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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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他的蓋頭後,陸秧秧又撩起了他鳳冠下的珠簾,悄無聲息了許久的晏鷺詞終于露了面。
他看起來很不對勁,面色慘白,瞳仁漆黑,鼻尖和眼睫都挂着細小的汗珠,搖搖欲墜得仿佛剛生了一場大病。
但陸秧秧并沒有看他。
她始終垂着眼睛,從她的包袱裏面拿出一條鎖靈石做成的沉重鐐铐,将鎖鏈往他的脖頸上拴。
男孩的個子好像又高了,她要用力地踮腳才能套上他的後頸。
可就在她要成功的時候,男孩故意地挺直了背,還向後仰了仰,迫使陸秧秧不得不擡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
這是自晏鷺詞從花轎下來後,陸秧秧第一次望向他的眼睛。
明明離他們上一次看着對方連一個時辰都不到,可很多東西卻全都不見了。
男孩的臉色實在太沒血色,襯得他的眼睛裏有種滲人的黑,仿佛随時都會昏過去,可在女孩終于願意看向他時,他還是費勁地牽起了嘴角,對着她笑起來:“你總算看我了。”
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陸秧秧擡手粗暴地拴住他的脖頸。
她的動作用了狠勁,當即在他的脖子上勒出了重重的壓痕。
晏鷺詞的喉結明顯的滾動了一下,鼻尖疼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可他沒有出聲,只是專注地看着她。
拴好他的脖頸,陸秧秧繼續用鐐铐铐緊了他的雙手。
很快地,晏鷺詞的靈力被鎖靈石緊緊桎住。
沒了靈力的支撐,他瞬間就變得更加虛弱,睫毛無力地垂着,眼神幾乎快要渙散,如同一塊已經布滿了裂痕的白瓷,再碰一碰就要全碎了。
張百裏都看出了他的不妥。
他小聲地問陸秧秧:“給他也喂一顆吊命的丹藥吧?”
陸秧秧沒有理他。
她轉頭看向薛盈:“只用鎖靈石我不放心,把那種能徹底散盡五日靈力的毒給他用上。”
薛盈微微一愣,以為她忘了:“此毒的毒性過于霸道,很容易傷及內髒肺腑。”
陸秧秧:“給他用。”
薛盈挑了挑眉,拿出浸了毒的銀針,靠近晏鷺詞。
晏鷺詞躲了躲,依舊只看着陸秧秧。
“小師姐。”
他輕輕地同她說。
“我很難受了,我不想再中毒。”
他的神色像極了那時他想要給她的額上畫一朵花,還帶着一簇小小的希冀的亮光:“我不會跑。你想把我帶去哪兒,我就跟你去哪兒。”
陸秧秧的聲音平靜得厲害:“我不信你。”
她的眼睛冷得仿佛覆了一層霜。
“你說你只要進入婚宴,其他什麽都不會做。”
晏鷺詞看着她,眼神的光慢慢淡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
“程恩是怎麽死的?”
陸秧秧不想聽他的解釋。
她的心裏根本就沒有她看起來那樣平靜。
“回春陣裏,不在程恩預料中的人只有四個,能在短時間內釋放出他無法承受的龐大靈力的人只有你和我,你告訴我,殺了程恩的人是誰?”
說着這段話,陸秧秧的心像是要燒起來。
她明明就沒有信過他。
她明明十分清楚,他為了進入婚宴謀劃了那麽久,怎麽可能沒有他的目的?
可走進小樓後,她防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防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可以那麽蠢,怎麽可以下意識把他當成了和張百裏、方為止一樣的存在,怎麽可以就信了他……
“忘了提防你,是我的錯,我認了。但這種錯誤,我不會再犯。”
陸秧秧硬着聲音走向他,接過薛盈手中的毒針,親手紮進了他的脖子。
直到青紫的毒順着脖頸的經脈開始浮現出皮膚,她才抽出了毒針,把他摔給段峥明。
“盯緊了他。一旦他有要逃的意圖,你們随意對他動手。我只要留他一條命,其餘的,是殘是傷,都無所謂。”
聽了她的話,晏鷺詞忽然出聲地笑了,邊笑邊吐出了一口黑血。
可他卻還是笑得停不下來,連肩膀抖了起來。
聽到他的笑聲,陸秧秧從包裹裏扯出那件黑色的鬥篷,蓋到了晏鷺詞的身上。
在她為他戴上兜帽時,晏鷺詞盯向了她的眼睛:“我以為你是藏藥島的人。”
陸秧秧冷聲松開手:“我從未說過。”
在霧色的掩蓋下,陸秧秧一行混進了外面圍觀的人群,逆着人流出了城。
而她也沒有聽到鬥篷的兜帽落下時,晏鷺詞被蓋住的那句他紅着眼眶說的“我想過要帶你回家”。
……
出了城,陸秧秧他們直接趕到了他們提前尋好的一處城外荒郊的空草屋裏。
所有人走進草屋後,落在最後的陸秧秧用血畫陣,隐住了裏面的氣息。
總算能稍稍安心,薛盈把一瓶傷藥扔給落地時摔傷了的手肘的張百裏,随後她看向屋子外的陸秧秧:“反正還要休整一會兒,你也進來,我給你把腿上的傷處理好。”
“不用了。”
陸秧秧畫咒的手指上還出着血,痛得她指尖微微地痙攣。
她幹脆用另一只手把手指握住,不準它再抖。
“我去樂府取畫皮的卷軸,你們看好晏鷺詞。”
她頓了頓,又道:“趁這段時間,讓方為止把剛才小樓裏發生的事詳細寫給你們,尤其是程恩說的那幾句話,我有些沒想明白,你們看能不想到什麽。”
說完她關上草屋的門,再次用力地讓手指滴出血,在門上将最後的陣畫完。
确認裏面的氣息絕對不會被人察覺,陸秧秧轉身往城裏走。
她的手指和膝蓋都很痛,每走一步都比之前更疼,刺激得她鼻尖發酸,要使勁地咬住嘴唇才能忍住不哭出來。
可她一點都不想處理它們。
就是要痛才好。
痛才能記住教訓。
……
長樂宮的城池裏,離空中的那座小樓塌落還沒過去多久,街上的人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都還擠在一起想看霧散後的盛況。長樂宮的大多人也都去了婚宴附近,樂府這片的守衛松懈極了,陸秧秧毫不費力就進入樂府拿回了畫皮。
她把卷軸放進包袱,卻一點失而複得的欣喜都沒有。
她沿着條空蕩的街,正出神地走着,忽然聽到有人喊她。
“小姑娘!”
陸秧秧擡起頭,發現她竟然走到了乾果店的門前。
老先生見真的是她,露出了笑,招呼着讓陸秧秧在外面等一等,随後進去拿出來了一大包的各色乾果。
“今日長樂宮婚宴,大夥都去湊熱鬧了,也沒人會來我這店裏,我正愁這些乾果子該怎麽辦,可巧就看到了你。這些乾果子都新鮮,你帶回去給家裏那個愛吃甜的小朋友吃吧。”
等陸秧秧回過神。這一大包乾果子已經被熱情地塞進了她的懷裏。
她想要還給他,可老先生已經回去收拾關店了。
陸秧秧愣愣地站了一會讓,最後還是抱着它們繼續向前走。
走過這條街,她拿出了一顆裹滿了蜜的棗放進嘴裏。
剛嚼了一下,甘甜的味道剛彌漫開,她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忽然就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她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回去。
要是看到晏鷺詞,她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正想着,陸秧秧在街角看到了柳愫音。
老媪縮在牆的陰影裏,手裏捧着寶貝似的捧着長樂宮撒給老百姓的喜糖,笑逐顏開地不停摩挲着,看起來很是古怪。
想起她曾經承諾過如果自己殺死程恩就會給她回報,陸秧秧抱着就當分散一下情緒的目的,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憋回眼淚,擰了擰嗓子,冷冷地問她:“您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老媪瞬間收起了笑。
她警惕地握住手邊的木棍,尖啞地問道:“與你何幹?”
陸秧秧:“的确與我無關,我只是來要我的報酬。”
老媪略一怔,随即失聲道:“你殺了程恩?!”
她不信:“你莫不是在诓我?”
陸秧秧一副愛信不信的口吻:“剛殺不久,消息還沒傳出來,但您的耳朵那樣靈,應該能聽出長樂宮亂了。”
老媪并不聽她的,而是抖着手指從懷裏摸索出了一個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香囊,從中倒出了一塊碎透了的石牌。
陸秧秧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命牌。
有靈力的玄門中人在加入門派時都會被立起這樣一面命牌。
若是人好好的,命牌自然完好。但要是人受了傷,命牌就會出現傷痕,人受的傷越重,命牌上的傷痕便越大。等這命牌徹底碎了,人便也沒了。
柳愫音手中的這面命牌想必是當年程恩入贅柳家時柳府為他做的。她有這個東西,難怪不怕被人哄騙。
“碎了……碎了……真的碎了……”
老媪摸着程恩的命牌,忽然簌簌淚下。
但下一刻,她幹枯的手指就死死地握住了陸秧秧,仰面望着她,聲音裏透着狂熱:“你殺了程恩!你怎麽殺的?!他的死狀如何,夠不夠慘?!!!”
陸秧秧:“血肉遍地,死無全屍。”
“好!好!好!”
老媪連聲大笑,整個人都亢奮得顫抖。
“你替我柳家報了大仇,我定要給你送一份大禮!我要說,我要說……”
她情緒過于起伏,好半天才理清了話頭。
“對,我曾與你說起過殷缇,但我只提到他原本二十年前便該死了,如今卻活着出現在這世上。可我卻未曾告訴過你,二十年前,他為何未死……”
四周靜靜,無人叨擾,她伴着幾聲蟬鳴講了起來。
“……那是二十年前,時候比現在晚些,已經是盛夏了,林子裏的蟬聲吵得人頭痛欲裂,卻也把我存在的聲音給蓋住了。我悄悄地躲在樹後面,親耳聽到,殷缇受了重傷,被河川追上,河川拔劍就要殺他,卻在最後時刻被程恩攔下了。程恩說,玄門最近有一個姑娘失蹤不見,他懷疑是殷缇所為,想在殺死殷缇前先從他的嘴裏問出來,讓河川把人交給他。”
她尖聲嗤笑:“那河川竟然信了!他剛一離開,程恩就對殷缇念起了咒,原本殷缇還剩着一絲兒的呼吸聲,咒念完後,轉瞬就沒了聲音。我現在想想,程恩肯定是那時就把殷缇凍進了冰裏。什麽審問,什麽找人,都是哄騙河川的!那河川還以為他們是什麽兄什麽弟,其實程恩同他早就不是一條心了!”
老媪嘴中不斷譏諷着,越說越開懷。
陸秧秧聽了半晌,吃掉了小半袋蜜棗:“這于我并沒有什麽用處。”
這段過往,她猜也能猜得差不多,無非就是程恩看中了殷缇的那張臉,在瞞過河川先生後對殷缇用了冰凍的禁術,想在得到“畫皮”後把那張臉換上。
如今老媪講了這一大通,也就補充了一點細節,可有可無,是真的沒用。
“不。”
老媪低啞着聲,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我要說給你的報酬,是這之前的事。”
她緩緩問道:“姑娘,你可知道那西南山谷魔教的寶庫中有一秘咒,名為‘畫皮’?”
作者有話要說:上章的沙發小天使是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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