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歸位
走在前頭的容雙不見長烨跟上來,再回頭去尋時,卻見他恭順地同雍王說着話。
她,還未見長烨有過此神情——
容雙下意識往回走去,至近前時,恰聽到長烨喚了聲“王叔”。而後他再說些什麽,她便悉數聽不進了。
王叔……是何身份才當得起此稱呼,容雙并非市井小兒,她自有着自己的判斷。
長烨聽得容雙的腳步聲,回首望她時想拉過她的手,不料卻被她不動聲色躲了去。
“王叔,她便是我同你提起的,她喚作容雙。”
長烨以為容雙又為夢境所困,才不複适才的開懷。然而王叔如今在前,他并不能很好地安撫她,只能四兩撥千斤為他們做着介紹。
适才隔着遠,雍王并未看清容雙的樣貌,而今方才看清她右頰上的那道疤。只是除卻輕微的可惜,他未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不知怎的,他倒覺得這女子确是配得上他這自小聰穎過人的五侄兒。
容雙朝雍王微一欠身,尚不及她開口,雍王妃已拿了個泥人匠所捏就的雍王朝他們欣然而來。
“咦,五殿下你也在呀——”
這雍王左不過比長烨年長了八歲,雍王妃又更是與他年紀相若,并無多少長輩的穩重,雖是成親數年,仍舊被雍王寵得有些孩子心性。
她炫寶似的将泥人從手後拿了出來,于長烨跟前轉了轉,“如何,像你王叔麽?”
“像——”
長烨忍俊不禁點點頭,前有王叔笑他當街咬個糖葫蘆,後便有王叔自己成了泥人的模板,倒是半斤遇着八兩。
而這,不過是因着他們身側的女子便是他們心屬之人罷了。
別了雍王夫婦,容雙仍舊神情怔怔的,漫無目的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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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雙,你怎麽了?”
已至長街盡頭,容雙仍欲朝前走去,長烨終是拉住了她的手,迫着她望向自己。
“長烨,你……是皇子吧?五殿下?”
容雙喃喃出聲,望向長烨的眸子了無光彩。
她所遇着的小蘭筠非是宮女、祝清逸非是太醫、便是樂元泰和趙良桉的也有了不同的命數。
可偏生、偏生長烨便是她所夢見的五殿下……
她痛苦地揉了揉額角,許是因體內“歸魂丹”起了作用,她愈發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是。”
長烨靜默了片刻,終是坦言了自己的身份,而後又辯解道,“齊坊主自也是我,我未诓過你的!”
他不過是,避重就輕罷了。
“且我無心權術,早已不打算再回京城,五殿下的身份于我已是過眼雲煙了”
聽着長烨的解釋,容雙并未言語,而是掙脫了他的手,再度向前走去。她不怪長烨的,她能怪他什麽呢?
只不過眼下,她需要時間靜靜……
長街盡頭再行不遠,便是一處荷塘。
時已初夏,荷花已鋪了滿塘,再近些便能聞到空氣中夾雜着的屢屢清香。
容雙扶着塘邊半人高的欄杆,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夢中那女子決絕躍下蓮池的模樣。
幾乎是無意識的,她亦學着那女子,跨過紅木欄杆,縱身躍下了荷塘。
“容雙!”
長烨在容雙再度甩開他的手後,不敢逼她太緊,卻不曾想她竟做出如此行徑。
他幾欲是飛奔近前,指尖卻只觸到了她的裙角,由不得他抓牢。
眼見着容雙落入水中,長烨來不及做出思考便也躍入了池中。
即便,他不懂水性。
容雙卻是不同,她于江南長大,自小便深谙水性,落入水中倒如囚龍離了枷鎖般自在。
她将手緩緩張開,于水中呈放松狀,而關于上一世的記憶也在這時紛至沓來。
甚至還有,她于地府徘徊二十餘年後,閻王同她的那番對話——
彼時閻王許她重生,并允了她三個願望。
她一願蘭筠了無煩惱、活得自在;二願祝清逸明月入懷、有人可愛;三願趙良桉位極人臣,否極泰來。
她所願者,皆上一世所虧欠之人。
而長烨……她并無多餘的願望留與他,亦無須留與他。橫豎,他已與她恩斷情絕了不是麽……
思及長烨,容雙的心隐隐有些發疼了起來。為何這一世,偏又要遇着他?
容雙尚蹙眉糾結着,水下不知何物絆了她一下,她這才緩緩睜開了眼。
可不曾想,絆着她的,竟是緩緩沉下的長烨——
容雙心下大恸,這呆子,不識水性還随她跳下來做什麽!
她當即一把抱住了他,拖着他的身子吃力地浮出水面,向岸邊游去。
所幸她早年習了武,還能鼓着一口氣挺到最後。
将長烨托上岸後,容雙已是筋疲力竭。然看到長烨俊臉慘白,陷入昏迷,她還是強撐着身子按壓着他的心肺,嘴裏不住呢喃着傻子,淚水亦早已奪眶而出。
夏日的正午時分,蓮池畔避得人影全無,時下并無人可幫到容雙。
且只要長烨與容雙獨處時,便會遣退暗衛,免得教他們看到自己的另一番模樣。
容雙瞧着按壓心肺仍是收效甚微,心下涼了一半。她還果真……是不祥之人吶。
“姐姐!”
便在容雙氣力将散之際,秦清雙的聲音急急傳了來——
“齊公子,齊公子怎麽了?!”
尚不待容雙回首,秦清雙已小步跑了至,面容和聲音裏滿是關切和着急。
而容雙終在看到長烨有人可救時,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卻原來長烨同容雙一道離了谷家後,楚栾亦邀秦清雙一道出游。
秦清雙稍作思量,便應了下來,即便她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這楚栾是京城藥材商的獨子,家境殷實得緊,便是這燕北山一帶亦有他們的分鋪與別院。
他擡手叫身後的家丁們将容雙與長烨攙起,送至最近的別院休養,并柔聲寬慰心下着急的秦清雙道,“我這便去請大夫,令姐會沒事的!”
殊不知,秦清雙心下所挂懷的,僅僅是長烨一人罷了。
容雙醒來時,一室藥石的苦味令她将眉輕輕蹙起。
“秦姑娘,你醒了!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出聲的是容雙從未見過的丫鬟,而她如今所身處的亦是個陌生的屋子,裏頭陳設擺放盡顯奢華。
容雙不及多想,即刻掀被落地,嘴裏緊着問道,“姑娘可有瞧見與我同行的男子?”
那丫鬟點點頭,“清雙姑娘照看着他呢,秦姑娘請放心吧。這兒是我家公子的別院,姑娘安心住下便是。”
這楚栾心思既在清雙身上,自是要讨好未來的妻姐,是以将最上等的房間與貼心的丫鬟撥與了她。
聞言容雙腳步一頓,如今的她已有了上一世的記憶,自是知道長烨與清雙的情并非來由夢境。
然而她還是步履緩緩地,朝長烨屋中而去——
長烨房門輕掩着,容雙透過門縫,恰可見清雙緊握住了他的手,神色甚是擔憂。
“秦姑娘,你醒了——”
楚栾送走大夫後折返,瞧見容雙靜立于長烨門前,便開言喚了她一聲。
屋內的清雙聽見聲音,即刻松開了長烨的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朝容雙走來,關切道,“姐姐身子可有礙麽——”
容雙直直望入了清雙的眼底,良久,方才輕輕啓唇,“無甚大礙。”
此前關于樂元泰的夢境裏,從未出現過清雙。他便是死,也死得莫名。
直至昨夜記憶回籠,她方才憶起,樂元泰是為清雙所害。
可容雙自己,亦非善類。她為嫉恨清雙,将她騙上了花轎,遠嫁北夷,換來了長烨同她的恩怨兩斷……
她與清雙之間究竟誰虧欠了誰,已無從辨白。
“大夫說齊公子無甚大礙,只是不知怎的一直未曾醒來,姐姐可要去看看他麽?”
清雙出聲将容雙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往裏頭望了一眼,繼而緩緩搖搖頭道,“他有你照顧便好,我便先回谷家了,小蘭筠還等着我。”
不意容雙今日這般好說話,清雙有些意外卻也當即應了下來,“姐姐放心,清雙定會好好照顧齊公子的。”
直至入夜,長烨方才緩緩轉醒,甫一睜眼,便見秦清雙俯在他身側的榻上小憩,即便在睡夢中也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見狀他劍眉不禁深蹙起,手也輕輕從她手中掙了開,而秦清雙即刻便醒了過來——
“齊公子,你可是醒了!”
清雙眼底笑意明媚,當是真真為長烨的醒來而松了口氣。
卻不料,長烨緊接着的話卻叫她生生将笑意僵在了嘴邊——
“容雙呢?她怎麽樣了?你們可有将她救起?”
被容雙救出荷塘前他便失去了悉數意識,提起容雙時他眼底的焦灼和關切深深刺痛了清雙的眼。
靜默了片刻後,秦清雙淺淺一笑,“姐姐無礙,她已先行回谷家了,臨行前教我好好照顧公子。得見公子醒來,清雙便放心了。”
她刻意加重了“教我”二字,将話頭重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來。自此一事,齊公子應當看得出誰才是真正緊着他的人了吧!
然而長烨卻再未結果她的話頭,掀被下榻匆匆往外而去。
此刻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馬上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