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來日方長
「老子信了他的邪!」顏桁輕嗤了一句,語氣裏滿是不屑,見萬俟燮瞪大了眼楮盯着自己,便捋了捋還沒有修理過的雜亂胡須,道,「這柳營裏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誰在背後動了手腳,藏好了也還罷了,這樣明目張膽的,除非我是個傻子才不知道。」
那日黎煜被人撺掇着暗地裏放冷箭,卻疏忽大意周圍還有出身顏家柳營的兵将在。等到戰事平了,重傷的溫羨被送回營賬醫治時,就有人把城樓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禀報給了顏桁。
「将軍卻也沉得住氣。」胡塗太子要射殺的人本來可是顏桁,對于他能隐而不發,萬俟燮多少有些意外。
顏桁捋胡須的手頓住,瞥一眼萬俟燮,笑了︰「讀書人不是喜歡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嗎。」
「将軍言笑了。」
「平州才剛剛安定下來,擾亂民心的事還是不要做了。」顏桁端肅了語氣,負手而立,望向信陵的方向,意味深長地道,「太子的功過自有陛下來定奪,這啊來日方長。」
戰場上太子射殺主将若是傳了出去,先不說平州城的百姓作何反應,這柳營上下的兵将怕就不會讓太子好過,到了那時,外亂才定,內讧又起,豈不是平白教剛剛服了軟的南蠻子看笑話?顏桁早年讀過一兩頁書,知道一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暗暗在心裏給這胡塗太子記一筆。
顏桁有主張,大帳裏養傷的那位也不是善茬,萬俟燮反而覺得這會兒該坐立不安的應該是那位太子殿下了,當然,事實也的确如此。
「你說說現在怎麽辦?顏桁沒傷到,傷到了溫羨!」黎煜将手裏的茶杯一把摔在地上,指着跪在地上的侍衛喝問道,「你說你到底是存了什麽心?」
那侍衛身子抖如篩糠,嗫喏了半晌,才用十分無辜的語氣道︰「太子殿下,奴才不知道您在說什麽啊?」
「你——」
吳弗覺得自己着實有些冤的慌,大戰開始之前他就吃壞了肚子,急急忙忙找地方方便卻被人敲了後腦勺,暈暈乎乎醒過來就被太子叫過來臭罵,安的罪名還是挑唆太子暗殺鎮南将軍!吳弗真的是欲哭無淚。
「奴才被人打昏了,才醒過來就被您喊過來,奴才根本沒有上城樓,更不敢說那樣大逆不道的話啊。」
黎煜眯眼看着吳弗,見他神态不似作假,又一次回憶起城樓上的一幕,他頓足懊惱起來。
這擺明是有人在算計他哪!
顏桁死,一箭雙雕;顏桁生,他也将顏家得罪了,這算計不可謂不陰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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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煜地站起身來,也顧不上跟吳弗計較,急急忙忙往帳外走去。
常信守在溫羨的帳外,遠遠地看見疾步而來的黎煜,腳下步子微移,恰站在帳門前将通路攔住。
「讓開,本宮要見你家大人。」
常信繃着一張臉,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我家大人身子不适已經歇下,還望殿下止步。」
黎煜知道自己那一箭是教溫羨擋下了,但也知道這柳營裏有神醫妙手回春,因此這會兒還是執意要見溫羨。然而常信卻油鹽不進,黎煜無計可施,少不得放下太子的架子,軟和了語氣,開口道︰「我難道想探望一下自家表弟也使不得?」
常信心道,還真是使不得,只還沒開口,賬內就傳來了溫羨的聲音,他愣了一下,到底退到了一邊。
黎煜進了大帳,見溫羨身披鶴氅坐在矮案前,面前放着一張墨跡未幹的折子,忍不住心頭一跳,連忙扯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笑容,上前道︰「時慕怎生不好好歇息,這要是牽動了傷口可怎生是好?」
一面說,一面就要上前去扶溫羨,眼角的餘光卻一個勁地瞥向那案幾上的折子。
溫羨不動聲色地避開黎煜的觸踫,順帶着合上了折子,緩緩地起身給黎煜施了一禮︰「勞太子費心了。」
語氣淡淡,意思不明,教黎煜心裏沒底。
黎煜坐到一旁鋪着毛氈的石墩上,猶猶豫豫地将一路在心裏打過無數次腹稿的話說了出來,字字句句直指城樓暗箭的蹊跷之處,「當時是有人蠱惑了本宮,本宮不是有心的。」
「臣知曉。」
「你知道?」黎煜瞪大了眼楮。
溫羨蒼白的唇勾出一絲寡淡的笑痕,靜靜地看着一臉驚色的黎煜,淡淡地道︰「只是那又如何?」
「你什麽意思?」黎煜站起來,看向溫羨的目光裏多了些慌亂。
溫羨笑︰「衆目睽睽,是殿下射的箭,除非抓到罪魁禍首,不然這罪名只能是殿下擔着。」
「…」
翌日晨起,溫羨才換完藥,就聽到大帳外傳來了顏桁的聲音,擡眼朝門口望去,就見顏桁闊步進了大帳。
他坐在榻上,朝顏桁微微示意,未等他開口,便道︰「将軍是為了太子而來?」
顏桁愣了一下,直接道︰「你不會要悶頭吃了這一箭的虧就此将這事揭過去吧?」
今日天明,他就得知太子已于昨夜啓程回信陵,送太子離開的人竟還是溫羨的親随,一時難免有些不解。
放太子提前回京,豈不是給他回去在雲惠帝跟前斡旋的機會?
溫羨親自為顏桁斟了一杯茶,而後走到一旁坐下,緩緩開口道︰「如将軍所言,來日方長。」見顏桁皺眉,他也不急着解釋,反而岔開話題問他,「不知将軍何日啓程回信陵?」
溫羨和盧遠道此行領了雲惠帝的旨意,若是此戰大捷,便下旨召顏桁歸京。
「平州諸事皆已交割妥當,随時可以動身,只是你——」不論怎麽說,溫羨受傷是為了救自己擋的箭,顏桁還做不出将溫羨一個人丢在平州的事來。
溫羨以手抵唇輕咳了一聲,道︰「将軍不必顧忌在下的身子,這傷不礙事。」
傷的不是要害,又有妙手萬俟燮在,雖只兩三日,那點箭傷的确不足為懼。
顏桁觑着溫羨有些發白的臉色,在心裏搖頭,只當他在逞強,但也不與他争辯,只道︰「不急不急。」
其實顏桁心裏還是着急的,因此離開了溫羨的大帳後他就折回去尋了蘇氏,暗戳戳地想要提前啓程,畢竟他心裏着實記挂遠在信陵的女兒,還有據說急火攻心的老父。
蘇氏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凝眉尋思了片刻,對顏桁道︰「那便後日一早動身,路上多看顧些溫大人就是。」頓了頓,又道,「将柳營的那個萬俟先生也捎上。」
顏桁素來聽蘇氏的話,因此蘇氏一錘定音,隔了一日,顏桁夫婦并溫羨及一隊兵馬便動身離開平州,至于盧遠道則暫時留在平州主持戰後的諸項事宜,等着雲惠帝派人來接班。
信陵城裏,顏姝日日掰着手指算着顏桁和蘇氏回來的日子,愈發懶怠踏出芙蕖院半步。
這一日一早,顏姝才起身洗漱,就聽到一陣環佩輕響的動靜,随即便聽到門口懸着的珠簾發出清脆的踫撞聲。
「阿姝,給你看樣好東西!」
顏嫣腳下的步子輕快,她走到顏姝的跟前,獻寶似的将別在身後的手抽出來,一支處處綻放的蓮花便嫣然出現在了顏姝的眼前。
顏姝眼楮一亮,露出一絲驚喜之色,有些詫異地道︰「已經開了?」一面忍不住透過紗窗向外面的院子望去。
顏嫣抿嘴一笑,「呶,可不是你這芙蕖院裏的。」
因着顏桁和蘇氏即将回信陵,顏老夫人便吩咐人收拾打理東跨院,顏嫣一早從那邊經過,瞧見正在清理的小池塘裏有朵初綻的蓮花,就忍不住讓人摘了下來,特意過來與顏姝瞧的。
将荷花交給翠喜拿下去插瓶,顏嫣自己端了個小鼓凳坐到一旁,側首看翠微為顏姝梳妝,目光不經意落在梳妝臺上放着的一枚玉佩上,不由「咦」了一聲。
顏姝只覺眼角的餘光裏有粉色的影子一晃,回過神來發現她适才随手放在一邊的玉佩已經被顏嫣拿在手裏把玩,心裏不由慌了一下,「三姐…」
「嗯?」顏嫣挑了挑眉,手指勾着玉佩上的系繩輕輕地晃着,好些好奇地問道,「阿姝,你這玉佩哪兒來的呀,居然是上好的溫玉。」她盯着那玉佩打量了一會兒,見顏姝一臉緊張,才莞爾一笑将玉佩塞到她手裏,笑着道,「我在醫書上看過,南有溫玉,可養身,有去病之效,阿姝這可是好東西,你貼身戴着,對身子好呢。」
見顏姝捏着玉佩,顏嫣轉了轉眼珠子,笑了一聲,「不過阿姝,下一回得了這好玉就不要在上面亂刻字了,哪有人在溫玉就刻溫的,等回頭得了和田玉,難道還要刻個『和田』上去麽?」
顏姝握着玉佩,感受掌心的溫熱,低着頭,莫名松了一口氣。
顏嫣也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的地方,只恍然想起自己一早過來的目的,湊到已經梳妝好的顏姝跟前,小聲與她道︰「阿姝,明日陪我一起出門好不好?」
顏姝愣了一下,想起明日是五月初二,顏桁前幾日來了書信說初二就到信陵,便遲疑道︰「可我阿爹明天就回來了。」
「我知道啊。」顏嫣咧嘴一笑,「三叔明日一早進城嘛。」
「我想等阿爹回來。」已經隔了兩個月沒有見過雙親,顏姝有點想拒絕顏嫣。
可顏嫣哪裏會給她拒絕的機會,「三叔是領着兵回來的,到了信陵肯定得直接進宮去啊,回頭若是再耽擱了,你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不如咱們明兒個一起去街上呀,聽說明兒城裏百姓都要夾道歡迎三叔凱旋呢,咱們去街上可以看看三叔的威風多好呀。」
說的很有道理,只是顏姝卻覺得顏嫣的目的不單純,不由狐疑地看向她,「三姐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
顏嫣嫣然一笑,捧着臉道︰「聽說明兒溫大人也随軍進城呢。」
「溫大人?」顏姝莫名心頭一跳。
顏嫣點頭,「都說吏部尚書溫時慕驚才絕豔,顏色無雙,我想開開眼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