因此三年前只有江家人搬到了這兒。
然而從去年開始，顧湘升了六年級，顧東勝跟蔡芬芬考慮到她上中學的問題，他們老家附近學校的質量确實比不上杭城，就動了搬到這裏來的念頭，還主動聯系了江澈他們一家，讓他們幫忙物色物色附近好的店面，想在這兒再開一家店。
所以到今年顧湘小學畢業，新租下的店面裝修好了，那套買來好幾年的商品房也裝修好了，他們家才總算從鹿城搬了過來，重新住到了江澈家對面。
只不過在裝修那段時間，顧東勝跟蔡芬芬就在兩地來回跑，來過新家好多回；只有顧湘因為上學走不開，加上也沒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所以一直到今天都還沒親眼見過裏面的樣子。
等兩個爸爸和江澈幫忙把幾個行李箱都搬進房子之後，兩家人也就暫時道了再見各回各家，把時間留出來讓他們慢慢收拾行李。
前陣子蔡芬芬就已經陸續寄了十多個快遞箱來，讓小區物業和江家媽媽幫忙放進來，這會兒家裏的客廳簡直成了進貨倉庫，箱子多得讓人下不去腳。
以至于顧湘參觀新家全程只用了一分鐘，才在客廳站了一會兒就被蔡女士拖着箱子領進自己的房間，在她東張西望的過程中用裁紙刀“咔咔”劃開快遞，一邊囑咐她：“趕緊把自己的衣服啊書啊收櫃子裏，收完了出來幫忙。”
顧湘知道他們倆現在忙得很，她媽媽又是風風火火的行動派，對此只能“哦哦”兩聲，收回視線開始幹活。
她的房間并不小，面積幾乎和主卧相當，加上她有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毛病，裝修之初她媽媽還多隔了一個衛生間給她，因此頗有點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意味。
至于裏面的裝潢，家具和牆紙幾乎都是她親自選的，淡紫色的牆體搭配白色的法式鐵藝大床，書桌書櫃一類的家具也是配套的，整體看起來很和諧，帶着那麽一絲精致名媛的氣息。
顧湘當初在照片裏看到完工的樣子就覺得滿意極了，這會兒看到實物也依舊覺得驚豔，忍不住一邊哼起調子一邊收衣服。
她的衣服并不多，之前在學校都穿校服，小學的校服畢業之後又全扔了，沒一會兒就把行李箱裏的東西收完，轉頭去看那個大快遞箱。
跟衣服相比，顧湘行李裏邊更多的是雜七雜八的閑書，尤其是漫畫和言情小說。她才翻了兩下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難為她媽媽收東西的時候不但沒把她腿給打斷，還好好地把書都理出來寄到這兒了。
只不過書搬到一半時，快遞箱底下露出來一個禮品盒，藍白配色，盒蓋上畫着鴿子和太陽的圖案，邊緣還描了金，顯然是為了送人的。然而因為路上颠簸的緣故，上面又堆了太多的書，盒子外殼完全被壓裂了，綻出一道一道白痕，有些慘不忍睹。
顧湘見狀，趕緊彎腰把禮品盒抱出來，打開蓋子看了眼，發現裏面小一號的禮品盒還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
這兩個禮品盒是她前不久在自己最喜歡的文具店精挑細選來的，價格不便宜，整整花了她四十九塊九。但因為當時想到要送禮物太興奮，加上為了看起來體面，她咬咬牙還是買下來了。
然而等今天真正見到江澈之後，顧湘就有點後悔了，這人對自己愛答不理的，不但不值得四十九塊九的禮品盒，根本不值得自己給他送禮物。
這麽想着，她又打開盒子看了眼，裏面裝着的東西很雜，都是她這些年每次逛文具店的時候一點一點攢下來的，想着等見到江澈哥哥的時候就送給他，然而三年來一次都沒見到，不知不覺就攢了這麽多……
顧湘沒忍住惆悵地嘆了口氣，拎起裝滿一整個漂流瓶的小星星看了眼。瓶子裏不同顏色的星星排成漸變色，最頂部的星星是最貴的閃光紙折的，中間還夾雜着兩只皺巴巴的千紙鶴。
這瓶東西說起來還是她四五年級的時候做的，當時班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流行起折千紙鶴和紙星星，還會有人在那些紙頭上抄優美詩句，等折滿九十九個就送給自己喜歡的人，一下子煽動得所有人都投身其中。
顧湘當時随大流，也跟着到校門口的小賣部買折紙。只可惜她那雙手不太靈巧，用她媽媽的話來說手簡直長得跟腳一樣，廢了好多張紙才勉強學會折千紙鶴，很快又嫌它麻煩，改行折星星去了。
記得當時所有人上課都一邊翹着頭聽老師說話，一邊分心在課桌底下搗鼓折紙，秩序井然得俨然一個折紙車間。顧湘上課閑着沒事，就也跟着她們開小差，直到裝滿一個瓶子才金盆洗手，又礙于當時沒有喜歡的人，一直攢到小學畢業，才決定幹脆送給江澈。
掂了掂那個花裏胡哨的漂流瓶後，顧湘把它放了回去，又一一端詳了她精挑細選馬克杯、保溫杯、日歷本、毛絨小鴨鑰匙扣和兩雙襪子，最後長嘆一聲，蓋上禮品盒，把它們塞到自己的床底下，才重新回去收拾自己的書櫃。
等所有漫畫和小說都按照一定地順序整齊排列好後，那片花花綠綠還帶紅蘋果标志的書脊看起來着實和她優雅的半弧形複古書櫃不太搭，顧湘看了兩眼就覺得汗顏，不忍直視地轉身拎起地上的空箱子，到客廳找她媽媽。
蔡芬芬那會兒正在餐桌上拆廚房的鍋碗瓢盆，桌上摞着一打一打的碗盤，腳邊全是泡沫塑料箱，見她出來便問：“東西都收完了？房間覺得怎麽樣？看着還行吧？”
“行，我房間可太行了！紫色的牆紙在我同學裏還是頭一個呢，謝謝您，我的母親！感恩木馬木馬……”顧湘聞言便砸過去一通馬屁，一邊過去伸手抱住她的腰黏着她，到頭來還在她臉上惡心地吧唧了好幾下。
蔡芬芬看這小白眼狼一副有奶便是娘的模樣，沒忍住輕哼了聲，伸手拍拍她的手讓她放開，一邊道：
“就你那房間，還得謝謝你江阿姨……那個紫色的什麽牆紙，這麽醜，都沒幾個人要買的，當時那個店裏也不進這貨了，我就想讓你換個簡單的，還是你江阿姨怕你不高興，幫忙找了幾家店才找到差不多的，還幫你盯着人家施工。”
“啊？牆紙是江阿姨重新挑的啊……”顧湘有些意外，說實話，她剛剛還真沒看出來房間的牆紙不是她之前挑的那個樣款，看起來幾乎沒什麽差別。
“所以說，人江阿姨對你好着呢。她這人又喜歡女孩，之前懷孕那會兒心心念念想生個女兒，誰知道頭胎是男孩，你出生之後還開玩笑讓你認她做幹媽來着。”蔡芬芬低頭拆着泡沫紙，随口多說了兩句。
顧湘那個時候畢竟年級還小，不記得這檔子事，這會兒聽了還挺震驚，忍不住反問：“江阿姨喜歡女孩，那江澈豈不是不受寵了？”
“呸呸呸，瞎說什麽呢？”蔡芬芬沒好氣地橫她一眼，啐道，“你也不想想人江澈成績多好，初中能排年紀前十呢。現在又長開了，又高又帥的，以後不知道多搶手……你再看看你自己，成績麽成績不行，整天就會看看漫畫書，還怕人家不受寵，也不怕被人聽了笑掉大牙。”
“我怎麽成績不行了？”顧湘聽到這話就不服氣了，掰着手指忿忿道，“我小學畢業這次不考得挺好的嘛，兩個一百呢！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年級前十？”
“得了吧你，你也就突然瞎貓碰上死耗子來這麽一次，有本事你回回考前十，那我也讓你好好受受寵。”蔡女士掀起眼皮冷笑了聲，看她還想再反駁什麽，先一步錯開話題，“行了行了，知道你這次考得好，要是閑着就趕緊幫我把這堆碗搬廚房裏去，讓你爸洗了擦幹收消毒櫃裏。”
“知道了知道了……”顧湘聽出她急哄哄想結束話題，只得老老實實扛起八個盤子進廚房，就看她爸正站在小板凳上擦上面的櫥櫃，身上出了些汗，衣服被浸得半透明，圓滾滾的肚子看起來格外明顯。
顧湘放下東西，沒忍住手癢地戳了一下他的肚子，沒想到觸感還挺硬。一面看他低下頭，才開口傳達她媽媽的話：“媽讓你把這些碗洗一洗，洗了擦幹收起來。”之後聽他“哦哦”兩聲便轉身出去。
這頭蔡芬芬已經把包裝盒都拆完了，正在彎腰收拾垃圾，見她出來又随口問：“對了，你剛剛跟江澈哥哥坐一輛車，你倆有沒有聊些什麽？這麽久沒見了，估計有很多話要說吧？”
顧湘聽到她的問話，再想到先前車裏尴尬的沉默，沒忍住挖苦地“呵呵”了聲，回答：“沒聊，我們倆又不熟，能聊什麽？”
“怎麽會？”蔡芬芬頗感意外地擡起頭，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倆以前關系不挺好的嗎？現在見面聊聊學習啊，興趣愛好啊，最近看了什麽書啊，順便問問江澈哥哥那個初中怎麽樣啊……怎麽不能聊了？”
顧湘恹恹地垂着眼，一邊聽着她這些不切實際的話題，一邊無聊地伸手摸摸盤子上的花紋，才發現只是畫上去的。到頭來忍不住怨氣十足地重重哼了聲，回答：“你說得倒好聽，可是人家才不想跟我聊呢，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