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法盲
所有人都下了班，就留下了華澄鈞和佟珊珊。
佟珊珊想，早晚要來的事兒，于是幹脆大方地拖了把凳子，坦坦蕩蕩地坐在了華澄鈞面前問他，“華主任，您要跟我談什麽？”
華澄鈞看了她一會兒，面無表情，氣勢萬鈞。
等到佟珊珊有些扛不住他的目光，低下了頭去，他才緩緩開口問，“那天你打朱衛國，是因為他對你動手動腳了？”
佟珊珊驚訝擡頭問，“你怎麽知道？”
華澄鈞調整了一下坐姿，稍微放松了些，才指了指自己道，“很簡單，我有腦子。”
言下之意就是她佟珊珊沒有腦子了？佟珊珊忍不住暗暗磨牙道，“是是是，您可聰明了。”
華澄鈞看着她，表情有些微妙，佟珊珊忍不住有些臉紅。
此刻氣氛詭異至極。
華澄鈞坐在椅子上，仰頭看着她，倒也不覺得不适。
但凡如他這樣的男人，即使比人矮上個一米，都能用氣場能把人鎮十丈。
何況，現實中也不存在比他高一米的人。
他問佟珊珊，“知道前面邵市長跟我說了什麽嗎？”
佟珊珊心想，這跟她有什麽關系？于是搖了搖頭道，“領導，能不能別繞彎子，說重點行不行？我肚子餓了！”
但凡岔開話題，那就是心內不安。
華澄鈞看着她這坐立不安的樣子道，“我印象裏的大小姐，好像一直是盛氣淩人的，難得你還有這一面。”
佟珊珊瞪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問，“你到底為什麽知道我的綽號？”
華澄鈞終于是笑了，他道，“因為我看到過你堵人，三次。你初中時候一次，上次你帶了三個保安在淮海路一次，還有就是朱衛國那次，當然，如果非要把光華高中算上，那應該是四次。”
佟珊珊撓頭想，原來她的英雄足跡遍布這麽廣的嗎？
華澄鈞卻終于正色道，“但是佟珊珊，如果我不了解你，你覺得我作為一個旁觀者，會怎麽想？”
佟珊珊看着他突然嚴肅的模樣，不自覺地緊張，伶牙俐齒都派不上用場。
就聽華澄鈞平靜地吐字，一言一語清晰地道，“我會認為你這個人，嚣—張—至—極—”
佟珊珊驀然睜大眼睛，正視着華澄鈞，就見華澄鈞神情很平靜冷淡，卻散發着讓她無法直視的強大氣場。
第一次，佟珊珊覺得自己害怕一個男人，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
本以為華澄鈞接下來會有什麽難聽的話，但華澄鈞卻是問她，“知道指使他人打人是一種什麽犯罪行為嗎？”
佟珊珊故意扭過頭去，一副中二少女的模樣道，“不知道，但是犯法我知道。”
華澄鈞道，“犯刑法第二十九條，教唆他人犯罪，而且，你作為教唆犯是主犯，其他人是從犯，也就是說，如果那天朱衛國被你們打死了，你就是故意殺人犯，你知道嗎？”
佟珊珊此時強辯道，“別胡扯，那不是沒發生事情嗎？”
華澄鈞對她道，“看我，不敢看我，你是認錯了嗎？”
佟珊珊看到華澄鈞有點害怕，卻咬着牙，倔強地看着他。
他那張那麽好看的臉，這會兒卻是嚴肅而冰冷的，佟珊珊忍不住就想避開目光。
華澄鈞接着道，“知不知道猥|亵罪如何判罰？”
這下佟珊珊不自覺就擡起了頭來，看着華澄鈞，華澄鈞道，“佟珊珊，你堵別人的時候那麽厲害，為什麽自己面對這種事情，就不知道要保護自己呢？你是法盲嗎？”
佟珊珊一時說不出話來。
華澄鈞湊近她道，“你當時如果選擇報警，他可能現在已經不是公職人員了，你知道嗎？雖然認定很複雜，但也并非無路可走，至少，他被警方傳訊的話，他家裏人會知道消息，你說，如果他妻子知道了，會怎麽樣呢？”
佟珊珊愣愣地看着華澄鈞，華澄鈞嘆氣道，“佟珊珊，你知不知道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在哪兒？”
佟珊珊無意識地搖了搖頭，華澄鈞道，“現存的人類叫智人，是人屬之下現存的唯一物種，因為現存的人類在進化的過程中，更注重智力，而不是武力，你懂嗎？”
佟珊珊傻乎乎地點頭，這會兒，平日裏伶牙俐齒的大小姐，已經完全被華澄鈞的話給震住了。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有些迷茫。
華澄鈞看着她這般模樣，內心一軟，揉了揉她的頭發道，“剛剛邵市長對我說，你很認真，有闖勁，有能力，關鍵是很有感染力和號召力，覺得你很有潛力，讓我好好培養你。我想你如果把這份能力放在工作上，該是多麽出色的一個姑娘啊。”
這是佟珊珊工作以來，第一次得到領導，還是街道裏唯二的正處級領導的肯定和表揚。
華澄鈞的話到此為止，他站起身道，“月底有一個依法行政的考試，如果你考到前10，我可以許諾你一個不違反法律的獎勵，但如果你排名在平均線以下，那麽之前光華高中、以及朱衛國的事情，我會跟你算總賬。”
佟珊珊被“算總賬”三個字震撼到了，然而華澄鈞說完這些，直接對她道，“我後面還有事，先走了，明天我會讓蘇主任把考試的要求發給你，早點回家，再見。”
等到華澄鈞走後整整過了十分鐘，佟珊珊才終于回神，她這時候才發現，原來那些光有拳頭的男人不算厲害，斯文的讀書人整起人來，那才叫要命！
第二天佟珊珊拿到考試通知的時候，直接眼前一黑。
涉及的行政法規用四號字體，排滿了一張A4紙。然而華澄鈞的話不知為何像有魔力似的，為了不讓華澄鈞看不起自己，佟珊珊拿出去年考公考的勁頭，翻出了自己落了灰的滬市圖書館的借書證。
她想，自己好歹也是E大畢業的畢業生好不好？！好歹也是“985”“211”好不好？就算是法盲，也絕不至于是文盲好不好？！
于是，佟珊珊下定決心，好好學法，立志脫盲。
她要讓華澄鈞知道，小瞧她是要付出代價的！
想到這裏，又不由得琢磨起來，等考過了，宰他頓什麽好呢？
袁俊周五的時候給佟珊珊打了個電話問她周六有什麽安排，說自己的朋友從常熟過來滬市玩，想叫她一起來。
佟珊珊道，“不行，我周末要去圖書館，那個，要不五點以後你來接我吧？”
袁俊說了聲好，兩個人再沒有說話。
佟珊珊一直在用電腦查法條，也沒注意袁俊停了好一會兒。
袁俊站在那裏握着話筒，看着身邊的人，最終選擇挂了電話，由那個人挽了他的手臂，踏進了晚上應酬的飯店。
佟珊珊等到口渴了才發現通話斷了，她把手機扔去了一邊，起身倒水，專心甩脫“法盲”的帽子。
周六這天，佟珊珊一早收拾好了自己，今天她難得把頭發紮了起來，穿着一身衛衣，化了個淡妝，拿了MCM大雙肩包，裝了Macbook Air和水杯，開車去了圖書館。
到的早，圖書館人還不多，在樓下的星巴克買了一杯拿鐵，佟珊珊随便選了個樓層，找了個靠窗可以看到草坪的位置。
到圖書館純粹是為了感受這個氛圍，只有這樣她才能靜下心來看書。
就在她埋頭奮戰背法條的時候，她對面的位置有個人隔着長長的方桌落座了，而對方在擡頭看到她的時候，目光停留了很久。
佟珊珊看得投入，等覺得眼睛有些酸了擡頭，喝了口咖啡，才看到坐在對面，今天穿了一身休閑夾克，戴着眼鏡在看電腦的華澄鈞。
佟珊珊一口咖啡嗆到了氣管裏，咳嗽了半天，旁邊人都看了過來，包括她對面的華主任。
“你——咳咳咳——怎麽在這裏——咳咳——”佟珊珊咳得滿面通紅，發現華澄鈞戴着眼鏡更像斯文敗類了。
華澄鈞默默給她遞了張紙，然後點頭道，“我也很意外會在我的老位置遇到新面孔，看來你對我們的約定很認真？”
被發現很認真的佟珊珊十分尴尬，她道，“當然了，能讓華主任滿足我一個願望，呵呵，想想就很美好。”
華澄鈞依然對着電腦在看東西，卻道，“我不認為一個法盲能夠考到前10名，機關裏有很多法律專業的高材生，而且我看你剛才看得那麽投入，你确定不是在看電影或者小說？”
佟珊珊有些氣惱自己被看輕了，立刻轉過了筆記本，給他看自己的筆記，以及她手抄的一些重點內容，結果華澄鈞看了一眼道，“你這種只會用Word的人，買個蘋果筆記本難道不是為了炫富？你不覺得功能特別不人性化嗎？數據互聯也很麻煩。”華澄鈞說完搖了搖頭。
佟珊珊簡直不能理解華澄鈞清奇的思路，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求表揚的，話題為什麽會被扯到她的筆記本電腦上，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自己當初買的時候，的确只因為這個筆記本夠貴。
佟珊珊捂臉道，“你就不能誇誇我的筆記嗎？”
華澄鈞瞥了一眼道，“還行。”
佟珊珊道，“領導，那個，我覺得你女朋友挺可悲的。”
華澄鈞挑眉，眼睛就沒離開過他的電腦，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卻聽他問，“為什麽？”
“你簡直就是話題終結者，标準直男。”佟珊珊嘿嘿了一聲道。
華澄鈞終于停下了打字的手，摘了眼鏡，揉了揉眉心道，“我不會跟我女朋友聊這些。”
佟珊珊想起上次看到的那個自信美麗的姑娘，好奇地問，“那你會跟她聊什麽？”
華澄鈞道，“法盲不配知道。”
佟珊珊捏着拳頭，真的很想打他，然而卻是假笑道，“我會證明我不是法盲的。”
華澄鈞點了點頭道，“我很期待你的證明，希望你不是通過毆打監考官得來的前十。”
看來自己在華澄鈞印象裏就是個頭腦簡單脾氣暴躁的大小姐了？佟珊珊有些氣鼓鼓的。
到了中午，華澄鈞終于有些累了，看了眼對面趴在桌上睡着了的佟珊珊，站起身看了一會兒，下樓去買咖啡。
佟珊珊剛剛實在太困了，覺得自己有些腦缺氧，醒過來才發現華澄鈞已經不在對面了。
她茫然地擡頭，趁着華澄鈞不在，好奇地走過去看他到底剛才在筆記本上打什麽。
過去一看，發現不光界面沒見過，上面都是一堆看不懂的代碼，紅紅綠綠的框，黑色的屏幕，不是常見的操作系統。
佟珊珊滿頭問號的時候，就看到華澄鈞手上拿着一杯咖啡走回來了。
佟珊珊好奇問，“領導，你這個是什麽？”
華澄鈞道，“告訴你你也不懂，別浪費你為數不多的腦細胞了，你還是專心學法吧，對你未來事業晉升有幫助。”
感情在華澄鈞眼裏，自己就是個智商欠費的智障？
連番被語言攻擊到無法回擊的佟珊珊抓住了話題的重點道，“在你眼裏我難道還有晉升空間嗎？”
華澄鈞看着她道，“按照現行政策，你到退休做到主任科員還是沒問題的，畢竟你剛畢業就考進公務員了不是嗎？好好學法是為了防止你不能正常退休。”
佟珊珊覺得自己大概腦抽了會跟他探讨這個，走回自己座位，收了筆記本，背了包，對着又坐下來看電腦屏幕的華澄鈞做了個鬼臉，然後挪到了這一層的另一個角落去了。
下午5點，來圖書館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了。
袁俊打來電話，佟珊珊才記起自己是讓袁俊來接的。
她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又看向華澄鈞的位置，已經空了。
說不上的煩躁感覺。
她說自己在上圖，袁俊說會讓公司的司機把自己送過來，然後問她要不要去IAPM吃飯。
佟珊珊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了。
她又埋頭看了一會兒，等着時間差不多了，收了東西背了書包出來，又見到了華澄鈞。
他正站在門口，跟一個人說話，兩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對方胸口還挂着工作牌。
沒想到他一個小小街道辦事處主任，人脈居然這麽廣。
不過想想也是，他可是超級官二代，還是教授的兒子，書香門第，的确是不一樣。
佟珊珊在過去的人生裏，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身邊的人大多都很普通，那些有錢的，則大多纨绔，如袁俊這般，都算是比較優秀的男孩子了。
而那些讀書好的男生，大多畢業之後做了普通的工作，真正聰明又優秀的，則出了國。
佟珊珊一直看着華澄鈞跟對方聊天結束，打招呼道別之後，才回神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了。
袁俊發消息說他已經到了，在樓下等着。
佟珊珊匆匆背着包下樓，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雨了。
華澄鈞被阻在了圖書館門口，拿着筆記本電腦包，長身玉立，光是背影都顯得卓爾不群，讓她絕不會認錯。
袁俊打着傘站在臺階下，看到佟珊珊出來了，連忙走上來，正對着華澄鈞的位置。
不知為何，佟珊珊覺得有些尴尬，她連忙說着“借過”，低着頭躲進了袁俊撐着的傘裏，縮着肩膀，往袁俊靠了靠。
華澄鈞隔着雨簾，看到那個一身衛衣，背着個MCM包的小姑娘，依偎在了她男朋友懷裏。
他這才确認，原來她有男朋友？
只是不知道這個男孩子會不會是一個好脾氣的人，否則如何能忍受她這般沖動的性格？
內心有一瞬間的悵然，但很快，融進了這漫天雨絲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