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文帝自然知道朱晏開的安記裏有春,宮刻本,當初陳二喜神秘兮兮的從外頭弄來一冊,起先他是瞧着新鮮,瞧了兩冊後就丢開了,因這些東西宮裏也是有的,畫的比安記精致許多,宮裏除了春,宮圖冊,他還有一套玉雕,是他登基那年柱州進貢上來的,一套十二組,十二個式樣。
柱州産玉,因溫潤堅密、瑩透純淨、潔白無暇、如同凝脂,故得名羊脂玉,雖産玉,能稱得上羊脂的卻少之又少,貢上的東西自然是少中掐了尖的,且是南工精雕細刻數年而得,活靈活現,更因玉的水頭足,若在燈下瞧,那女子的皮肉肌膚情态栩栩如生,仿佛活了一般,故此文帝甚愛,藏于自己的私庫之中,那些年時常拿出把玩。
近幾年,對女色失了些興致,便忘了這件寶貝,今兒給扇面子上這幅春,宮倒勾了起來,皆因,這幅春宮跟以往的不同,繪的畫工不見得多精細,卻勝在一個真字上,不然,文帝也不可能想得起自己那套玉雕來。
且意境不凡,你說春,宮講究什麽意境,可這幅扇面上愣是有了,這春,宮添了意境之後,忽生出股子豔而不淫的味道來。
這麽想着,文帝又忍不住去瞧,還未瞧底細,不防手一空給朱晏奪了過去,文帝忍不住蹙了蹙眉,擡頭瞧着朱晏,眸色有些沉。
朱晏也知自己這一奪莽撞了,雖說文帝是他嫡親的侄子,可也是皇上,只朱晏着實無法兒了,此時倒萬分後悔,一時動意把三娘的春,宮繪在扇面上。
這幅是三娘繪的那幅秋千上合歡圖,正是昨兒三娘新拿給他的,男子坐與秋千之上,女子羅裙委地,衫兒半卸,坐與男子上面,纖手住着秋千索,兩條白生生的腿兒分開左右,随着秋千蕩将起來,粉面微揚,紅唇輕啓,那滿臉遮不住的春,情,映着牆頭開的正盛的杏花,說不出的勾人。
勾的朱晏一時動意,提起筆來,比照着三娘的繪在了自己的扇子上,朱晏的畫可是經過名師點撥的,且善工筆,自是比三娘不差,雖畫技高過三娘,卻不知為何,意境韻味都差了一些,自然,其實這只是朱晏的想法兒,要是三娘看了,肯定覺得比她畫的強,進而立馬就會産生危機意識,合着美皇叔自己也會,那她還獅子大開口的跟人家談個屁條件啊,人家自己畫不得了。
話題遠了,拉回來接着說朱晏,畫了這樣的扇面也不妨事,舉凡那些風流才子文人墨客在家與妻妾歡合,興致一來也有不少自己繪了春,宮,戲耍玩樂的,只私藏于家中,不傳将出去也不妨事。
偏偏朱晏繪過之後,腦袋一抽就擱在袖子裏了,擱在袖子裏要說也沒事兒,橫豎旁人瞧不見,自己沒事兒時候偷着瞅瞅,也方便,可他腦袋又一抽,帶着扇子進了宮,偏扇子就從他袖子裏滑了出來,給文帝瞧了去,朱晏心裏頭一急就去奪了扇子,奪了之後,朱晏頓時醒悟,作為臣子,如何能在君王手裏奪東西,哪怕那東西是自己的也一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況,一把小小的扇子。
醒過神兒來,朱晏急忙跪下請罪:“臣萬死。”他一這般,文帝倒不好惱他了,再說,也不是什麽了不得大事,不過一幅作耍的春,宮罷了,哪裏就真能治他的罪呢。
文帝伸手扶起他道:“皇叔這是作甚,你我叔侄,什麽大事值得這般,快起來吧!”
朱晏這才起來,卻再不敢逗留,急忙告退,邁出門檻,給外頭的冷風一嗖,朱晏才覺知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一番事自是瞞不過陳二喜,陳二喜暗暗打量朱晏一遭,心說,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平日裏瞧着這位皇叔最是個正經人,雖說是個閑散王爺,可并不跟旁的宗室子弟一般眠花宿柳風流放蕩,除了喜歡做買賣開鋪子,沒見她往煙花柳巷裏頭溜達,府裏雖有幾個侍妾,正經的王妃卻沒了,偌大的安親王府連個承繼爵位的世子都沒有,好歹兒的,萬歲爺這都有倆皇子呢,偏又生了一副好皮囊,招一招手,估摸京城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兒能上的都恨不得黏上,卻未聽着什麽韻事。
要說這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若不好色,除非不喜歡,既不喜歡女子,自然就是喜歡各色的呗,故此,外頭的人私下裏都說,這位王爺弄不好有斷袖之癖,可今兒卻從袖子裏掉出了春宮的扇子來。
陳二喜剛在裏頭伺候着,瞧得可是一清二楚,萬歲爺展開扇面的時候,他還偷着瞄了一眼,那一眼就算陳二喜早斷了這檔子事兒,那顆心還是忍不住蹦了蹦,真真的香豔,誰能想到一派正經的安親王,會随身帶着這樣的扇子,外頭那些人可不都是瞎猜呢嗎,說不準就是心裏頭嫉妒人安親王,才編排人家有斷袖之好,瞧見過哪個好那撇兒的男人随身帶春,宮的,便帶春,宮,也不該是這樣的,所以說人家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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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在外頭沒露出來,回了王府,進了二門,不定怎麽折騰呢,瞅瞅這一個秋千都能折騰出花樣兒了,可見王爺這心裏頭成日琢磨的什麽,況這表裏不一在皇家也不算個事兒了,安親王這個叔叔是假正經,皇上何嘗不是。
陳二喜想想萬歲爺跟三娘在炕上整的那些,就忍不住打了個顫兒,虧了萬歲爺能忍下,換個第二人,估摸都得你死我活了,所以說,這什麽稀奇事兒到了皇家都不算事兒了。
想到此,陳二喜極力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以免讓安親王瞧出他的心思來,陳二喜奉文帝之命送朱晏出乾清宮,要說,朱晏不來不來的,這一年也得進宮好幾趟,更何況,人小時候就是在這兒生在這兒長的,成了年才分封出去見府,這是人家的家,比起陳二喜這個半截鑽進來的奴才,可熟多了,還用送什麽。
可這送跟他熟不熟沒一點兒關系,代表着萬歲爺一個态度,是聖恩,故此,陳二喜多次一舉的送着朱晏出了乾清宮。
一出宮門,陳二喜就躬身道:“王爺走好,奴才就不遠送了。”
朱晏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卻想起什麽,忽又折了回來,陳二喜這還沒轉身兒呢,見朱晏又回來了,忙一躬身:“王爺還有吩咐不成?”
安親王是想起三娘來了,心裏頭着實好奇,雖一慣不喜陳二喜,卻也想探聽探聽底細,故此又折了回來,貌似唠閑話的說道:“我那府邸倒過的去,只後頭的花園子小了些,有幾分不如意,我便想着整修整修,擴出去一些,把花園中間那個水面弄大些,入了夏也好下去蕩舟消暑。”說着頓了頓。
陳二喜給他說的越發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臉上卻帶着笑,嘴上一疊聲道:“整修好,整修好。”
可心裏暗道,橫豎是你自己的府,莫說修你府裏的花園子,就是你想把府裏的房子都拆了,也犯不着跟我一個禦前的太監說吧,要找能工巧匠,去工部不就得了,要是缺銀子,不對,陳二喜暗暗搖搖頭,這位可是財神爺,誰缺了銀子,他也不可能缺,所以說,這事兒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說這些啥意思啊!
正納悶呢,卻聽朱晏接茬兒續道:“我那花園子西面兒臨着倒是有個宅子,小一年不見有人住,我原想着尋了主家買在手裏,待明年開春,正好擴出去,不想那天管家來說,那宅子住了人,我也使人掃聽了,說是個內官的外甥兒,想必是來京謀功名前程,投奔親娘舅也是有的,也不知是哪位公公的親戚,若是知道,尋了他舅舅買下宅子倒省了本王不少事兒,喜公公說是也不是?”
陳二喜都給他說懵了,根本沒砸吧味兒,就一疊聲道:“可不是嗎,回頭奴才幫着王爺掃聽掃聽。”
朱晏一見陳二喜不拾這個茬兒,心說倒是真能裝,不着痕跡的上下瞧了陳二喜兩眼,心裏不禁暗暗搖頭,青弟那般驚才絕豔,怎有個這般一上不得臺面的舅舅。
其實,朱晏完全是給三娘調戲傻了,他也不想想,三娘哪就驚才絕豔了,畫春,宮又算什麽上得了臺面的才能,所以說,這人啊!不管多精一旦傻上來能傻出圈去,眼前這倆都算在內,平常都是人精兒,這會兒一個比一個傻。
安親王沒探出啥來,只好轉身走了,眼瞅着安親王沒影兒了,陳二喜砸吧了砸吧滋味兒,這位爺說的那宅子,不就是他前門大街那處嗎,什麽內官的外甥兒,莫不就是武三娘,想到此,猛地一拍大腿,哎呦喂!可壞事兒了,安親王爺怎會知道武三娘,兩人別說八竿子,十六杆子也打不着啊,要說也不對,兩人還真有點幹系。
萬歲爺跟安親王是叔侄兒,三娘是萬歲爺外頭的女人,若擱在老百姓家裏,勉強算侄兒媳婦兒吧,這不要緊,要緊的是安親王怎會提起這個來,難道真像他說的,要買哪個宅子,可要買宅子還不容易,那宅子的底細旁人許不知道,可怎瞞得過安親王,便不想尋自己,随便提溜兒個大臣出來在中間墊句話兒不就得了,用得着這般拐彎抹角的費力氣嗎。
再說,怎麽還提起了武三娘,莫不是他見過武三娘,不,不可能,陳二喜搖搖頭,三娘一個婦道人家,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只要安親王不跑到那宅子的後院裏,如何見得着三娘。
想明白了,陳二喜舒了口氣,大冷的天兒可不帶這麽吓他的,陳二喜這一路回去都在琢磨,這事兒是跟萬歲爺說呢,不說呢,還是說呢……
到了乾清宮暖閣外,陳二喜最終決定不說,因為他瞧出來了,如今萬歲爺對三娘可不跟剛頭一般了,剛開頭那就是覺着新鮮,拽進石頭洞子裏爽利一回,如今可越來越上心了,不說炕上那檔子事兒越折騰越上瘾,就是私下裏,也時不時惦記着,要不然劉方那老不死的能得意嗎,不就是因為萬歲爺心裏頭惦記着三娘,劉方對症這麽一下藥,就得了好兒,要是萬歲爺心裏頭沒有三娘,劉方那老不死的,就算做一百盤椒鹽蛇段也沒用。
而且,萬歲爺那脾氣霸道着呢,上心的女人要是跟別的男子有了什麽牽扯,萬歲爺豈能幹休,就算把武三娘滅了,跟他陳二喜也沒幹系,可今兒這事兒,沒聽見安親王說嗎,說那位是他陳二喜的外甥兒,別管這句從哪兒出來的,那就實打實跟自己拴一塊兒了,三娘要是給萬歲爺滅了,自己能有好兒嗎,這事兒他可得謹慎些。
再有,也不見得安親王跟三娘就照過面,想那宅子就在安王府旁邊兒,那些下頭看門的,趕車的,進進出出,跟王府裏的下人打頭碰臉說上一兩句話也尋常,亦或是,安親王想買那宅子,使了人去掃聽,那看門的顧忌王府,又不能實言,扯了個謊說三娘是他的親戚也可能,便如此,也該是外甥女兒,怎麽成外甥了,算了,琢磨這些做什麽,橫豎把這事兒隐下也就是了,便日後萬歲爺問起來,也只說安親王想買哪個宅子,把武三娘撇出去,這事兒就大不了。
打定主意,陳二喜便不着急了,想着進暖閣回了話兒就能回去歇歇腿兒了,從昨兒晚到今兒他眼睛都沒閉一下呢,一會兒回去讓小太監給他打盆熱水,好好燙燙腳,吃上兩杯兒酒暖暖身子,往炕上一倒兒,不比神仙還舒坦。
可還沒等他出暖閣呢,就聽萬歲爺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皇叔在前門大街開的那個鋪子是不是叫安記?”
陳二喜愣了愣,心裏迅速轉了幾個彎,暗道,萬歲爺好端端怎問起安親王的鋪子來了,忽的想起剛那把扇子,陳二喜立馬就明白了,萬歲爺這是瞧上那個扇面子的春,宮了,滿朝文武可都知道,安親王那個鋪子裏有春,宮刻本,莫不是萬歲爺想弄一冊來瞧。
前些年自己也不是沒給萬歲爺弄來過,可萬歲爺新鮮兩天就丢開了,這是又勾起心思來了呗,只要萬歲爺想瞧,他就得弄去,因此話音一轉道:“聽見安記近日出了不少有趣兒的話本,明兒奴才使人去安記走一趟,尋些來給萬歲爺解悶。”
文帝沒吱聲兒,陳二喜心說兒,得,給自己猜着了,陳二喜回到自己屋子還在想,萬歲爺這是中了三娘的毒吧,怎麽一沾上就跟魔怔了似的,這連春,宮都瞧上了,以後還不知道整出啥事兒來呢。
不過整出啥事兒,自己都是個當差的,好好保着命,多存幾個銀子,趕明兒也就不怕了。
要不說,陳二喜能得寵呢,辦起差事來,旁人拍馬都趕不上,第二天一早,陳二喜就出宮了,到前門大街的時候,安記的夥計剛把門板下來。
夥計自然不認識陳二喜,可人機靈啊,一打眼只瞧衣裳氣派就能分出貴賤,見這陳二喜面白無須,身上的袍子瞧着可不想街面上能見得料子,再加陳二喜一張嘴,那公鴨一般的嗓子,不用說也知道是宮裏頭的人。
雖一時猜不出是哪兒個宮裏頭伺候的,卻異常清楚,但凡宮裏頭能出來的太監,都不是一般人,不得意的,小命兒都保不住,進了宮門就是死地,可能出來的就都是熬出頭的,更何況這位指名兒就找方掌櫃,夥計哪敢怠慢,莫轉頭,進了裏頭去尋掌櫃的。
也是趕巧,平日這個時候,方文成還在家呢,因今兒出新刻本,方文成怕耽誤了正事兒,昨兒夜裏就沒走,在後頭囫囵的睡了,這會兒剛起身,正洗漱呢。
剛擦了臉,就見小夥計從外頭慌慌的跑了進來:“掌櫃的,您老快出去瞧瞧,從宮裏頭來了位公公,指着名兒要見您呢。”
方文成一聽就猜出是誰了,方文成可不是個沒來歷的主兒,有大學問的主兒,方家可也是數百年的大族,往前倒的話,祖上當過前朝的宰相,後國滅了,祖上卻立了規矩,凡是方家子孫不侍二主,世代綿延下來,到了方文成這一輩兒,早不見昔日昌盛,家世沒落,就算方文成滿腹經綸,卻連個秀才都沒混上,後還給人陷害下了大牢。
本來必死無疑,可正好遇上安親王游歷,打他家縣裏頭過,瞧見他寫的一首詩,便要見人,掃聽了才知道,被人陷害下了大獄,使封書信給府衙,救了他出來。
方文成出來後才知道短短兩個月,兒子病死了,妻子上了吊,就剩下他一個人兒,哭了一場,感念安親王救命之恩,便随他進京,當了安記的掌櫃,這一晃也有不少年兒了。
雖如此,可能指名見他的公公也只有一個陳二喜,他來做甚?方文成丢下帕子,忙迎了出去,奉了茶,拐彎抹角的唠了會子閑話兒,方文成才明白陳二喜的來意,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安記那冊剛刻印出的春,宮。
且他一個太監要這東西自不是給他自己瞧的,他後頭可是皇上,方文成哪敢打駁回,忙着讓夥計去後頭取了一冊春,宮來,遞在陳二喜手裏,并親送了出去,還多嘴的說了一:“過兩日還有一冊新的,比這回的更有趣些。”那意思就說,皇上要是還想看,還有更好的等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缺一千明兒補上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