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稍微洗漱，沈蕭就在孫大廚宅子的偏廳等着。她以為那位夫人會先探望孫大廚，再根據時間來看見不見自己，哪想到她剛在偏廳坐下，劉成議就過來讓她趕緊跟他走。
“不是說人還沒到嗎？”沈蕭跟着他後面道。
“馬上就到了。”
他們倆剛走到宅子門口，路邊一輛黑色吉普就停了下來。沒有多大的陣仗，從車上走下來的夫人端莊靜娴，笑容溫和，和電視裏并無二致。
夫人先是問了劉成議孫大廚的近況，才将目光轉向沈蕭，眼神沉靜又不失親和：“你就是王老太太推薦來的沈蕭？确實心思玲珑，廚藝高明。”
“您謬贊了。”沈蕭謙虛道。
“這是不是謬贊我們都心裏有數。這大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邊走邊說。”夫人邀請沈蕭道。她步子不快，沈蕭能跟上，而其他人則非常自覺地退到了十步開外。
“王老太太說你來自底層，那你應該對底層有所了解。你說說看，底層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夫人道。
沒想到夫人會問她這個，沈蕭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誠然，她相信會有人為了國家鞠躬盡瘁，但大多數人都更愛聽好話，包括她自己。她若是說錯了什麽話觸怒了這位夫人，那她等來的機會可就沒了。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顧慮，夫人笑着補道：“王老太太說你是個實誠的人。”
既然是這樣，那就是想聽真話了。
“說實話，好也不好。能吃飽穿暖，有一席喘息的地方，是好。不好，是階層固化，底層的人想要爬上來，太過困難，大多數人們過的幾乎沒有希望。也許有很多像王老太太那樣心懷慈悲的人希望能改善貧民的處境，但您清楚，有時候憐憫作用并不大。”這種矛盾只能靠政策和制度來改善。
沈蕭的話讓夫人微微颔首，“老太太說得對，你的确是個實誠人，而且還是個敢說的實誠人。現在這樣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夫人此時已經走到了正屋檐下，“以後你就跟着劉成議吧。”
言下之意，就是沈蕭通過她的審核，以後就是後廚房的一員了。
可這并不是沈蕭想要的。
“夫人！”沈蕭叫住了她，“我其實有件事想得到您的允許。”
“你說。”夫人腳步沒有停頓。
“我想去地面。”
這回夫人的步子停下了。她轉過身來看向沈蕭，沒有說話，但那一瞬間的氣場讓沈蕭十分有壓力。
沈蕭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她繼續道：“現在不是有選拔人去地面的試驗計劃嗎？我想成為其中之一。”
說完後，沈蕭靜靜等待面前第一夫人的回話。
周遭氣氛稍微凝結了片刻，她終于聽到夫人開口：“這倒是個令我意外的請求。不過，你不想留在這裏嗎？”
“想。只是相對來說，我更希望去地面看看。”沈蕭答道。
“可我需要一個能用的廚師。”
“劉大哥他們的廚藝其實很好，只是經驗不足而已。”沈蕭道，“而且，我覺得如果有人能成功在地面活着，相信這會是老大最好的下飯菜。”
夫人頓時笑了。
她的笑很美很優雅，待她收斂笑容，又繼續道：“人類之所以會遷入海底，就是因為陸地輻射導致人類難以生存下去。雖然近幾十年研究有所突破，但這并不保證回到地面的人百分之百不受損害。而被輻射的人，不僅自身會受到損害，甚至基因受損，影響下一代。過去幾十年已經有太多類似的悲劇發生，你确定要拿去當這個試驗品？”
“您說的這些情況我都考慮過，我不怕。”沈蕭道，她已經看過了，虛拟商城裏有高端的防輻射衣物，雖然價格有些貴，但她應該能消費的起。
夫人點點頭，“是嗎？”她沒說答不答應沈蕭，而是徑自轉身走進了孫大廚所在的主屋。
沈蕭沒能跟進去，因為警衛員已經迅速占領了門口。
房間裏，孫大廚人是醒着的。
夫人進來同他寒暄了幾句，便笑道：“孫爺爺，剛才外面的談話您應該也聽到了吧。”夫人從小就是吃着孫大廚的飯長大的，哪怕現在身居高位，這稱呼依舊沒變過。
“我耳朵還算行，沒壞。”孫大廚道。
“那您是早知道了這事？”
“嗯。當初我第一次見她，本意是想問問她以後願不願意留在後廚房，結果那孩子告訴我說她要去地面。她跟我說，她想看看地面上長出的菜是個什麽樣子，想知道陽光是個什麽味道，我年紀大了，這輩子最想的就是回家，所以我被說服了。”說完，老爺子朝夫人道：“夫人您會答應她的懇求嗎？”
夫人好半晌才意味不明說了一句，“她來自底層。”
老爺子半是複雜半是嘆氣道：“是啊。”
——
這日之後，沈蕭的生活過得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那天的對話沒有發生過一般，上頭沒有給她半點回應。她每日出入後廚與孫大廚這邊，她想從孫大廚這邊打聽出點什麽，但是老爺子守口如瓶的本事太高，她愣是沒套出半點信息。
在她有些沮喪地回到住處時，王老太太突然打了通電話給她。
“聽孫老頭說，你向夫人面提了你去地面？”老太太還是一如既往地直爽，電話一響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是，”沈蕭有些抱歉，“這事沒有提前通知你。”
“為什麽你會突然生出這個念頭？”
“一直都有。”她的初心不曾變過。
“所以從一開始，你打的也是這個主意是嗎？”
沈蕭有些羞愧，“……抱歉。”
“為什麽要道歉？”電話那邊老太太看着屏幕上的幽暗深海，“我原本想着，你進入了那位的後廚房，将來說不定能夠參與市面營養沖劑的研發，改善整個國民飲食。但我萬萬沒想到，你會直接跳出這個框架，做我都沒想到的事。”說到這，她渾濁的眼裏隐隐有淚光閃爍，“我很想阻止你，因為地面仍舊有不穩定的因素。輻射濃度超标，我甚至不敢保證你能平安回來。可我的私心又十分期待你能走上去，告訴大家，這個世界真的有光。”
感受着電話裏老太太極力壓抑的情緒，沈蕭心裏泛起絲絲暖意。她運氣真的很好，每個世界都能遇到好人。
“如果說現在的科技能百分百保證去地面的人安全，那國家肯定會這麽做。之所以在還有不确定因素的情況下，就讓人上去，這是不是代表大家需要新的希望，來維持現在的穩定？”沈蕭将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我來歷不明，卻能得到您的照拂與信任，我何其幸運。您不是一直都想回家看看嘛，如果您疼我的話，就幫幫我吧。”
電話那邊沉默了許久，在沈蕭懷疑信號是不是中斷時，老太太的聲音才又傳了來，“上頭結果已經出來了。”
沈蕭心頭一緊，“那結果是……”
“這次要去地面的一個有四個人。另外三個，一個來自軍方，一個是學院代表，一個出身權貴。剩下那個，是你。你知道你為什麽入選嗎？”
電光火石之間，沈蕭明白了，“因為我來自底層？”
“你的信息有專門人員調查過，可他們也始終沒查到半點信息。事已至此，你既然堅稱自己來自底層，從今以後，你就是出身底層的貧民。”老太太道，“也将是他們的驕傲。”
之前還沒什麽觸動的沈蕭，在聽到最後一句話，卻不知為何紅了眼眶。
“要沖上去，我們所有人都看着你呢。”老太太說完，挂上了電話。
拿着話筒的沈蕭，一時滋味陳雜。
在和老太太通話完沒多久，沈蕭就收到了她入選的通知。
入選之後，要先經過三個月的訓練，訓練各項都達标後，這才算真正擁有進入地面的機會。因為這個規定，訓練處除了沈蕭四人之外，另外還有十六個陪跑。如果他們四個裏有誰不合格的話，那麽陪跑就會随時頂上。
沈蕭鐵了心不想放棄這次機會，自然不敢有所放松。從接到通知這天開始，她便全身心地投入了訓練當中。
——
三個月的時間在汗水中揮灑而過，在日歷裏顯示初夏來臨時，沈蕭四人終于被從訓練室放了出來，開始為一周後的回到地面做心理調整。
早在三個月前定下沈蕭他們四個時，宣傳部就在有意無意地造勢。現在人員名單一定下，宣傳部那邊立即在官網上公布了即将派人去往地面的消息以及四位志願者的基本信息。
之前官方态度暧昧，再加上遲遲沒有确定的消息傳出，人們只當是有這個計劃，但想要施行最少也要再等一兩年。現在官方突然表态，并且當天新聞聯播還特地通告了這事，一夜之間去往地面的事成了全國上下最為關注的話題。
王涵看到這消息時她還在吃晚飯，消息一出，她愣了一下，飯也顧不得吃，穿着拖鞋就沖出了家門。
當她一路狂奔跑到太奶奶家時，她見到太奶奶正讓人搬着電視上廂車。
“太奶奶，您看新聞了嗎？”她走過去，一邊喘息一邊道。
老太太一邊指揮着司機一邊回道：“你是說沈蕭被選中去地面的事？”
“嗯，這事是你幫她的嗎？”
“你高估我了，我哪有這麽大的能耐。這都是她自己争取來的。”
王涵卻是不信，“就算這次不是您幫忙的，但是之前她能去國宴肯定是您推她上去的。”她真的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這些機會您寧願給一個毫不相幹的外人，都不留給我們自己人呢，明明我們才是您的親人不是嗎。”她終于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想說的話。
老太太這回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個好奶奶。”她将兩壇蘿蔔泡菜抱在懷裏，“我之所以這麽說，不是因為我沒幫你們，而是我眼睜睜看着他們将你們養得這麽勢力、傲慢、鼠目寸光，卻沒有阻止。我無意去抨擊你，你若想知道為什麽，你可以和我去底層尋找答案。當然，你不想去我也不會勉強你。”
這時旁邊的司機告訴老太太東西已經搬完了，王涵看着老太太抱着兩罐泡菜上了車，她站在原地久久沒動。待車啓動，往前行駛了一段路，她突然踢掉了腳上的脫鞋一路狂奔着擠上了車……
——
一周的時間，在社會各階層的議論中眨眼而過，所有人所期待地重臨地面也随之到來。官方似乎知道大家的心思，這次破天荒開放了全程直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