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
小月亮的一身精力像是用不盡,從早到晚都在客廳中撒野。
??插在瓶中的花并沒有安穩幾天,就連瓶帶花被小月亮給拱了下來,骨碌碌滾了一圈。可偏偏辣手摧花的小月亮還擺出一副“與我無關”的無辜神情,讓謝青棠看了好氣又好笑。
??還得謝謝它在凋零前出手,從此不見凋謝的殘敗了。
??春風送走了砭骨的寒意,小月亮的耀武揚威的痛快日子在前往寵物醫院的時刻被按下了暫停鍵。謝青棠一反常态,将貓送到了常儀韶的手中,別過頭不再看,也佯裝聽不見小月亮那惶恐的叫聲。
??想要當一只健康的貓,終究是有這一遭的。要記恨,就記恨醫生和常儀韶好了。
??常儀韶斜了謝青棠一眼,哪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就你慣着它。”在小月亮被抱走之後小聲的抱怨。她們的關系已算是“塵埃落定”,可日子并沒有多大的變化。她偶爾能夠感覺到謝青棠的滿腔愛意——可都是對着小月亮的,不由得暗暗吃味。
??“是你提出要養小月亮的,我這是替你負責。”謝青棠理直氣壯,毛茸茸的小團子誰不喜歡?她打量着常儀韶,眸光一轉,湊到了她的耳畔促狹道,“常老師,那你也變成毛茸茸啊。”
??常儀韶:“……”
??絕育後的小月亮萎靡了兩天,剩下的日子活力十足,甚至試圖越過伊麗莎白圈。它倒也沒有疏離常儀韶,在謝青棠懶得理會它的時候,會搖晃着身體不停地用腦袋去蹭常儀韶的指尖。
??四月的清明假期連着周末,并不算短。
??常儀韶和謝青棠二人自然不會一直宅在屋中。陸黎這個“富貴閑人”跑沈城來與好友見面,結果接收到的是一只貓以及貓包、貓糧等小貓日用品。
??“常儀韶她就是沒有良心,你也別嚎了。”這樣的結果唐榕一點兒都不意外,耐着性子安撫即将暴走的陸黎。
??“她也不容易,替她照顧幾天小貓咪,給她們一個兩人世界吧。”唐榕又道。可陸黎還是咬牙切齒,末了帶着幾分委屈道:“見色忘友啊,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唐榕的手抖了抖,半晌才嘆息道:“以前是以前。你見到了心愛的單機游戲不也忘記好友?”
??常儀韶可不管她們的抱怨。
??清明的日程早在之前就計劃好了——姜老爺子那邊已經通過氣,那邊的人同意謝青棠去做個直播訪談。博物館雖然有很多個區域,但是民間手藝何其多,豈能夠将之盡數包羅?謝青棠這回的“踏青計劃”便是前往沈城一個名為江木村的臨江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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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開闊一眼望不到邊際,時不時有鷗鷺煽動着翅膀飛起,偶爾才能見到幾艘來往的渡船、漁船。
??“這邊漁船少了很多。”謝青棠眺望着與天色相接的大江,語調中有幾分感慨。
??她們要找的老人名叫江高,是江葉村僅存的一個船匠,他從十四歲開始造漁船,到現在已經快六十年了。以往他都是只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就算拿到了國家榮譽獎項和稱號也不耐別人來采訪,只不過這次看到了《匠心》這期節目,再加上老友的勸說,便松了口,同意來人做上一期訪談。
??江葉村像是停留在歲月裏,與江對岸的江港和高樓完全不同,它像是一個儀态從容的老人,悠悠地走着自己的步調。村子有幾十戶人口,雖然也蓋起了兩三層的磚瓦房,不過依存着磚瓦上的仍舊是矮小的、老式的房屋,黛色的瓦,白色的牆——不過在牆面上,除了斑駁的苔痕與歲月留下的剝蝕痕跡,還多了一幅幅社會主義文明的宣傳圖。
??推着小車吆喝着麥芽糖小販在村子裏穿行,間雜着“賣鴿子、賣雞鴨”這樣的叫喊……那些在城市裏絕跡的人,再度出現在村莊裏,仿佛從來沒有被歲月帶走。
??常儀韶提着設備跟在了謝青棠的身後,她們根據姜老爺子的指示找到了村子,可到底哪個才是江高老人的家,卻是不甚清楚。村口的小棚子裏坐着一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她推了推眼鏡,抿着唇,繼續用鋼筆在紙上寫字,旁邊挂着的板子上寫着“代寫信”三個大字。常儀韶有些新奇,她極少進入村莊,只在一些書中看到這個“代寫信”的職業。
??“常老師在想什麽?”謝青棠注意到了常儀韶的停步,她笑吟吟地轉身,眸中泛着溫軟的光。常儀韶斂着眉眼,到底是想着自己的任務,搖頭道:“沒什麽,只是想問一問路。”
??“江高啊,門口有船、有木頭的就是,在那兒呢。”
??村民們對待常儀韶和謝青棠這兩個外來的青年人很是熱情,随意地用手一指,便給她們道明了方向。
??江高老人的家其實就在村口不遠處,他的門口堆積的樹木數不清,一艘上了年數的船橫在前方,它不再下水,而是用來堆積用不了的雜物。
??江高的父親、爺爺都是船匠,算得上是祖傳的技術,只不過到了江高兒子這一輩卻斷了,他的兒子并不願意學這門手藝,江高在無奈之下只能找其他的學徒,六十多年弟子不少,可真正留下的只有兩個,如今搬到了另一個地方造江船——可惜不能夠當作主業了。
??江高的兒子是個憨厚的中年人,只不過在提及執拗的父親時,還是有幾分對造江船的不滿。社會日益發展,完善的陸上道路網以及機械技術,使得木制的江船成為過去式,捕魚的人也不再撐着船篙在江上拉網,而是随着炮火隆隆的聲響,直接在江上炸魚,當然,現在這種方式也已經少去了。不賺錢讓很多船匠轉職,到了現在,整個村子只剩下江高老人在堅守。
??謝青棠聽着江高老人口述過去的事情,江上的繁華在他的講述中緩慢重現。
??老人現在年紀大了,其實也不怎麽花費長時間造船了,只不過在采訪過程中,江高仍舊是到了作坊中,拿着船釘、竹條等給謝青棠她們做個示範。“一艘船二十多年的壽命,可現在好像都不怎麽需要了。”老人笑着開口,眉眼間卻是難以掩飾的落寞。
??比之存留在博物館中的民間手工藝,他們這一類群體更是不幸,似乎只能在歲月中慢慢消逝。
??對江高老人的采訪持續了三個小時,只不過謝青棠和常儀韶二人并沒有離開,而是住在了江葉村。這座村子的人曾經靠着捕魚為生,老人的生涯中總會遺留着對江船的印象。既然來到了此處做一個訪談,她想要做得更好一些。
??傍晚的時候,謝青棠消失了一陣子,正當常儀韶準備出門尋找的時候,她拎着一籃子的野菜回來——大多是熱情的村民所贈。
??村子裏的簡陋客棧有小廚房,給了常儀韶施展自身廚藝的機會。
??“木匠、鐵匠、紡織……還有那麽多遺落的地方。”謝青棠眯着眼,語調中藏着不盡的感慨,她擡眸望着常儀韶,又道,“我以為我會停在民博的,可現在看來,那兒未必是個終點。”
??“我想,我可以當個‘吟游歌手’,行走四方将一切傳唱。”可能留不住那些消失的手藝,但至少,能夠讓人找到它們曾經存在過。
??“這樣很好。”常儀韶的眸光停留在了謝青棠的臉上,被她的興致感染。曾經盤桓在心中的念頭因為謝青棠的出現得以重現,她不再是那條死寂的河水,而是随着春風出山澗。
??“就是常老師你要多練練。”謝青棠打量着常儀韶,她單手托着下巴,笑容燦爛,“以後還要背着攝像機和吉他呢。”
??她們在江葉村留了三天,兩天采訪,而最後一天則是四野尋春,不辜負這個爛漫的春季。
??離去的時候路過了“代寫書信”的小攤子,老人忽然間喊住了常儀韶,遞給了她一封書信。
??常儀韶有幾分茫然,拆開了信封抖落了花箋,上面只有四個字:你燃燒我。
??老人的字跡風骨卓然,仿若烈焰在紙上燃燒。常儀韶正打算問個究竟,老人卻只是沖着她笑了笑,繼續埋首做自己的事情。
??常儀韶忽然間就明白了過來,在謝青棠消失的那個黃昏,她來到了這處,請老人代寫一封書信。
??這四個字來自于薩福歌詩的殘章。
??她們相逢在那一家名為“薩福”的奶茶店。
??“你為什麽不——”常儀韶的話并未說盡,謝青棠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仰靠在副駕駛座上,周身松懈,雙手交疊在膝上。
??“我在那天黃昏聽了一個故事,老人在二十多歲的時候才開始代寫、代念書信,她說曾經有人給她寄信,可因為她不在家,又無人識字,便将那份信随意擱置。等到她看到書信時,那件事情成為了一生的遺憾。她不想旁人也錯過,她在筆下留下了自己的祝福。”
??“你——”常儀韶心念微動。
??謝青棠笑了笑,一雙清眸流轉着神采。
??雖然立下了契約,可她仍舊想要一份長久。