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屋裏靜悄悄的,湯君赫的每一下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收拾妥當的行李箱就立在茶幾旁邊,只待楊成川中午回來,楊煊就可以擺脫這個令人生厭的家了。可他怎麽也沒料到,臨到要走的關頭,他弟弟卻突然跑了回來,說要跟他一起走。
楊煊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簽證還沒有辦啊。”
湯君赫的呼吸緩了下來,一下一下地,很淺地吸進去,又很長地呼出來,在清晨靜谧的屋子裏聽上去像是電影裏刻意放緩的慢鏡頭,他茫然而絕望地問:“那就是說,沒辦法帶我走了是嗎?”
楊煊站在原地,目光落到他臉上,片刻後他垂下目光,睫毛顫了一下,沉吟道:“可以走,去個免簽的地方。”
“那我,”湯君赫擡眼看向走到他面前的楊煊,他并沒有問要去哪兒,只是問,“我需要帶什麽嗎?”
“帶上護照和身份證就夠了。”楊煊的眼神看上去一片幽沉,“但如果半路後悔的話,我不會送你回來。”
湯君赫咽了下喉嚨,對着楊煊點了點頭。
“去把校服換了吧,”楊煊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帶兩件夏天的衣服,我去書房查一下路線。”
湯君赫回到自己房間,他并沒有立即換衣服,而是站在床前站了片刻,發怔似的,然後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支筆,在便箋紙上飛快地寫下了一行字。
換好衣服,湯君赫從衣櫃裏翻出兩件夏裝。他抱着衣服走到書房,站在門口看着楊煊,有些為難地說:“哥,我沒有行李箱。”
“一會兒放我箱子裏吧,”楊煊的目光從電腦屏幕移到他臉上,“我的手機在床頭櫃的抽屜裏,幫我拿過來。”
湯君赫将衣服放到地毯上,跑到楊煊的房間裏,把手機拿出來遞給他。楊煊低頭擺弄了一會兒,在電腦上訂好機票,又把手機遞給他:“放回去吧。”
“哥,你不帶手機走嗎?”湯君赫握着手機問。
“不帶了,去國外也用不着這張卡。”
把手機放回去的時候,湯君赫忽然想到,原來湯小年說的那句話是對的,楊煊出國之後,他們的确不會再有聯系了。
他們在半小時後出發,臨出門前,湯君赫在客廳的茶幾上給湯小年留下了那張字條。楊煊柱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門口看着他,等他直起身走過來才問道:“寫了什麽?”
“說我和你在一起,叫她不要擔心。”
楊煊笑了一聲:“這樣她只會更擔心吧?”
湯君赫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他們一前一後走出屋子,楊煊握着門把手合上門,将明晃晃的陽光關在裏面。
上了電梯,湯君赫才問:“哥,我們要去哪兒?”
“去一個永遠都是夏天的地方。”楊煊看着電梯牆上跳動的數字說。
這個“永遠都是夏天的地方”很遠也很小,潤城甚至都沒有直達的航班,楊煊先是拉着湯君赫乘出租車到了潤城的火車站,坐了兩個小時的火車,到達省城的火車站後,又輾轉去了省城的機場。
省城的火車站人潮擁擠,楊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湯君赫的手腕,帶着他大步穿過人潮,他的步子邁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将喧嚷的人群甩在後面,湯君赫幾乎要跑起來才能跟上他。
“哥,我們很急嗎?”湯君赫快步跟着他問。
“嗯,很急。”
“那我們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楊煊說。盡管腳下走得很快,但他的聲音卻絲毫不見慌亂。
走到火車站出口,來往的人群密密匝匝地推擠着他們,楊煊伸長胳膊攬住湯君赫的肩膀,一言不發地帶着他朝前走。
偌大而擁塞的省城對于湯君赫來說一片陌生,他甚至不知道他們此刻走的方向是通往哪裏。而那時的楊煊在他眼裏就像一尊神祗一樣,他的眼神追着楊煊,腳步跟着楊煊,目的地在哪裏似乎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下午兩點,就在楊成川推掉公務,回到家準備送自己的大兒子楊煊去機場的時候,一推門,卻只看到了空蕩蕩的房間和鋪了滿室的金燦燦的陽光。與此同時,他也接到了秘書的電話,說自己的小兒子湯君赫逃了一上午的課,現在還不知所蹤。
楊成川當即一陣火大,但此時他還沒料到的是,在他接起電話的那一秒,省會的停機坪上,伴随着一陣巨大的嗡鳴聲,一架波音747在經歷了一段急速的滑行沖刺過後,轟然沖向了廣袤的天空。
斯裏蘭卡。湯君赫在拿到機票的那一刻才知道楊煊要帶他去這裏。地理書上說,斯裏蘭卡是個熱帶島國,位于印度洋的海上,被稱為“印度洋上的眼淚”。除此之外,他對這個地方一無所知。
湯君赫的位置臨窗,他握着楊煊的手看向窗外,那晚楊煊說過的話一字不差地印在他的腦子裏。“天很藍,很亮。雲層就在周圍,很白,也很厚。”楊煊并沒有騙他。
飛機離地面越來越遠,道路和樓宇逐漸變得遙遠而模糊,機翼破開雲層的剎那,周圍的光線陡然變得很亮。
湯君赫意識到他們真的要離開潤城了,他哥哥楊煊真的帶着他一起走了。
10個小時的機程,當他們到達科倫坡,走下飛機舷梯時,潮濕而悶熱的空氣撲面而來。郁郁蔥蔥的椰樹在黑夜中悠然矗立,帶着鹹味兒的海風吹拂在臉上,幾個小時前他們還在綠芽新發的潤城,而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夏意濃厚的斯裏蘭卡。
酒店就在海邊,當楊煊用英語和前臺的服務生交談時,湯君赫又一次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場海水味兒的,水汽豐沛的,色彩濃郁的夢。
房間樓層不高,窗戶正對海邊,一進房間,就能聽到窗外起伏的潮水聲,溫吞而沉緩地拍打在岸邊的礁石上。
楊煊站在地上,躬身将長褲脫下來,見湯君赫仍舊懵懵懂懂地坐在床邊,他擡眼問:“不熱啊?”
“我覺得好像在做夢。”湯君赫轉頭看向他。
“那就當是在做夢吧。”楊煊笑了笑,裸着上身把行李箱拎到牆邊,然後轉身走去浴室。
見楊煊進了浴室,湯君赫低下頭,伸手拉開外套的拉鏈,把外套從身上脫下來,只留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穿在身上。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開了機,看着屏幕上方顯示無服務的信號。
沒有信號,打不了電話。湯小年現在會很着急嗎?湯君赫微微出神,他想到臨出門前給湯小年留下的那張字條。事實上他對楊煊撒了謊,那張字條上不僅寫了他跟哥哥在一起,還寫了一周之後他就會回去。
依照他對湯小年的理解,沒有這張字條,湯小年可能會瘋掉,但留下這張字條,湯小年在一周之內會生氣,會發怒,卻不至于崩潰。
湯君赫拿着手機走到浴室,門只是虛掩着,他拉開走進去。楊煊正彎腰拿起擱在一旁浴缸邊上的花灑,手上花灑一時沒調整好角度,将推門而入的湯君赫澆了一頭一臉,沾濕了水的白T恤近乎透明地貼到他身上。
湯君赫被水流噴得措手不及,下意識朝後躲了一步,然後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水,發梢上滴滴答答的水珠讓他看上去像只落水的小狗。
楊煊将花灑轉了個方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麽突然進來?”
湯君赫一只手舉着手機說:“哥,我的手機打不出去電話。”
“先來洗澡吧,一會兒用酒店的座機打,”楊煊拿着花灑噴在身上試了試水溫,空出的那只手朝他伸出來,“過來。”
湯君赫向來沒辦法拒絕楊煊,他把手機放到洗手臺上,朝他哥哥走過去。
楊煊幫他把濕透的T恤從頭上褪下來扔到一邊,許是因為剛剛沾了水,湯君赫的眼睛也顯得濕漉漉的,顯得很乖順。
湯君赫垂着眼睛,他注意到楊煊腿間的部位正半勃着,但這次他卻沒有用手去觸碰。他擡起胳膊勾着楊煊的脖子,頭靠在他鎖骨的位置,緊緊地抱着他肌理分明的身體。
楊煊歪着頭,用食指的指腹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後悔了?”
湯君赫貼着他的頸窩搖頭。
楊煊往手指上擠了一些洗發水,在他頭發上胡亂揉了幾下:“自己洗。”
湯君赫摟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低聲說:“哥,你幫我洗吧。”
楊煊的手指插進他的頭發,稍稍用力,讓他擡頭看着自己:“想你媽媽?”
“如果你走了,我也會想你的。”湯君赫看着他說。
楊煊笑了笑,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捏着湯君赫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說:“為什麽總有人說我們長得像?”
“不應該嗎?”湯君赫轉過臉,又貼到楊煊的脖頸處,他的皮膚滑溜溜的,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楊煊沾滿了洗發水的手指,“你是我哥哥。”
楊煊漫不經心地在他頭發上抓了幾下,抓出了滿手的泡泡:“我只是在想哪裏像。”
“也許哪裏都不像,”湯君赫将臉埋在楊煊的頸窩,悶聲道,“只是看上去像。”
楊煊拿着花灑往湯君赫的頭上沖水,湯君赫還是不肯松手,只是緊閉着眼睛,避免泡沫進到眼睛裏去。楊煊草草地給他沖了一遍水,拿過一旁的浴巾按在他後背上:“洗好了,回去吧。”
湯君赫沒有聽話地松手,他勾着楊煊的脖子,像是打定主意要挂在他身上。
楊煊有些無奈,人是他帶出來的,他理應縱容一些。他就着這個姿勢把湯君赫抱離地面,就像那次抱着他灌籃一樣,将他抱到床邊。
湯君赫被放到床上,翻過身趴着,眼睛卻還是看向他。
被這樣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楊煊忽然明白過來湯君赫今晚為何如此反常了——他弟弟在害怕。從來都沒有出過潤城的湯君赫,初來乍到這個偏遠的島國,觸目所及的是不同膚色的人種和完全陌生的語言環境,自然會從心底生出一種本能的畏懼。
楊煊将掉在一邊的浴巾蓋到他腰上,想了想,擡手摸了一下他的頭發:“我不會不管你。”
湯君赫還是默不作聲地看着他,一直到楊煊起身又進了浴室,他才眨了一下酸澀的眼睛。
作者有話說
12年前斯裏蘭卡是免簽的,本文略帶一丢丢的時代背景,大部分時候是現實扯淡架空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