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棋魂六
最後的弈局,緒方精次最終棋差一着,沒能取得‘本因坊’的頭銜。
回到東京之後他第一時間見了塔矣名人,卻刻意回避着林清源。雖然說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是他還是覺得沒有辦法面對那個人,畢竟那個人在圍棋上象征着不敗。
他沉默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不去理會肺部的遭遇,只是借此排解心中的郁結。
車窗被手指輕輕敲了兩下,緒方精次滅了煙,放下一般的車窗玻璃“小亮?有什麽事麽?”
塔矣亮剛剛結束倉田六段的圍棋研讨會,最近的賽事連在一起太忙,他得了閑便在街道上走走,這樣會讓他緊繃着的神經放松一些。“正好遇上了緒方九段,要不要去家裏坐一會,林先生方便的話,說不定還可以對弈一局。”
“小亮。”緒方精次念了一聲他的名字,能和林清源對局是所有棋士都夢寐以求的事,可是面對塔矣亮明淨的眼睛,他又無法解釋他不想見那個人的原因,其實說到底還是他一個人心裏別扭罷了。
“對了,林先生他似乎一直在等您去找他呢。不過,緒方九段不方便就算了。”塔矣亮看出了緒方精次的欲言又止,只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然後緩步離去。
緒方精次關上了車窗,不知不覺地行駛到一條有許多寺廟包圍的幽靜巷口。他索性下了車,心情煩躁的時候來到這種幽靜之所,不久便能平靜下來了吧。轉過了兩個彎,耳朵習慣了日暮歸巢的倦鳥翅膀撲棱的聲音,突然間卻聽見微弱的口申口今。
他四下打量着,終于在綠葉掩映處發現了一只瘦弱的奶貓。奶貓通體雪白,脖子上并沒有識別身份的項圈,眼睛是幽深的綠色,只是怯生生地叫着。緒方精次蹲下身體,發現奶貓竟然傷了後腿,雪白的皮毛上還有一部分凝固的暗褐色血跡。
奶貓定定地望着緒方精次,像是尋求幫助似的,伸出前爪輕輕蹭了蹭他的褲腿。
緒方精次并不讨厭小動物,但是說不上喜歡,他不接觸它們的理由只是簡單的嫌它們麻煩。如今被只有巴掌大的奶貓蹭着褲腿表達它的親近之感,緒方精次一時有些無措,他沒有任何和動物交流的經驗。
“我送你去附近的寵物醫院去好不好?”緒方精次問完又有些懊悔,沒想到竟然自己竟然會開口征詢一只貓的意願。
但是貓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輕輕地‘喵’了一聲,似乎是在傳達同意的意思。
緒方精次挑起唇角,剛伸出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抱起奶貓。
“我來吧,精次。”
身後突然多出來的聲音讓緒方精次吓了一跳,意識到那把溫潤的聲音屬于誰之後,他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那個人也蹲了下來,伸出手放在奶貓的面前,而奶貓好奇地打量了兩眼之後便順從地用臉蹭了蹭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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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乖啊。”林悟動作輕柔地将貓抱起,小心翼翼地避過奶貓那只受過傷的後腿。
寺廟的燈火和街燈都次第而亮,緒方精次像是回避着什麽似的打量着牆壁上的佛教彩色壁畫。他終是沒有忍住偷偷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那人穿着白色襯衣,眉眼溫柔,臂彎裏抱着白色奶貓,看起來有着說不出的溫暖。
緒方精次幾乎覺得這番景象有些晃眼了,橙紅色的燈光宛若煙火一路鋪陳着,綿延無際,連灰白的水泥牆壁和高大的植物似乎都因那人變得流光溢彩。
“走吧,我們送它去街角的寵物醫院。”林悟用掌心摸了摸小巧的貓頭,眉目愈發溫柔。
要是那只手摸的是自己就好了。這個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還是讓緒方精次吓得不輕,他剛才竟然在吃一只受了傷的奶貓的醋,真是不可思議。果然,遇見這個人,自己就開始不正常了麽。
奶貓被留在了寵物醫院,在那裏它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
兩人坐在街心花園的長凳上,路燈映照在水泥路上,洩露一地的冷白。最終還是由緒方精次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你怎麽會來這裏?”
林悟笑而不語。
“我們之間算什麽呢,還是,不要繼續下去好了。”緒方精次不敢看林悟,只是盯着不遠處一對笑鬧着的年輕情侶。
林悟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年輕的情侶穿着紅色條紋的情侶裝,彼此眼睛裏都是對對方的愛意,笑鬧着的模樣也有着向世界證明愛情的肆無忌憚“精次,是在為什麽不安嗎?”
“沒有。”緒方精次嘆了口氣,心髒似乎無形之中被一只手攥緊,一陣生疼“只是覺得我們不合适。”
“因為性別?”
“我們,并不合适啊。”
“精次,只是不喜歡我麽?”林悟頓了頓“我只是想知道精次的真實想法。如果精次真的不喜歡我,我也不會糾纏。只是,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說麽?”
緒方精次深吸了一口氣“我......”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孔,以及唇上傳來的溫熱的觸感,讓他一瞬間失去了言語的功能。只是單純的嘴唇相碰,甚至都稱不上一個吻,緒方精次瞳孔微縮,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懵了。
“看,你是喜歡我的,精次。”最後兩個字林悟聲音低沉,又帶着一股子缱绻溫柔的味道,讓緒方精次臉上的緋色迅速蔓延至脖子上。
緒方精次可以清晰地看見對方眼底的感情,如同暗河中的水流,平素都隐藏在地底下,即使暗流洶湧亦無人可察,而今終于流淌到了地面上,一層又一層地卷着細浪湧出,漸漸滿溢眼眸,覆蓋了以往表現出的淺淡的溫柔。他感覺到強烈的窒息感,不知道怎的突然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他無法反駁,只是沉默地看着林悟,眼中卻翻滾着不明的情緒。
與你站在同樣的高度,和你看到同樣的風景。這是緒方精次想要對神明說出的願望,之所以是願望,因為是他力之不能及。他可以整宿用棋子敲打出這個人的棋譜,他甚至可以模仿這個人的棋風,但是他依然看不到其中的精髓。太過遙不可及,反而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一方面知道自己喜歡那個人真實的感情,一方面卻又面對那個人的時候感到卑微。兩種不同的感情不斷糾纏,讓他無法真正坦然面對。
“我先走了。”
扔下這麽一句話,緒方精次落荒而逃。
他一直走到街角才停下腳步,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那個坐在長凳上的人。
那個人低垂着頭,看不清表情,只是燈光灑落在那人身上顯得格外伶仃,孤寂地像是晦暗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