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喻予澤沉默了一會兒,眸中是遲楓無法解讀出的複雜情緒,如同海溝裏的水壓湧動,暗流沖撞。
那一瞬間,遲楓的腦內迅速飛過很多彈幕。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麽?’
‘什麽牌子的保溫杯最好最貴……’
‘暗夜獵手薇恩一級大招多長時間來着?’
‘靠,我特麽為什麽要問這種死亡問題’
‘我是大傻逼’
房間裏仿佛醞釀起世界末日來臨前的自然征兆,遲楓在這種詭異的寧靜之下坐立不安,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慌張。
之所以小心翼翼,就是因為在喻予澤剛到FG的那天,他把自己搞得實在過于倉皇和狼狽了。
越是想要表現得好一點,越是得不償失,弄巧成拙。
遲楓感覺自己就像是午時城門口被壓在高臺上被公開處刑的犯人,手腳均被捆住,旁邊兇神惡煞的劊子手把烈酒一口噴在刀刃上,随時準備揮下屠刀。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就是他那個嚴重越過高壓線的問題。
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想收回也晚了。
暖黃色的燈光灑在喻予澤纖長的睫毛上,在他眼睛下方投出一片扇形的陰影,使得他的目光格外動人。
他轉頭望着遲楓,動了動嘴唇:“有。”
遲楓本還在內心瘋狂的期盼着自己能在屠刀揮下之前聽到那句‘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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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最終從喻予澤口中聽到的卻是自己最不想聽到的答案,區區只有一個字的回答宛如行刑的令牌掉在地上的聲音,當場宣判他的死刑。
那一瞬間,遲楓感覺自己的心髒停跳了一秒。
仿佛在劊子手動手之前,已經有人在城牆上拉滿了弦,對着他射了一箭。
不偏不倚,正中胸膛。
他擡頭一看,發現那個人是喻予澤。
滔天的憤怒,就這樣硬生生轉化成了悵然若失的酸楚和絕望。
遲楓眼睛裏控制不住的爬上了幾條血絲,他本想問‘是誰’,還沒開口卻硬生生收回了這個念頭。
因為在喻予澤說‘有’的那一刻,他腦海中飄過許多人的影子,心中乍然翻湧起了洶湧的戾氣和嫉恨,幾乎連把對方直接弄死永絕後患的心都有了。
他實在不敢保證自己以後見到這個人的時候會不會做出沖動的事情。
猶豫了很久之後,遲楓咽了一口唾沫,轉頭和他對視,嗓音低沉的有些沙啞,問:“那他哪裏比我好啊?”
“……”
喻予澤眸光閃爍,眨了一下眼,嘴巴微張,最後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這種反應看在遲楓眼裏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眉頭擰緊,不服的追問:“你喜歡他哪兒啊?深入了解過他這個人嗎?現在表裏不一的海王很多的,還特別喜歡欺騙別人感情,你不能這麽草率,總得讓我給你把把關。你們兩個沒在一起吧?”
“沒有……”喻予澤表情越來越微妙:“你都不問我是誰?”
“不了,我怕我忍不住弄死他。”遲楓毫不猶豫的搖頭,表情甚至有些無奈,把話題扯回自己剛才的問題,“他哪兒比我好?”
喻予澤無語的別過頭。
見他這種态度,遲楓頓時着急上火,氣急敗壞。
“你就這麽維護他嗎?你這麽好,幹嘛這麽卑微啊。他不回應你就讓他滾啊,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輕賤這話你沒聽說過嗎?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人要向前看,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知道嗎。”
喻予澤憋着笑點頭,一本正經的對他說:“我覺得你說的道理”
嗯?
小瘋子的念頭突然電光火石般的一轉。
難道他被我說動了!?
看這個表情,一定是被這一番感人肺腑的人生哲理說動了!
不愧是我,國服第一感情大師!
戀愛教學,童叟無欺!
遲楓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趕緊再加一把火,語重心長試圖給喻予澤洗腦。
“相信我,我是過來人,這個人既然不給你名分,百分百是渣男。趕快忘了他,擁抱新生活。”
“嗯,你說得對。”喻予澤越聽越感興趣,一邊點頭一邊問,“過來人?你也碰見過渣男嗎,還是說,你自己就是。”
“別亂說,我純情少男,一心一意天地可鑒。”遲楓趕緊解釋,撇了撇嘴,“我爸就是渣男,渣男怎麽想的我可太清楚了。”
喻予澤并沒有想到話題會180°拐彎,突然上升到家庭倫理這種高度。
在他的印象裏,小瘋子應該是一個從小被家裏寵着長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富二代才對,錢經理今天才私下和他說過風晟科技不計回報的往FG砸這麽多錢,說到底就是為了讓遲楓玩兒。
一個願意花這麽大的成本給遲楓鋪路玩游戲的父親,在遲楓的評價裏竟然會是一個渣男。
喻予澤難免好奇,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我媽就沒有名分……”遲楓撇了撇嘴,“宋時的話你聽一半就行了,我是私生子,不是什麽太子。”
話音落後,喻予澤眼神一變,表情頓時僵住了。
這些事情遲楓其實并沒有放在心上,也從來沒和別人說過。
但是喻予澤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和別人不一樣,既然聊到了,自然而然也就說了。
“我爸養了挺多小三的,他老婆,也就是我現在名義上的母親其實也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男人有錢就是能這麽牛逼,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他還算有點良心,知道不能禍害孩子,一直都很小心,這麽多年我是唯一那一條漏網之魚。”
遲楓說着,還有心情轉頭對喻予澤挑了挑眉毛:“我厲害吧,瘋狂走位逃過了我爸所有的避孕工作,僥幸平安落地,開始了這罪惡的一生。”
本來心裏很不是滋味的喻予澤猝不及防的被他逗笑了。
見他開心,遲楓也勾了勾唇角,繼續說道:“我親生母親生下我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我那便宜爹雖然渣,不過倒也有道德底線,滴血驗親确定我是他親兒子之後就給了她家裏人很大一筆錢,把我認下帶回家了。私生子嘛,畢竟傳出去不好聽,他對自己的名聲還是挺在乎的,就讓我随母姓,參考季節随便起了個名字。”
喻予澤默默地垂下眼簾。
秋天,楓葉正紅,如火般燃燒的季節。
看到喻予澤的神情有些低落,遲楓連忙坐起身,不知所措的撓了撓頭,着急的安慰他:“哎,你別不開心啊,我母親本來就是絕症,生下我也是因為她是獨生女,想給父母留點挂念。我爸對我不差,從小到大要什麽給什麽,沒虧待過我。也沒有電視劇裏那些狗血的豪門恩怨勾心鬥角,同父異母的哥哥姐姐對我這個弟弟都挺不錯的,一直以來不知道多少人對我羨慕嫉妒恨,罵我幹啥啥不行,唯獨投了個好胎。”
聞言,喻予澤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管理,長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确實,在別人争着贏在起跑線的時候,你已經生在了終點。”
“對嘛。”遲楓心大的很,附和着他點頭,然後舔了舔嘴唇,漆黑的眼珠轉了一圈,清了清嗓子繼續說,“所以,其實我的條件還算是不錯的,雖然私生子說出去不太好聽,但我實打實的有錢啊。跟我在一起和嫁入豪門沒區別的,還不用……還不用承擔生兒育女,給家族繁衍生息的壓力,是吧。”
喻予澤眉毛動了動,轉頭望他:“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嗎?”
“我這幾乎就是明示了。”遲楓閃閃發光的眼睛緊鎖在他的身上,“所以你就把那個渣男忘了吧,像我這樣優質的對象,你要是錯過了這輩子都不一定能遇到下一個了。”
喻予澤說:“你剛才還說現在表裏不一的海王很多,喜歡欺騙別人感情。”
遲楓着急的解釋:“那不是勸你的嘛,我一條魚都沒有,怎麽配當海王!”
喻予澤憋着笑:“你還說在感情問題上不能這麽草率。”
小瘋子沒想到自己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只覺得枯黃的落葉在面前旋轉着飄過,原地裂開。
“……那你可以慎重考慮,重點考察一下。”遲楓說,“總歸我各方面條件還都挺優秀,雖然嘴損了點,但對你一直都挺好的是吧。”
“你這算是表白嗎?”喻予澤問他。
“就……算,算是吧。”遲楓臉一熱,耳廓快速充血,望着天花板一邊撓頭一邊磕磕巴巴的說,“先試試呗,喜歡你的人太多,競争那麽激烈,總得先排着隊,拿到愛的號碼牌。”
喻予澤彎起嘴角,低垂眼簾把自己滿目笑意壓下去,故意用帶着細微責怪的語氣說:“你表白就只靠嘴說,還反手薅走我一個保溫杯。不管成功失敗,這波橫豎不虧?”
“确實是有點草率,那……那我改天買束花,正式一點。”遲楓緊張的咽了一口唾沫,慌張的搓手,“我要是直接求婚的話成功率高嗎?”
喻予澤挑眉:“現在不覺得草率了?”
遲楓傻笑:“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我還是先重點考察一下吧。”說着,喻予澤站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來還給他,“時間不早了,快睡吧,好好休息燙傷才好得快。”
遲楓趕緊跟着站起身,接過外套追問:“那你得考察多久啊。”
“嗯……”喻予澤摸着下巴想了想,随便找了個理由,道:“就按照合約算吧,一年後能不能把我留下,看你本事。”
“好嘞!”遲楓握拳,還沒高興兩秒就突然意識到什麽,皺着眉頭拉住他,“你該不會和之前每一個ADC都是這麽說的吧!?”
一向能理解體諒他人的喻予澤确實不太能跟得上遲楓的腦回路。
他轉過頭,雙手抱臂,緩緩道:“如果我說是呢?”
“原來你才是海王,把我們玩弄在股掌之間,當做你養的魚……”遲楓痛心疾首,深吸了一口氣,又沉重的嘆息,“那好吧,我努力。”
“加油,小鯊魚。”
喻予澤打了個哈欠,笑着伸手揉亂他的頭發,轉身欲走。
“等會兒……”
遲楓叫住他。
正準備開門的喻予澤轉過身,因為實在犯困又剛打完哈欠,眼中盛着動人的水光,慢悠悠的望向他。
遲楓:“我喜歡你。”
喻予澤帶着睡意的眼神突然清醒,雙眸微動。
“一年後的B市,我會向你證明的。”遲楓目光中燃燒着從未有過的堅定,深深的凝望着喻予澤,“我會向你證明我是最強的ADC,也是最喜歡你的ADC。”
喻予澤并未多說什麽,輕輕點了點頭,轉過身。
在門徹底關上之前,遲楓聽到他說
——好,等到了那天,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
喻予澤沒有告訴遲楓,在數月前的那天晚上,自己其實已經聽到過一模一樣的話了。
那個喝的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的醉鬼趴在他背上,湊在他耳邊,大着舌頭說了很多。
大部分都亂七八糟不知所雲,其中偶爾夾雜着對自己游戲水平的吹噓、對自己隊友的怨念、對其他戰隊ADC的吐槽,以及對網上那些噴子的激情辱罵。
唯一一句勉強聽清,能夠分辨出他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的,只有這句樸實無華的情話。
冬天雖然還沒有過去,春季常規賽卻已經悄無聲息的一日□□近。
每一個戰隊都攢足了勁,祭出最好的陣容,屏息以待。
目标都是一年後,那場會在首都B市撒下的黃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